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過夏吾手裏左輪手槍的時候,何雲婷隻覺得心底發寒。


    她開始理解赫胥黎那種“不計代價也要將夏吾控製住”的想法了。費爾巴哈機械物質是概率魔法中的概率魔法,是現有魔法之中優先度最高的存在。在很多魔法研究者心目當中,這個魔法不是破壞力最大的,卻是最特殊的,也是最強的


    。這麽說吧,不管什麽流派的魔法師,隻要手中有了費鋼武器,就可以根據費鋼武器改變自己的魔法構築,讓自己擁有更多、更靈活的打法,衍生出許多過去完全無法做到


    的戰術。甚至在費鋼出現之後,太陽係之內的政治格局都改變了。奇跡眾神與外星人依舊是高高在上的,但是奇跡神明卻憑借出產費鋼的能力,拉攏了人類。而聖逐也比過去更加


    介意人類的力量。人類內部勢力劃分,也因為費鋼的流入而出現了些許動蕩。


    這都是因為費爾巴哈機械物質對其他魔法那種近乎絕對的否定。


    所謂“否定奇跡的奇跡”,就是如此。而這般矛盾的魔法,也讓人類覺得,它或許比所有魔法都更加接近“真理”、“真實”、“一般規律”。甚至不少魔法師都將這一條魔法的存在視作“理所當然的背景”而構建自


    己的世界觀。


    而現在……


    “否定奇跡的奇跡”也被其他奇跡所否定了。它不再淩駕於其他奇跡之上了。那麽,這個淩駕於“費爾巴哈機械物質”之上的奇跡,又是什麽鬼?它難道真的比“費爾巴哈機械物質”還接近世界的真實?那這個世界是什麽玩意?某個三流作家筆下的三


    流故事的背景?


    這個話題……這個想法本身就讓覺得覺得渾身發冷了。


    以至於夏吾將手槍扔給她的時候,她還有些發暈。“喂,仔細看看這槍啊。”夏吾提醒道。這手槍有費鋼的構建,裏麵有費鋼子彈。而費鋼武器在這個城市非常少見。這玩意隻有某些奇跡神靈才能創造。而奇跡神靈又一般會用費爾巴哈機械物質與人類換取任何可以稱得上“知識”的東西。理想國是匯聚了人類研究者的集體,所以他們也是唯一掌握著穩定的費鋼供應渠道的團體。而大康采恩


    直接從神靈手中獲得的費爾巴哈物質不多,可他們卻可以利用自己所掌控的龐大資源,從理想國手中取得部分費鋼。


    除此之外,部分國家的獨立學術機構,或者偶爾有所得的個人,都有零星獲得費鋼的記錄,但數量都沒法保證。


    絕大多數情況下,費鋼都是以“鍍在武器開刃處的貴金屬”的形式存在的。


    “費鋼子彈”這種東西,絕對,絕對隻會出現在達爾文鬥犬等少數部隊裏麵。可以說,每一顆費鋼子彈,以及每一把存在費鋼構件的槍,都是可以追溯來曆的。


    辛德瑞拉掃了這槍兩眼,皺起眉頭:“這不是……赫爾奇的那把槍嗎?”


    “嗯?”夏吾感到怪異:“你們還讓人繳械過?”


    辛德瑞拉搖了搖頭。在從太空電梯裏墜落進那篇不知所謂的“海”之後,他們檢查裝備,發現幾乎所有費鋼武器都遺失了。包括費鋼的劍、匕首、護臂等小麵積護具、含有費鋼構件的槍械以及


    大部分費鋼子彈。除開預備用來抵消魔彈射手副作用、與普通子彈混裝的少量費鋼子彈之外,他們一點費鋼都沒剩下。


    “讓你們陷入那個‘無盡戰鬥迷宮’的奇跡,對費鋼是無效的?但是偏偏又有少量的費鋼進去了啊?”夏吾有些疑惑。“關於費鋼與或然世界互動的問題,案例非常的少。按照道理來說,對費鋼而言,‘或然世界’就等於是‘不存在的’,費鋼當然不可能進入一個‘不存在的地方’。但反過來說,既然‘或然世界’對於費鋼毫無意義,那麽它也不會對費鋼造成任何影響。如果將‘費鋼’與‘費鋼的持有者’的相對位置視作是一種‘固有的真實’,那麽或然世界也無法對這個‘固


    有真實’造成影響。”何雲婷搖了搖頭,勉強找回狀態。她拿起那把手槍,仔細看了看:“沒錯,確實是赫爾奇的……就是我們從太空電梯裏墜落時遺失的那一把……”


    辛德瑞拉不明所以:“那它為什麽會在這裏?在瓦達德手上?”


