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站在研究站裏,一言不發的盯著屏幕。現在屏幕上無數信息在快速刷新。與此同時,下方還有一個進度條。


    “神父,都這個時候了,您還在做什麽啊?”米氫琳看上去非常急躁,“現在該逃命了!”


    “不急。”喬爾喬神父擺擺手,依舊盯著屏幕,目光沒有絲毫移動:“我現在在對比菲發過來的獼猴基因信息,來確定它到底屬於哪一個近交係……”


    所有的近交係獼猴都是記錄在案的。沒錯,所有的。並非具備“白毛”這個特征就一定是近交係產品。有些試驗用的近交係動物其實沒有白毛,比如部分近交係的小鼠,而能夠穩定遺傳白化特征的也不一定是近交係——要做


    到這一點,同一品係的血統相似性就足夠了。


    不過目前的已知範圍,穩定遺傳的白毛獼猴,確實基本上都是近交係的實驗動物。


    而所有的近交係,都是有備案的。郇山集團會培育近交係,然後搶先注冊專利並公布。而為了與之對抗,理想國下屬的阿卡德米研究機構也會培育近交係,然後開放專利,讓所有人免費使用。除了極少數


    的情況之外,所有的近交係品種都是有記錄的——這份記錄詳細到這個近交係品種的個體會具備哪些基因、缺乏哪些基因,等等。


    隻需要對比,就能查詢到近交係個體的來曆。


    而這些近交係之中,最頂級的實驗動物,甚至都是有可追溯的族譜的。


    “都這個時候了……都這個時候了!”米氫琳來回踱步,最後急了:“您難道還沒有意識到嗎?因為夏吾的存在,這個地方已經麵臨重大危機了!搞不好就是滅頂之災!”“還沒到這個時候。”神父擺了擺手:“這隻猴子,我覺得可能有些特殊——如果夏吾的概率魔法是導致事件朝著‘戲劇化’的方向收束,那麽它的身份必定有特殊之處。追溯


    它的血緣,或許可以知道一點什麽東西……”“一點什麽東西呢?”米氫琳找了張椅子,重重坐下:“很多人購買了實驗動物之後,都不是直接做實驗,而是先進行繁殖。而這裏麵是有地下市場的。就算是郇山的維權部


    隊都不能將之完全掃除!不是每一隻近交係個體都是登記在案的!”


    “但是我們至少可以知道,它原本是用來幹什麽的。”神父如此解釋道。


    常見的近交係,多半具備“無抵抗力”“高抵抗力”“易患癌症”“不易患癌症”“先天性神經疾病”之類的特征。根據實驗需求的不同,實驗者會選擇不同的近交係。


    “然後呢?”米氫琳追問。


    神父回答道:“然後……當然是推測出更多的東西了。”


    “你真的將這個當成偵探小說了嗎?神父?”米氫琳按住額頭:“這不是偵探小說,這是災難小說!”


    “隻要解決掉問題,那就不會變成災難。”“這是不可能的!神父!隻要夏吾還存在,這種事情就會不斷發生!主角屬性的影響範圍是無限的,影響的上限也是無限的!它不會受到時間、空間、社會關係與邏輯的製約!甚至在他意識到菲的存在之前,菲就已經成為了這滑稽劇本的一部分!菲可是一個聖逐!”米氫琳站了起來,激動的說道:“您意識到了嗎?按照菲說的那些話,那些


    納米機群這次一定會以某種形式造成災害!所以您還在等什麽?離開這裏。”


    “我要阻止這一場災難。”喬爾喬神父平靜的說道。


    “現在‘劇情’已經進入全新的階段了,‘芳汀’已經出現了,‘芳汀’交給‘冉阿讓’一個任務了,明白嗎?”米氫琳瞪大眼睛,努力說服神父:“事情已經完全不一樣了。”“芳汀”,《悲慘世界》的重要角色之一。她原本是冉阿讓名下工廠的女工,後來被監工驅逐出去,淪為妓女,染上風寒,不治而亡。她在臨死前被路過的冉阿讓救助,並


