重症監護室裏。


    “唯一,你能聽得到我說話,是嗎?”


    晚姨已經守在這裏快一個小時了。


    “你一向最聽我的話了,這次可不能任性。我知道你活得很累,晚姨一直都知道你這些年來過得並不快樂,你累了,想好好睡一覺,晚姨不打擾你。可是……你要忍心拋棄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嗎?乖孩子,快醒來吧,還有很多愛你的人,在等你。”


    晚姨想,隻要唯一能夠醒來,要她做什麽都可以。


    她這條老命,早就不在乎了。


    就是心疼唯一,不該年紀輕輕就躺在這裏,這副模樣。


    顧唯一還是沒有醒來,四十八小時,眼看就要過去了。


    晚姨已經束手無策,所有該說的話,她都說了。


    唐牧澤進來時,眸色凜凜,讓晚姨先出去。


    等到病房安靜下來,男人站在那裏,居高臨下的看著那人兒。


    她睡得很安靜,就好像什麽事情都無法打擾到她。


    甚至,想一直這麽睡下去,沒有痛苦,沒有悲哀,沒有仇恨。


    但顧唯一,這是懦弱的人,才會選的路。


    “你的父母,是我害死的。”


    如果晚姨的愛無法喚醒她,那麽用對他的恨呢。


    “顧唯一,你猜的沒錯,我就是恨顧家的人,所以要折磨你,強占你。”


    既然要恨,就恨得徹底吧。


    “讓你生孩子,不過是想當著你的麵,把那個孩子掐死,要你痛苦。”


    “現在那個孩子胎死腹中,我比誰都高興。”


    是,前所未有的,高興。


    “我們交易結束了,你若是想死,我不會攔。”


    因為從這一刻開始,顧唯一不再是唐太太,那道枷鎖沒了,她自由了。


    是生是死,唐牧澤不再過問。


    “你要是有本事醒來,就滾得遠遠地,別讓我再看到。”


    如你所願,你要走,我不攔。


    隻要,你能醒來。


    晚姨在監護室外,把男人這番絕情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不敢置信他會是這樣的人。


    衝進了病房,直罵畜生!


    她還以為,他是真的愛唯一的,沒想到竟然是仇恨與報複!


    還有那個孩子,如果真的生下來,那麽也會死在親生父親手裏!


    顧家當初養的不是白眼狼,而是禽獸,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唐牧澤,我就是拚了這條老命,也不會放過你!你這個禽獸,你簡直不得好……”


    卻是那個死字,還未說出口,那心電圖,有了明顯的波動,不再是平緩微弱的起伏。


    晚姨看著那病床上的人兒,手指微微動了一下,頃刻激動的情緒湧上來。


    “唯一,唯一!”


    唯一要醒了是不是,醫生,她得去找醫生!


    唐牧澤眼中那最後一抹柔情,漸漸化為無痕。


    唯一,幸好你還是醒來了。


    恭喜你,自由了,擺脫了唐牧澤這個瘋子。


    瘋子,又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早該習慣了的,唐牧澤一直以來都隻有自己。


    這輩子心中唯一的奢侈,就是顧唯一。


    轉身,在她睜開眼前,離去。


    ——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初見時,是你先牽了我的手。


    如今,輪到我該放開的時候了。


    不曾得到,何來念想。


    如此,放你遠走,不如歸去。


    ……


    顧唯一醒來後的第五個小時,天都已經亮了,整夜她都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諾言楓檢查過了,說已經沒有什麽大礙,可人就是半句話都不說。


    晚姨去買了點粥來,小聲試探:


    “唯一,吃點東西吧。”


    她知道,昨晚唐牧澤說的那些話,唯一都聽到了。


    自然也知道,孩子死了的事。


    那個男人太絕情了,怎麽可以在這個時候這麽對唯一呢?!


    現在唯一醒來,更是不管不顧,任由她生死在這裏。


    當初老夫人說的沒錯,就不該收養那個禽。獸的,如今……這一係列的悲劇,最難受的還是唯一。


    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孩子,還被拋棄在這裏。


    “唯一,你要看開一點,晚姨一直都會陪著你的。你不是什麽都沒有,等你傷好了,我們就離開這裏,去開始新的生活好不好?”


    “或者,我們去警局,告唐牧澤故意殺人!隻要能讓你好過,我們就去做。”


    “你說句話,別嚇我……”


    就在晚姨又要去找醫生時,那沉默許久的人兒終於開了口:


    “……孩子,在哪裏……”


    孩子,那個死在她腹中的孩子,現在在哪裏?


    晚姨身子一震,重重閉眼搖頭:


    “不知道……當時孩子被抱出手術室的時候,我暈過去了……”


    到現在,都不知道那死去的孩子在哪裏。


    “也許,是唐牧澤讓人葬了吧。”


    “他不會的。”


    顧唯一唇色慘白,昨晚那些話,她聽得清清楚楚。


    他說的,原本孩子出生,他就是要親手掐死它,讓她痛苦的。


    如今,又怎麽會好心去給那孩子死後一個墓地呢。


    也許,她的孩子此刻正被扔在停屍房裏,無人認領它。


    也許,直接被醫院的人給處理了,反正這孩子父母都不愛它,都不養它。


    “是男孩還是女孩?”