    何雲婷指了指瓦達德:“得問他了。”瓦達德被控製了起來,剛才還在赫胥黎手上的手銬現在轉移到他身上了。這手銬會有效的壓製他的魔法——剛才他差點靠著社會係魔法翻盤的一幕,讓兩名女性鬥犬印象


    深刻。可以說,如果不是夏吾在下手抓他的話,這裏可能已經死人了。而在場的所有護衛都被辛德瑞拉打昏了。她用刀子逼著瓦達德對其他下屬下達了“一切正常,警戒解除”的指示。這也算是極權領導者的好處之一了。正常狀況之下,那些護衛首先還要懷疑一下,瓦達德閣下是不是已經被敵人挾持了。但是瓦達德自己就不怎麽幹淨。偶爾有一些冒險進來的敵人,還會被他捉去做一些見不得人的魔法實驗,


    甚至院子裏還有一大塊區域,是那些護衛根本不允許接近的“禁地”。


    所以哪怕瓦達德下了這麽離譜的指令,那些護衛隊也隻當是“瓦達德先生又要做見不得人的事情”了。當然,按理說,瓦達德是不會這麽輕易就範的。這家夥好歹是一代梟雄,是扶植某個精靈魔法部落、從思想上控製一個暴力集團的家夥,甚至在好多年前還在奧爾格·劉的


    事情裏麵摻過一腳。作為一號人物,他總歸是要用語氣啦、暗示啦之類的東西提示一下自己的手下護衛。


    但在意識到“我一槍打死了一個或然神”之後,他整個人都蔫兒了,雙目失去了光彩。


    瓦達德並不知道世界上還存在著“主角屬性”這種扯淡的東西。在他的視角裏,事情是這樣的。


    他射出一發費鋼子彈,這發費鋼子彈正好擊中鋼柱,跳彈擊中了自己的倚仗之一,作為“或然神”的盟友,然後盟友就死了。


    因為費鋼不受任何魔法或奇跡的幹涉,所以那一發子彈的軌跡絕對沒有被任何神秘力量操縱。


    所以一切都純是運氣問題。


    他一槍打死自己的盟友,就是他個人的問題。


    他真的就是這麽倒黴的一個個體。


    “這不可能。”瓦達德喃喃:“我不應該是……是……”


    他不應該是這樣的倒黴蛋啊!


    這不是真的……這一定是夢……


    辛德瑞拉用匕首頂住他的喉嚨:“喂,我問你,這把槍,為什麽會在你的手裏?”


    刀刃抵住血管的時候,一股寒意刺激著瓦達德的神經。


    他腦海之中閃過了奧倫米拉最後對他說的話。


    ——倒是你,之後還會有一次戲份……奧倫米拉從來都是語焉不詳的,說話雲山霧罩。所謂“一次戲份”具體是指什麽,他是不會解釋了。類似的話,這位預言之神過去就說過。瓦達德在仔細分析這位神的一言


    一行後,就有種錯覺——那個預言之神眼中的“命運”,好像是某種帶有“劇情”的文藝作品一樣。他一直覺得這種說法非常荒誕。他有完整的記憶,並且從那時一直活到現在,期間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呼吸,都在做事。他是一個獨立的人。人生怎麽可能有“戲份”這種東


    西呢?


