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柏辰還在給病人做胸外壓,累得滿頭大汗,周圍幾個輪著做胸外壓的醫生也是略顯疲憊。


    “快,在加兩支利多卡因!”許柏辰指令在給病人注入抗心律失常的藥物,搶救,沒有一秒鍾的放棄。


    心髒監測儀上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了,所有的線條都呈直線流逝,跳動的心律也變成了刺目的零。


    “許醫生,已經搶救35分鍾了。”急診醫生提醒著許柏辰,或許說,病人的生命體征已經消失三十多分鍾了。


    病人已經死了三十多分鍾了,任何搶救都已經毫無意義了。


    許柏辰不得不接受一條生命流逝的現實,做胸外壓的手慢慢停下來了,喘著氣,遺憾地看著身體還溫熱的死者。


    “不要停!”方霖衝上去,繼續為病人做胸外壓,“不要死,一定不要死……”


    “鬆手!”許柏辰嚴厲的目光看著方霖,“我叫你鬆手,你沒聽見嗎?”


    方霖執著地為已經死了的病人做急救,這是她的第一個接手的病人,不能就這麽死了,不能死……


    “鬆手!病人已經死了!”


    “方醫生,不要在做了。”其他急診醫生也勸著方霖,“病人心率已經完全停止了。”


    不能!不能死!不能死!


    “我說夠了!”許柏辰一把拽起方霖,將她拖到一邊。


    四目相接,鮮紅的血絲浸在湖水裏,異常紮心。


    “宣告死亡!”許柏辰看著方霖,對旁邊的急診醫生說道。


    急診醫生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正要開口宣告,方霖痛心地說著:“我來,我來宣告。”


    她的病人,已經死亡的病人,應該由她來宣告。


    耳邊響著心髒監測儀單調的聲音,方霖看著病人,身影顫抖地說著:“病人朱政,於201x年11月20號淩辰1點37分死亡。”


    已經不是第一次經曆病人死亡了,但是這次,卻讓方霖心裏百般難受。


    病人下午的時候都還有力氣吼她,現在說已經死了,難以接受,真的難以接受這個現實。


    這也許是她做醫生以來,最大的一次打擊吧。


    以前無論許柏辰怎麽質疑她的能力,她總是認為,隻要自己努力,隻要每次把他的問題回答上來,她的能力就在提升。


    但現在看來,是她幼稚了。


    病人的生死,那是幾本書就能決定的。


    那個隻拿了點消化藥就走的病人死於冠狀動脈痙攣而引起的心肌梗塞,她不是胸外科的醫生嗎?為什麽連這點問題都查不出來?


    荒唐不?


    胸外科的醫生給心肌梗病人開消化藥!!


    病人突然離世,方霖無法接受現實,病人的家屬更是沒辦法接受和理解。


    他們抓著方霖,質問她,唾棄她,辱罵她,仇恨她,認為是方霖害死了他們的親人。


    知道事情詳細過程的護士無力地向家屬解釋是病人自己要出院的,但所有的解釋聲都被埋進了家屬的怨恨中,就連和病人一起來就診的妻子也埋怨方霖。


    “如果醫生當時一直要求做檢查,我老公也不會死了,為什麽醫生沒有一直要求下去呢?”


    方霖有苦難言,是啊,她怎麽就一直沒有要求下去呢?


    病人最大,她受點氣又能怎樣?


    被病人大呼小叫,被病人威脅恐嚇又能怎樣?


    比起已經冷冰冰躺在那的死者來說,她說受到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羅娜冷著臉聽著護士把下午第一次詢診的詳細過程說了一遍,心裏也是百味陳雜。


    站在醫生的角度,方霖的做法其實並沒有錯,但原本可以不用死的病人,就這麽因為她而死了,而且病人家屬還不依不饒的要以醫療事故來追究醫院的責任!!


    “……病人還說我們要求讓他做心電圖,是為了賺錢,真的很過分。”護士還原了下午事情的經過,“而且方醫生還一直建議讓他做,他還凶方醫生。”


    “嗯,有病人親筆簽名的拒絕治療保證書,還有胃鏡檢查單,應該沒什麽問題。”羅娜無奈地歎了口氣,對護士說著:“你去把病人的資料整理一下備用。”


    如果病人有心肌梗,那麽就沒辦法做胃鏡檢查,這是常識。


    換句話說,既然病人病人做過胃鏡檢查,沒有問題,那就說明心肌問題不大。


    還有很多下壁心肌梗塞的病人表現為胃疼,惡心嘔吐等消化道症狀,所以也很容易誤診成消化不良。


    燒心和心絞痛,往往隻是毫米之差。


    其實方霖當時能想到給病人做心電圖,已經很不錯了。


    但是病人終究是死了,方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是她學醫不精,才導致病人不治身亡的。


    她就是個廢物!