    “唯一……”


    晚姨就知道唯一醒來一定會執著於孩子,可是孩子現在已經沒了,再這樣下去,她會把自己逼瘋的。


    “告訴我。”


    告訴她,是個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讓她知道,她懷了九個月,在她身體裏有過心跳與呼吸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是……是個女孩。”


    女孩。


    原來,是個女孩啊。


    嗬,還真被簡昕給說中了。


    她真懷了女孩子,那雙小鞋子,女孩子也可以穿。


    穿起來,一定很好看的。


    “唯一你別這樣,別去想這些了。你好不容易醒來,晚姨不想再失去你了。”


    卻是女人隻是笑著,眼中的淚落下:


    “晚姨,我不在乎的,真的。”


    她一點也不在乎那個孩子,一點也不。


    原本,她就是不想要它的。若非是為了獲得自由,才不得不……


    沒了也好,唐牧澤不要的,她也不要啊,難不成孩子活下來,能過得好嗎。


    卻是說著不在乎,那滴落下來的淚水,又是什麽呢。


    終於,用一次生命與孩子的性命,換來了自由。


    顧唯一,你該開心才對,你終於能夠——


    讓那個男人放過你了,你終於可以……不再受折磨了。


    也終於,對他的感情,隻剩下恨了。


    這很好不是嗎,恨他好過去愛他。


    唐牧澤,你永遠都不能愛他,這一生,就是到死,都不會有愛。


    “我自由了。”


    為何,享受不到絲毫自由的喜悅。


    相反,卻是從未有過的悲涼。


    對,悲涼。


    就好像是已經邁入風燭殘年的老人,孤獨無依。


    原來,這就是她想要的自由啊!


    何其可笑,何其悲哀。


    顧唯一的人生,悲辛無盡。


    餘生,還能安好否?


    ……


    “她沒事了,不過還需要在醫院養傷。”


    諾言楓去過病房看了唯一後,就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因為有人,還在等他。


    “嗯。”


    而那人,如今除了一個嗯字,再無其他。


    “其實……讓小唯一離開一段時間,也不是什麽壞事。也許她去到外麵,生活過得不好,就會自己回來了。”


    諾言楓佯作輕鬆說著,可男人的臉上,依舊不動聲色,薄涼如初。


    誰都知道,她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就算在外麵過著艱辛的生活,也比回來在他身邊過得好。


    愛得太過執念,當真是罪過啊。


    還好諾言楓不曾真心愛過誰,不然——


    唐牧澤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


    “唯一,不如我給簡昕小姐打電話,讓她來陪陪你?”


    晚姨想,簡昕和唯一感情一向好,也許她來陪唯一,能讓唯一心裏好受一點。


    不想——


    “不要讓她知道我的事。”


    不管是車禍的事,還是與唐牧澤有關的事。


    “可……”


    可這種事情,又瞞不住。


    “晚姨,幫我訂一張明天去法國的機票。”


    “去法國?明天?!”


    “我想明天就走,越快越好。”


    越快,越好。


    這裏,多待一天,都會讓她窒息的。


    既然她活了,就隻想離這遠遠地。


    正如唐牧澤說的那樣——


    滾得遠遠地,別讓他再看到。


    “可你的身體還很虛弱,不可以……”


    “晚姨,這裏我一刻也不想留了。”


    “不行,這不是你想不想,而是我說了不行!”


    晚姨的態度很堅定,什麽都可以由著她的性子胡來,但惟獨這件事情,不可以。


    醫生都說了,車禍後的傷口起碼要住半個月的院,要繼續觀察,況且剖腹產的女人,腹上的刀疤都還沒縫合呢。


    “唯一,這樣吧,就半個月,等半個月後你身體好一些了,我們再去國外生活,好麽?”


    “……我想一個人去。”


    卻是顧唯一從頭至尾,都沒想要誰陪著她一起。


    “晚姨,你留在唐家吧。”


    以前想著,孩子出生後,有晚姨在,自己會放心。


    如今孩子沒了,但晚姨還是應該屬於這裏。


    她這輩子都沒去過哪裏,跟自己去了國外,都不知道會過什麽樣的生活。


    顧唯一不是唐牧澤,沒那個能力能保證養活別人,也許連自己都養不活吧。


    “你讓我為留在這裏?”


    晚姨又怎麽會不懂唯一的用心呢,隻是當知道了唐牧澤那些卑劣的手段後,她怎麽可能還會留下來整日麵對那個禽獸呢?


    “唯一,晚姨跟著你不好麽。”


    “……我隻是想,把這裏的一切都忘了。”


    所有有關的人,有關的事情,統統忘記。


    對不起晚姨,我知道這樣的顧唯一很自私,也很讓你心寒。


    可請你,諒解我一次。


    “唐牧澤之前答應過我,會善待你。如果你不想留在唐家,就讓他給你安置一個住處,你也忙碌了大半輩子了,是該過過清閑日子。”


    別再為了她,奔波勞累。


    晚姨聽著這些話,心裏又何嚐不痛呢。隻是,唯一心意已決,她縱使再擔憂,不過是增加唯一的煩惱罷了。


    “你要一個人去,我也不攔著,但必須在半個月後。”


    不然,晚姨堅決不同意。


    顧唯一垂眸看著自己如今這副糟糕的身軀,幾乎沒有一處是完好的了。


    尤其是腹部上那道深深的疤痕,也不知道以後口子就是愈合了,隻怕這道疤永遠都在吧。


    想忘記,卻根本忘不了,因為它就像是個印跡,時時刻刻提醒著你,這裏曾經孕育過一個小生命。


    可惜,那個小生命才來到世上,還未睜開眼,就已經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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