    但在這一瞬間,這個念頭開始無限放大。


    ——我是假的……不,這裏不是真的……不,我……這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瓦達德臉上露出扭曲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不管了……不管了……不管什麽真的什麽假的……我隻要……隻要……活下去就好。哪怕沒有“戲份”……


    “預言”加速了這位法師的精神崩潰。他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道:“這些是神……那些神送來的。”


    在瓦達德的描述之中,幾人腦海中漸漸勾勒出事情的經過。


    簡單來說,就是這些武器從鬥犬身上脫離之後,就出現在了太空電梯裏。而另一方麵,或然神又沒法使用這些武器——他們碰都不能碰。加納科喬這些具有必然世界血肉之軀的或然神,大抵還可以抓住這些費鋼武器進行搬運。而傳統的、整個個體都是從或然世界湧現的或然神就慘很多了。他們的對這些費


    鋼武器施加的力,會被費鋼判定為“不存在”。這些代表“現實”的武器,他們舉都舉不起來。


    對於這種用起來不方便、不小心還會送命的家夥,或然神們自然不會想著帶在身上。


    而另一方麵,那天控製太空電梯的人,其實是瓦達德的下屬。


    別忘了,瓦達德是魔咒政府的特別顧問。而魔咒政府則是目前控製加納科喬的軍閥政府。太空電梯以及邊緣的海關,瓦達德都有資格插手。


    這一批武器,就順理成章的落到了瓦達德手中。


    隻不過瓦達德也沒法將那些玩意全部戴在身上——這會和他慣用的幾個儀式產生衝突。


    目前他身上就隻有這把手槍。


    “剩下的那些裝備呢?”辛德瑞拉追問。


    “在城堡的另一端……我可以領你們去……”瓦達德艱難的說道。


    辛德瑞拉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還可以補充一點裝備,還是現在最缺的那種。我都覺得這好像打遊戲拿獎勵了。”


    瓦達德渾身一顫,身子一縮:“我是一個……遊戲boss?”


    辛德瑞拉古怪的掃了他一眼,低聲道:“何姐,我覺得你可能需要給這家夥看看腦子。他好像是有點……創傷後應激障礙?現在腦子好像不清醒呢……”“我管他清不清醒呢?”夏吾劈手奪過瓦達德,抓住瓦達德的頭發:“喂,先生,我現在很有禮貌的問一件事。你應該知道,我現在處於一個很克製的狀態……咳咳,我要問


    的是,你和奧爾格·劉這個家夥是什麽關係?”


    “奧爾格·劉……你居然也問奧爾格·劉?”瓦達德瞪大了眼睛:“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你也再問?現在這麽多人都知道這件事了嗎?”


    夏吾對這個答案多少有些不滿。一股劇痛碾過了瓦達德的身體。夏吾壓住翻滾的嘔吐欲,對著幾乎昏厥過去的瓦達德說道:“別企圖岔開話題,我問,你答。”瓦達德臉上一陣掙紮:“我到底是哪裏出錯了?哪裏走漏的消息?為什麽……為什麽我用奧爾格·劉開發的那個魔法召喚出個垃圾,就被鬥犬發現了?不應該啊,這個魔法…


    …不可能啊……”


    “啪”的一下。夏吾抽了瓦達德一耳光:“少廢話!”何雲婷眉頭微皺。她覺得夏吾這樣做有些不妥。這倒不是說不能虐待敵人。在某些緊急情況下,她也曾對敵人進行刑訊逼供。這是無奈之舉,因為如果不能快速撬開那些


    惡魔科學家、魔法恐怖分子的嘴的話,說不定就會有數百萬乃至上千萬人受害。


    但是,夏吾現在所做的事情,和單純的“刑求”相去甚遠。


    這家夥看上去,隻是在發泄情緒。情緒這種東西,是會和“行為”相互影響的。並不是說把一股情緒、一股氣宣泄出去了,這股情緒就不會再度產生。能被行為宣泄出去的,隻有“壓力”。有些時候,宣泄的“


    過激行為”甚至會反過來扭曲人的精神。


    “不帶善意或惡意、僅僅為完成一個明確目標而施以暴力”,與“憑借自身意誌施加暴力”,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


    當然,何雲婷現在也還沒有出手阻止。夏吾看上去還控製得住自己,現在的狀況大概還在“發泄”與“刑求”之間,沒有暴走的跡象。


    不過……想到這裏,何雲婷看了一眼還在昏迷當中的赫胥黎。赫胥黎被辛德瑞拉刺了一劍,內髒受到了重創,失血接近瀕死。何雲婷用魔法提振了他的生命力,然後輔以藥物讓傷


    口愈合,但赫胥黎還需要休息。


    ——還好這家夥昏著,如果他醒著的話,怕不是用強也要打斷那孩子的行為……——這家夥,吃虧在完全不會做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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