    救不了小晨,也救不了肚子痛的病人!


    她還能做什麽?她還能做對什麽?


    一夜沒睡,方霖在廁所的地板上坐到了黎明。


    醫院依舊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又有很多不同情況的新病人前來救治,其中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第二個像昨晚那樣的病人。


    小晨給她打電話了,說想見她。


    方霖是沒有勇氣去見小晨的,但是少年說他餘生不多,見一麵就少一麵。


    方霖最終還是帶著小晨去陽台曬了這個冬天最溫暖的太陽。


    “姐姐看起來好像有心事?”小晨問著,“能說一下嗎?”


    “哪……哪有什麽心事啊。”方霖艱難地擠出個笑容看著小晨,幫他把爵士帽帶在頭上,“冷不冷啊?”


    “不冷,今天感覺身體好多了。”小晨也努力地笑著,不想讓方霖替他難過,“姐姐知道我最難過的時候是什麽嗎?”


    方霖心事重重地握著小晨的手,“是什麽時候?”


    “不是病痛到受不了的時候,也不是吃東西全吐出來的時候。”小晨幽幽地說著:“我不喜歡別人用可憐的眼神看我,也不喜歡別人說那孩子真可憐,那個時候我最難受。想著自己活不了了,爸爸媽媽也會被人可憐,我心裏就會很難受。”


    方霖流著眼淚,“對不起,小晨。”


    “這不管姐姐的事。”小晨眼眸被窗外第一道陽光照亮,“我喜歡姐姐,是因為姐姐從來沒把我當可憐的小孩,還一直鼓勵我,開導我,我喜歡看姐姐因為我的叛逆而生氣,也喜歡看姐姐因為我的努力而開心……”


    方霖聽了小晨的話,眼淚漱漱而落。


    “姐姐以後肯定會是一個好醫生的,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醫生的。”


    方霖心如刀絞般的疼痛,一直努力著,一直努力想要成為一個能治療病人的醫生,但是這條路,太難走了。


    ……


    早上八點,值班室臨時晨會,方霖遲到了。


    不同於第一次來南城醫院遲到,這一次,她一點迫切的心情都沒有了。


    如果遲到能讓她被醫院淘汰,也許這也是離開醫院一個不錯的方式。


    大家都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她,誰讓她運氣那麽倒黴呢。


    住院醫師一般都不會接手重症,所以在這個階段遇到自己的病人死亡的幾率並不高。


    可是胸外科是個和死神拚搏的科室,任何可能性都會發生,所以沒有人敢有分毫的怠慢和鬆懈。


    許柏辰拿著工作安排表,用眼角的餘光瞥了方霖一眼,看她精神不濟地站人群後麵,心裏很是不爽。


    “遲到的那個。”許柏辰喊著,“你把這裏當什麽了?”


    大家把目光都聚集在方霖身上,甚至還自動退開,在許柏辰和方霖之間讓出一條通道。


    方霖站在原地,不敢看許柏辰,但她又沒辦法逃開。


    昨夜病人死後,許柏辰就已經痛罵了她一頓,說她無知,蠢鈍,讓原本可以就救活的病人死了。


    可她心裏也很委屈。


    明明是病人自己不接受檢查的,為什麽要把過錯全都歸咎在她的頭上?


    想來想去,做了無數個假設,她最後還是沒辦法逃出她的病人因為診斷有誤而不治身亡。


    “如果你不想做醫生,那就盡快脫下你身上的白大褂。”許柏辰麵無表情地說著絕情的話,“不要在讓別的病人,也死在你的手裏!”


    多麽紮心的一句話,其他圍觀的醫生聽了都受不了,更何況是當事人方霖。


    醫生是人,不是神,誰敢保證自己每一個病人都能醫治好?


    許柏辰的要求,簡直是嚴格得喪心病狂了。


    許柏辰在說出這樣的話後,垂在腿邊的手明顯有顫抖的感覺。


    每一次他對方霖批評的同時,自己的心也會跟著痛,就好像方霖是他的心髒,皮鞭打在方霖身上,如同打在他的心上。


    方霖睫毛顫抖,雙眸蓄滿眼淚,倔強地不肯落下。


    “怎麽?還不想脫下嗎?”許柏辰質問著方霖,“連個心肌梗塞都判斷不出,你還有臉待在醫院嗎?”


    她沒臉。但她並不是沒有能力判斷不出心肌梗,她當時也是有懷疑過的,所以並不是她沒有能力。


    但是今天,她真的很想脫下這一身白袍,真的很想。


    護士長上前勸著許柏辰,“好了,畢竟她才初考過審,以後會注意點的,是不是方霖?”


    方霖知道護士長在替她說好話,但這並不能改變她在許柏辰心中的印象。


    其實很多時候方霖也不明白,許柏辰既然這樣看不起她,為什麽又要私下裏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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