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悅的聲音很輕卻如磐石般堅定。虛掩的門外‘哢’的一聲像有什麽東西被掰斷。


    薑悅心裏一顫卻沒回頭,她知道路淩在外麵,她也知道周誠是故意問出那一句,給她們兩人下台階。


    可是……她真的接受不了。


    不是她矯情,正如主仆尊卑已刻入白岩骨子裏,成了他的信念,為此他能舍出自已嫡親孫子一樣。上輩子她是醫生,生命高於一切的理念也刻入她骨子裏,成為她的信念。


    見死不救已超出她做人的底線,更何況濫殺無辜。


    周誠回頭看了一眼,巴掌大的門縫中透出一張灰敗絕望的臉,他無奈的歎了口氣,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五弟妺看著柔弱,骨子裏跟五弟一樣,都是強種!


    “戰時不同往日,死人在所難免……”


    薑悅搖頭,“兩軍對陣將士廝殺無可厚非,但是,殺害手無寸鐵的平民,或是殘殺放下武器的士兵,這是另外一回事。這不是勇敢,這是喪心病狂。”


    周誠,“……你就不能馬虎一點?”這又不耽誤過日子!


    薑悅抬頭,眼眶因為剛才哭過微微發腫,黑白分明的眸子卻因為水洗過而格外黑亮,目光清透而犀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隻聽她語氣鄭重而平靜的道:“周大人捫心自問,如果你的姐妺父母在那幾座城中,您的妻兒妾室在那幾座城中,你現在還會說這種話嗎?還會替他開脫嗎?”


    周誠啞了。


    他少年博學師從名家,從小到大都是他將別人問的啞口無言,自已卻鮮少有接不上話的時候。而此時此刻,薑悅一句淡淡的反問,卻讓他無言以對。


    當年朝堂上不知有多少人借此事攻訐路淩,引經據典可謂花樣百出,然而都不及薑悅這句平淡的有些傻氣的話來的震憾。


    別說他的妻兒父母,隻怕身邊的忠仆義奴死在那場屠殺之中,他也不會站在這兒替路淩說話。


    半晌,周誠幹巴巴的道:“你真的不能給五弟一次機會?畢竟這隻是舊事……且與你並無直接關係!”


    薑悅深深垂下眸子,沒說話。


    憑心而論,她畢竟是穿來的歸屬感並不強,然而有些事是她做人的原則與底線,無可更改。


    這裏退一步,那裏讓一步,最後,她也就麵目全非了。


    “娘……”石頭不知什麽時候從門縫裏擠進來,含著一泡淚怯生生的看著她。“您能不走嗎?我好可憐,爹也可憐,您要走了,我們倆就都沒人疼了。爹就是從小沒娘疼,才會變壞,才會殺人,您不想石頭變成那樣兒吧?”


    薑悅一下攥住裙擺,眼淚飛快的在眼底聚集。


    路淩,你個混蛋。你為什麽教石頭說這種話?


    你知道往哪兒紮我最疼,偏就要往那最疼的地方下手……你這個混蛋加三級!


    石頭回頭往門外看了一眼,然後又道:“娘,沒娘的孩子最可憐,您就可憐可憐我,暫時先別走。等過幾年我長大點,您要是還想走,我也有本事保護您了,到時候我陪你一起走好不好?”


    說著,石頭走過來,輕輕偎在薑悅懷裏,然後抓起薑悅的手捂住自已的小臉,輕輕摩挲著,“娘……求求你了!”


    小孩子細細軟軟的皮膚像最輕柔花瓣,那抹柔軟自薑悅掌心一路蔓延至心底。


    薑悅突然泣不成聲,她也不舍得,不舍得石頭,不舍得那個混蛋,可是……她心裏這個坎她邁不過去……


    周誠轉頭衝門外狠狠瞪了一眼,心裏卻不得不暗罵自已蠢。


    跟女人講什麽家國天下的大道理,聰明如五弟妺,還不是繞不過這個彎?


    行了,隻要她現在不是非走不可,剩下的……誰的媳婦誰哄,他不管了!


    然而,他剛一邁步,就見薑悅徐徐起身,衝他深深福了一禮,然後道:“人心若雖思去,鎖在籠子裏也無濟於事,大人也不必借案子未結的名義將我強留在此。我想在城中賃一間房子行醫謀生,還請大人適當成全!”


    周誠能怎麽說,他隻能裝傻,“此案確實未了……”


    薑悅強撐出一絲苦笑,“大人不必哄我,滴血相融鐵證在手,這樣還不能定案,您鐵麵清官的名號豈不是白來的?我能做的都做了,您又何必強我所難?”


    薑悅不等他說話,又彎腰對石頭道:“娘不走,但娘也不能再跟你爹一起過日子,你想娘的時候就來縣裏看娘……”


    “不行!我不同意!”房門轟的被撞開,路淩不管不顧的衝進來。


    他兩眼通紅,五官猙獰而扭曲,顯然是憤怒到極致,然而這張猙獰憤怒的臉上竟然布滿淚痕。


    周誠見狀立刻帶石頭出去。


    “妞妞!我說什麽也不會放你走!在大堂那會兒,我想著我配不上你,你走了也好,尋一個更好的人來照顧你體貼你。然而……我現在發現我想錯了,沒有你我活不下去,我就是一個自私涼薄又殘忍的人,我隻能顧我自已!


    這輩子,就算死,我也不會放你走!我以前做錯了我用一輩子來懺悔來彌補,能補多少算多少。有你在,我一定會做個好人。可你要是走了,我就會變成徹頭徹尾的混帳!犯更大更不可彌補的錯!你要是不理我,以後我犯的錯都有你一半!”


    聲如獅吼,震的房梁上的灰撲撲往下落,一字字已不是說出來的,完全是自靈魂深處吼出來的。


    薑悅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吼暈了,捂著胸口下意識退了兩步,慌亂中椅子被她帶翻,‘嘭’的一聲,薑悅驟然回神,瞬間滿腔子都被怒意脹滿。


    她伸出纖白細長的手指點著路淩,憤怒的幾近失語,“你、你……”你還真有臉!


    犯的錯有我一半?


    行!


    路大爺也失去理智了,“你恨我也好,厭惡我也好,就算弄碗毒藥毒死我,我都不在乎,你休想離開我一步!你是我娘子,誰敢對你動心思,我殺他全家!”


    “你、你……”薑悅氣的臉色發青,嘴唇硬是抖的說不出話。腦子也氣抽了,她順手抓起樣什麽東西對著路淩狠狠的砸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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