    在彌留的時刻,將自己的女兒托付給冉阿讓。而芳汀死亡的同時,《悲慘世界》的劇情也贏來了其第一個高潮——為了拯救一個因名叫“冉阿讓”而被冤枉的好人,已經化名“瑪德蘭”並當上市長的冉阿讓,自己撕去偽


    裝,從人上人再次淪為逃犯。


    芳汀的屍體前,也是冉阿讓和沙威這一對宿敵的第一次正麵交鋒。


    神父聳了聳肩:“話可不能這麽說,這位‘芳烴’向我們的‘冉阿讓’托付的,可不是一個叫珂賽特的女孩,而是一個叫奧巴塔拉的猴子……哦,好了。”


    這個時候,機器突然發出了“滴滴”的提示音。喬爾喬神父抬頭看了看屏幕。對比已經結束了。


    “……”神父忍不住低聲說道:“上帝啊,居然是‘向山係’……”


    “向山係”就是這種菲的那隻白色獼猴奧巴塔拉所屬的近交係。這種近交係的特色就是“沒有特色”,壽命略短,繁殖能力正常,沒有任何影響生活能力的遺傳疾病。這種近交係,廣泛應用於神經科學、強化義體、新藥開發等領域。另外,讓新晉實驗狗們熟悉“獼猴”這一生物的任務,也多是向山係獼猴完成的——畢竟繁殖能力正常且


    不容易養死,所以向山係還是比較便宜的。


    “向山係是六十年前由阿卡德米的研究人員向山培育的……”神父沉吟:“也就是說,它必定是六十年內出現在這裏的?”


    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多的線索了。畢竟,向山係的應用範圍非常廣,每年消耗的數量也很多,根本無法一一追溯。


    米氫琳坐下,歎息:“您就算不為您自己考慮,也該為孤兒院裏的孩子們……還有為這個城市所有的居民考慮考慮吧?”“你的意思是?”神父疑惑的轉過目光:“您要帶著這些孩子們先轉移到軌道站嗎?我看這個辦法不錯……但是疏散這個城市的居民還是太難了。這樣子,你先領著孩子們離


    開……”


    “您也知道現在的這座城市很危險,隨時有可能會毀滅。”米氫琳盯著神父。


    神父閉上眼睛:“我確實不能否認這個風險……但它不一定會真的實現。以防萬一而已。”


    “赫胥黎是正確的。”


    米氫琳突然冒出這一句,讓神父皺了皺眉。


    “請問你的意思是……”


    “赫胥黎是正確的,神父。”米氫琳說道:“放任夏吾活動,會非常危險。我們必須先嚐試將夏吾限製在有限的空間之中,按照劇本好好安排他所能見到的一切……”“《楚門的世界》?”喬爾喬神父搖了搖頭:“沒有用的,孩子。奧爾格·劉創造實驗體的目的,是為了探索奇跡的世界。夏吾有著一般人類以上的智力。這種方式對他不會有


    太大用處。他很快就會窺探出破綻。”


    “但至少有一試的價值。我們最好想辦法,將他困在情景喜劇之中——唯有這樣是最安全的。”


    喬爾喬神父搖了搖頭:“奧爾格·劉恐怕也是這麽認為的……”


    “喬爾喬內·伯克利議員!”米氫琳尖叫:“您還在心存幻想,覺得夏吾這個個體可以正常的生活在人類社會嗎?”“為什麽不呢?”喬爾喬神父反問:“他和他的朋友相處愉快,他想要找一份工作努力賺錢——他甚至還想要送我一份禮物呢。雖然他的世界觀有問題,但是他毫無疑問,是


    一個好孩子。”


