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身子,想離他遠一些。


    人心叵測,男人的無情有多可怕,她在周誠那裏已經領教過了!過去十三年所受的折磨,想想都不寒而栗!


    而眼前這個男人……顯然比周誠更無情、更可怕……


    壽昌伯似乎沒察覺崔氏的異樣,低垂著眼瞼,緩聲道:“蘭兒得的是絕症,從病發到去世不過一年時間。”


    而那一年,則是他這一生,最痛苦最絕望的一年。時隔多年,此時想來,還是錐心刺骨的疼。他的蘭兒,那麽溫柔善良的好女人怎麽就好端端的得了絕症?


    瞬間就下不了床了,俊俏的容顏也像失了水分的花朵,日漸枯萎衰敗。眼裏的光彩也漸漸黯淡下去,頭發一把一把的掉,最後,不得不用頭巾把腦袋包起來。


    最後幾個月,她瘦的皮包骨,虛弱的連嘴都張不開,更別說吃飯說話,隻能用葦管吸點兒參湯吊命。渾身疼的日夜睡不著。每次替她翻身,都像是用一場無形的淩遲,冷汗淋漓濕透重衣。


    最後隻能盡可能的少翻動她,結果,渾身上下生滿褥瘡。


    他的蘭兒,那麽愛幹淨,那麽愛漂亮的蘭兒,最後卻成一具流膿淌血,滿身惡臭的活死人。


    不知有多少回,蘭兒無聲的祈求他,給她一個痛快吧!不要再抱著僥幸,找各種各樣的人來救她了!


    其實他心裏也跟明鏡似的,蘭兒病到這一步,已無力回天,救不回來了。與其這樣受罪,還不如來個痛快的。有好幾次,他的手指已挨上了她的脖頸,都不用多大的力氣,就可以幫她了斷……可是……


    他真的下不去手!


    天下這麽大,那麽多世外高人,也許……再捱一天,蘭兒就有救了呢?


    別人都說他是個鐵血好漢,他自已也一向這麽認為,人死鳥朝天,怕個球?


    然而,真需要他狠下決心,親手了斷最愛的女人時,他才知道自已就是個慫種,他狠不下這個心。每每在蘭兒失望而痛苦的目光中落荒而逃,躲到無人處,放聲大哭,徹夜買醉。


    他是真的怕,他怕失去蘭兒。可是,他也明白,他的自私,讓蘭兒承受了更多痛苦。


    理智與情感成一盤磨的兩片磨石,把他壓在中間研磨,血肉模糊。


    六月初三,他至死也記著這個日子。那天,豔陽高照,天空湛藍的像一汪水,幹淨透亮。許久說不出話的蘭兒突然能發出聲音了,她讓自已抱著她去後園,看看她栽的花種的草,再把孩子們叫來,一起說說話。


    他欣喜若狂,以為她這是要見好了,卻不知那一絲精神,叫回光返照。


    半個時辰之後,她靜靜的窩在他懷裏,再也不動了。眉眼平靜,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最後一句話是‘海哥,我走了,你多保重!’


    他以為自已會發狂,會崩潰,然而……什麽都沒有。他就那麽抱著她,平靜的坐在那兒。


    一直坐到日落月升,又從月升坐到月落。旭日噴薄那一刻,他起身,將已經僵硬的她交給她的奶嬤嬤。


    “蘭兒喜歡幹淨,喜歡漂亮,你好好幫她打扮打扮。”


    然後,他便頭也不回的走了。所有人都嚇壞了,以為他要找地方自盡,老父親把所有暗衛都調來盯著他,而他卻隻是回房,安安靜靜的泡了個熱水澡。


    那一刻,他心中無喜無悲,有的隻是一種卸下千鈞重擔的解脫感。


    他不必再眼睜睜的看著蘭兒飽受折磨,承受不該承受的痛苦。於他,於她,都是一種解脫。


    陳年往事,壽昌伯從未跟任何人說起過,他覺的那是他和蘭兒的私事,沒必要也不應該跟任何人說。


    此刻,卻因為崔氏那句話,鬼使神差的冒了出來。


    即是感同身受,也是同病相憐。


    崔氏怔怔的看著他,這是她頭一回毫無躲閃的直視壽昌伯。


    燭光搖曳,壽昌伯的五官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麵容不複平時的儒雅俊朗,兩鬢星星閃閃的竟有幾星銀光。


    那一瞬,崔氏突然覺的自已能看懂這個男人。


    那種真實的、能觸碰到他內心深處的感覺,是她嫁給周誠這十幾年都沒有過的。


    “伯爺,人死不能複生……您、”崔氏本想說‘節哀’,話都到嘴邊了,她突然覺的這話一點意義都沒有。


    真正的悲痛是刻在骨子裏的,不會隨著時間消褪,更沒有節哀這一說。


    所謂節哀,不過是把悲痛深深的掩藏起來,不輕易拿給任何人看。


    “您、往前看吧!”她真心實意的道。“這世上有很多事,當事之人都無能為力。不是不盡力,也不是才德不足,而是真的爭不過命。”


    壽昌伯瞥了她一眼,突然一拍大腿,臉上的黯然頓消,朗聲笑道:“行了,老子還用你勸?你自已想開些比啥都強。”話落起身,走到門口腳步一頓,回頭看著崔氏道:“別屁大點兒事兒就知道哭,老子……瞧著心疼!”


    崔氏瞬間僵在那兒,許久,兩頰一點點滾燙發燒,心底也湧出一股子濃濃的甜意。


    他說……心疼?他……心疼她?


    薑悅把崔氏跟她說的話,挑著能說的部分,細細跟路大爺講了一遍。


    有些小女兒心事,就別跟路大爺講了,講了他也理解不了。


    即便如此,路大爺也聽的一頭霧水,兩條濃眉擰成麻花。“崔氏腦子是不是有毛病?姑父就隨口說了句心疼,她就一往情深,認定姑父了?她也不想想,秦鬆、秦楠那倆禍害,她轄的住嗎?再說了,姑父那話是真的嗎?”


    薑悅白了他一眼,“你腦子才有病呢!玨姐姐是單純的為那句話動心嗎?她是覺的壽昌伯有情有義,心思坦蕩而磊落好吧?玨姐姐在周誠那兒得不到的一切,壽昌伯都能給她。


    壽昌伯關心、理解、同情玨姐姐,接受她所有的一切,這對一個女人來說,這已經足夠了。再說了,玨姐姐也是秦楠自已挑中的後媽,秦鬆更不是不講理的人。他們吃飽了撐的,沒事兒為難玨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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