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到市委,下車前我翻了翻趙初唐的筆記本,在最近的一頁紙上寫有:


    樞卿。龍頭閣小學操場。寒冬臘月吃西瓜。雇工七個。紅帽子。


    這寫的是什麽意思?龍頭閣小學在哪裏?


    進了會議室,市委書記項安良在講話,他聲音不大,但鏗鏘有力。


    我把筆記本放在趙初唐桌前,市長關思勤回頭看了我一眼。


    回頭找位置坐,看到劉安邦翹著二郎腿喝著茶,手裏的筆掉在地上,他也不忙著撿。


    組織部副部長王英衝我微笑著,她從後麵給我拿了把折疊椅。我坐了過去,翻開筆記本。


    王英看了一眼我的筆記本,打了一個哈欠,拿筆尖戳了戳前額的頭發。


    趙初唐嘩啦啦翻著筆記本,“我說兩句。”


    “好,趙書記你請講。”項安良說。


    趙初唐一隻手輕拍了一下桌麵,“我們不妨把眼光放遠一點,放多遠呢,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我說一個真事,五一年鎮反運動鬥地主的事,當時有個地主叫查樞卿,有關人員召開了“鬥地主”大會,讓村裏人控訴查樞卿的罪行,但在村民眼裏,查樞卿積德行善,年年資助窮困孤寡,所以沒有一人願意站出來控訴他。有一個鄰村的人出來揭發,說他家裏藏有一支手槍。”


    趙初唐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大家想想,在那個剛剛結束了兵荒馬亂的年代,一個大家族裏有一支手槍防身,是很正常的,但這支手槍,就成了“抗糧、窩藏土匪、圖謀殺害幹部”的證物,有了一個人的控訴,批鬥現場就像被感染了一樣,又一位村民上主席台,揭發查樞卿,說解放後親眼看見查樞卿在茶館裏喝茶,他發現查樞卿拿著一張解放前的報紙在看。已經解放了,還在看解放前的報紙,這不是反ge命嗎?”


    “被槍斃了吧?”關思勤問。


    “就因為這兩個罪名,查樞卿被槍斃了,還是立即執行的。”趙初唐說。“查樞卿被槍斃的時候,不給換衣服,不賞酒飯,五花大綁,扔上囚車直接開往刑場,刑場的位置,就在龍頭閣小學的操場,這個龍頭閣小學還是查樞卿捐資建造的。人被槍決後,才通知家人來收屍,家人連夜掩埋,不敢留有墳頭。”


    “那個年頭槍斃了成千上萬個地主。”王英說道。


    項安良抬起手來,“你說的是當時的土改,那時候政策是有選擇的,原則上隻批鬥作惡多端的大地主,但執行層麵上,掌握尺度不統一,對政策理解也是不統一的,當時對地主過分批鬥是存在的。”


    “這過分批鬥冤死了不少的人啊。”市委副書記馮炳輝說道。


    “在座的,有誰知道這個查樞卿是誰的父親?”趙初唐說,“對了,關市長和馮書記是知道的?還有誰知道?誰知道可以舉手。”


    會議室鴉雀無聲。


    “我補充一下,查樞卿在八十年代給平反了,還是中央領導親自過問的。”關思勤說。


    “我來說吧。”馮炳輝咳嗽了兩聲,“查樞卿就是金庸的父親,就是寫《射雕英雄傳》《笑傲江湖》的大名鼎鼎的武俠作家金庸。這事,還是金庸親口告訴趙書記的,給你們透漏一個消息,趙書記和金庸還是親戚呢。”


    趙初唐擺了擺手,笑了笑,“不算是什麽親戚,是我小姨嫁到他們海寧查氏家族。”


    會議室議論紛紛。有人說,兩年前金庸來過寧州,還和趙書記合影呢。


    “大家安靜一下。”項安良說。“跑題了,跑題了。”


    “項書記,我這可沒有跑題,你把私營企業老板和過去的地主相提並論,那我就告訴你,地主可不是你想的那樣。”趙初唐說道。“在我們寧州市,私營企業提供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就業崗位,吸納百分之七十的農村勞動力,我們寧州來自民營企業的稅收有多少呢?百分之七十以上,可以說沒有私營企業的發展,就沒有我們今天繁榮富裕的寧州,我們應該大力發展私營企業,而不是抑製私企發展。”


    “私營企業當然很重要。”項安良說,“但有不少私企老板違法亂紀,看一些人的發家史,劣跡斑斑,他們是有原罪的。”


    “什麽是原罪?”趙初唐說,“投機倒把罪是不是原罪?”


    “當然也是原罪了。”項安良說。


    “好,我給你說什麽是投機倒把罪。”趙初唐說,“一個老奶奶病危,臨終前最後一個願望是想吃西瓜。寒冬臘月,上哪兒去找西瓜?家人還真在市場上找到賣西瓜的,問大冬天這西瓜哪來的?攤主說,這西瓜來自南方。這家人就高價買了這個西瓜。這種高價販賣外地產品的做法,在當時就是投機倒把罪。”


    “你這是抬杠。”項安良說。


    “我給你說這個原罪起初是怎麽來的?1980年的時候,中央有文件明確規定個體戶不準雇工,後來放寬到允許七個雇工。有的人就突破了這個人數,因此這就是違法亂紀,但是私營企業要發展,就要突破這個禁區,這就是原罪的來由。”趙初唐接著說道。“當時,私營企業怎麽避開這個禁區呢?就是戴紅帽子,什麽是戴紅帽子?就是個體戶掛靠在國有和集體企業。這麽一來,個體戶所有的資產都是集體經濟名下的,你要是賺了錢,一個大隊幹部就可以把你的所有資產收走充公,然後再給你安個貪汙盜竊集體財產的罪名。過去幹私營企業真的不容易,要冒著殺頭的危險,現在呢,有人居然還要再拿私營企業開刀。”趙初唐說完拍了一下桌子。“這不是開倒車嗎?”


    “趙書記,你別激動嗎?”項安良說,“你是誤會了。”


    趙初唐突然站起來,左右看了看,然後拿起茶杯和筆記本離開了會議室。


    會議室一片寂靜。


    項安良低頭看著手裏的茶杯,“散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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