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冗詫異的瞪著薑悅,“你是不是在說反話?”


    薑悅搖了搖頭,“當然不是。”


    路冗突然不知該說什麽,薑悅半蹲下身子和他平視,“你大哥當年一時衝動做了件讓自已後悔一輩子的事兒,他那麽疼你,想必不願意看見你跟他一樣也做讓自已後悔一輩子的事兒,對不對?”


    路冗癟著嘴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就想問你一句,方氏的罪過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往大裏說是謀害主子亂棍打死也是活該。往小裏說隻是愚昧短見自以為是,打幾板子攆出去也行,全看你怎麽想。如果你執意打死她,我不會攔著你,但你以後會不會後悔?不管怎麽說,她從小把你奶大,以前對你的好也是真心真意的。


    你這會氣頭上打死她,過個三年五年,你再想起她,你覺的想起來的會是她的罪,還是她的好?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如果遇事能壓住性子仔細權衡思量,不讓七情六欲控製自已,那便是聖人。你大哥這些年吃了多少多苦,你肯定比我更清楚,這裏頭有一多半是因為他性情暴躁吃了虧,你想走他的老路嗎?”


    路冗抿唇聽著,半晌搖了搖頭。他不想像大哥那樣,做出讓自已後悔一輩子的事!可轉眼看見方嬤嬤,剛剛平複下去的怒意又湧出來,“我拿她當親娘一樣敬重、信任,她卻想害死我……”


    薑悅伸手輕輕壓住他肩膀,盯著他的眼睛道:“五弟,她算計你不假,但若說她存心想害死你便有失偏頗。這就好比倆人因一件小事兒爭執,其中一人急怒之下推搡另外一人想摔他個跟頭,結果那人直接摔死了。你能說他是存心殺人嗎?意外而已,但他想讓那人摔跤卻是真的。若你是縣太爺,這案子告到你堂前,你怎麽判?是按殺人判,還是按失手誤殺判?這可不僅關乎你的學識,還會乎你的官聲,你可得想好再判。”


    當然是按失手誤殺判,這還用問嗎?


    路冗明白薑悅的苦心,真把方嬤嬤亂棍打死確實量刑過重,他也會落個刻薄寡恩的名聲。可按規矩隨便打幾板子攆出去,他也意難平。


    他想了想,咬牙道:“既然大哥出征前把我和塵兒托付給嫂嫂,這件事兒就請嫂嫂做主吧!”話是這麽說,末了還是忍不住添了一句,“絕不能輕饒!”


    薑悅彎唇笑了笑,真是個孩子,掰開揉碎了跟他說到這份上了,還是跳不出牛角尖。不過,能壓住火,不一味由著性子胡來,也長進了不少。


    “既然五弟讓我做主,那我便替你做一回主!”薑悅笑著站直身子,轉臉盯著方嬤嬤。“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方嬤嬤早懵了,做夢也沒想到路冗居然要亂棍打死她,更沒想到薑悅會開口替她求情。此刻聽見薑悅問話,她怔怔的抬頭瞧著薑悅,又看看路冗。


    路冗對上她的目光,登時滿臉憤恨,然後厭惡的扭開臉。


    方嬤嬤心上像挨了一鞭子,臉上瞬間就沒了血色,比聽見路冗說亂棍打死時還震驚。


    這是她從小奶大的哥兒嗎?她拿心尖尖疼大的哥兒,怎麽會用這種眼神看她?


    “看什麽看?少奶奶問你話呢!”方芳看她跟傻了似的半晌不說話,氣的過來推了她一把。


    方嬤嬤被她推的一歪,差點摔倒。


    “方芳!”薑悅不悅的橫了方芳一眼,方芳癟了癟嘴,退下去。


    “你可有什麽解釋的?”薑悅又問方嬤嬤。她聲音很平和,沒有質問的意思,好像真的要聽方嬤嬤解釋。


    方嬤嬤定定的瞧著薑悅,突然瘋了似的大叫,“你這個狐媚子,少在這兒裝好人。你這副口事心非的嘴臉騙得了哥兒卻騙不過我。是我蠢上了你的當,急著讓哥兒看清你的嘴臉,用了些不該用的法子。就算被哥兒亂棍打死,我也不恨,早晚有一天哥兒能明白我的苦心。


    哥兒,你醒醒,千萬別被這狐媚子騙了。她不是好人,裝模作樣兒的就是想害你啊,哥兒!你可千萬別糊塗啊!老奴這些年扒心扒肺的伺候哥兒,沒有一絲兒差錯。為什麽她一進府,老奴就要害死哥兒?害死哥兒,對老奴有什麽好處?哥兒,你是讀書明理的人,你好好想想,就能明白老奴這一片苦心啊!”


    後麵這些話,方嬤嬤喊的撕心裂肺,痛哭流涕。


    周圍不少在桂香院伺候的下人都忍不住抹眼淚。方嬤嬤對五爺的好誰不知道,說她想害死五爺,誰都不信的。


    薑悅瞥著眾人的神色,暗暗歎了口氣。她早打聽過了,方嬤嬤平時雖然嚴厲,卻不是刻薄的。從來沒扣克過他們的月錢,更沒虐待過誰。有幾個小丫鬟老子娘病了請不起大夫,她還自掏腰包貼補,桂香院的下人都很尊重她。


    若今天不把事兒掰扯清楚,隨便處罰了方嬤嬤,桂香院的人心一下子就散了,往後誰還會忠心耿耿的伺候路冗?


    薑悅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鬢發,淡淡的道:“你說你是一片心的為五爺好,你的所作所為隻是想讓五爺看清我的真實嘴臉,別被我害了。對嗎?你們也是這麽想的,對嗎?”


    方嬤嬤咬著牙不吭聲,其他人也沒人吭聲。


    薑悅繼續道:“那好,咱們今天就好好辨辨這理!方嬤嬤伺候五爺很精心、打心眼兒裏疼五爺、對五爺甚至比對她自已親生的銀紅都好,這不假。但是,從尊卑上來說,她是奴五爺是主,她做這些是不是本份?是不是應該的?就好比養隻貓,本份就抓耗子。難不成因為它盡了抓耗子的本份,就要天天念它的好,把它供起來?


    就算她對五爺好超出了本份,五爺感激回報、孝養她晚年就是了。除此之外,她有什資格要求五爺事事聽她的?以她的想法為想法,以她的好惡為好惡,天底下沒有這種道理。且不說我沒有謀害五爺的心思,即便有,她也該正兒八經的和五爺剖析利弊,講清事非。開窗掀被,活活要了五爺半條命,這又是什麽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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