    “‘好孩子’?不,神父,您弄錯了一個根本的問題。”米氫琳搖頭:“那不是‘孩子’,那是個‘怪物’——其他的一切,都得建立在這個基礎上。”“他隻是世界觀有問題。但就算用最惡劣的詞匯——瘋子——去形容他,也不至於要剝奪他的自由!”神父勃然:“你應該明白吧?不是每一個神經病,都有必要關進瘋人


    院。”“他世界觀上的瘋狂,是一個無法控製、影響範圍無限的概率魔法的基礎。我認為,這在法理上,就可以等同於‘具有強烈攻擊傾向’了。”米氫琳低聲說道:“我曾經向赫胥黎建議,降低對夏吾的敵意,因為那樣有可能導致他成為‘反派’,然後被主角屬性殺死——但我現在……我在聽到菲的委托之後,才意識到,在知道這一切之後,你很難抑


    製住對他的敵意。他不是‘孩子’,神父,他被奧爾格·劉改造之後,就不再是了。”


    “他是‘主角’!‘主角’一定會解決問題的!”神父說道:“隻要解決了這個問題……”“總會存在下一個扯淡的問題。而且除了你,有誰真的覺得,這種怪物可以在街上亂跑的嗎?如果不是你的堅持,鬥犬部隊在三個月之前就會抵達這裏了。赫胥黎也不需要


    在假期一個人前來。”


    神父一時語塞。“就連您也無法否認吧?夏吾必然會帶來災害的事情。”米氫琳依舊盯著神父:“而他能夠與他的朋友相處,恐怕也是建立在旁人不知道這一點的前提之下。他隱藏著自己—


    —甚至於說,您都無法證明他是否真的存在人性。”


    “這個……”“如果您對動物行為學有一定的了解的話,應該聽說過動物鏡像實驗吧?”米氫琳接著說道:“隻有極少數動物可以認知到鏡子之中的倒像是自己。曾經有人認為,這是‘自我’的象征。但很快,學者們就發現,還有一種猴子,原本無法意識到鏡子中的鏡像就是自己,但是,在長期的訓練之後,它能夠通過鏡子,確認自己身上有沒有偷偷被研究


    人員塗上顏料了——那麽,這個時候,我們可以推論,說‘自我意識是後天習得的技能’嗎?”沒有等神父回答,米氫琳就快速說道:“不能,因為邏輯上,我們無法確認,它們到底是意識到了‘鏡子裏麵呈現的是自己的像’,還是‘根據那個不知道為什麽長得和自己很


    像、學著自己動作的沙雕同族的身體,確定自己有沒有被那些怪怪的裸猿偷偷塗上怪顏色,因為裸猿總是同時給自己和沙雕兩個塗同一種顏色’。”


    “那麽,對於夏吾的行為,您是怎麽看待的呢?他究竟是真的想要融入這個世界,還是他的智商足夠高,可以意識到‘這樣做比較有利’?”神父在自己的額頭與胸口連點幾下,畫了個十字:“除非真的能夠證明,夏吾的存在會不可挽回的後果,否則的話,我們都不能因為他‘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而將他


    關押在某個地方。”


    米氫琳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


    神父感應到她走出了結界,甚至走出了孤兒院。


    在離開大門之前,她低聲說道:“我願意尊敬善良的人,神父,但是在這件事上,我無法讚同你的行為。”


    然後,她便離開了神父的視線。


    按照劇情,沙威和冉阿讓最近就會展開正麵碰撞的。她明白自己應該去哪裏。


    神父猶豫了片刻,最終沒有追上去。


    聖逐領著夏吾來到了花鳥市場。而京都純子和其他幾個孩子就這麽跟著。京都純子依舊是以“法定監護人的委托人”為名義擠過來的。她實在無法放心,讓帶著第六概率魔法的個體和一個聖逐單獨相處。夏吾身上違背常理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隻要用心就能發現。


    哪怕第六概率魔法最終暴露,那她也應該盯著這個過程,確認聖逐對這件事的態度。


    夏吾踩了踩散碎的地麵,咧開嘴笑了。他倒是沒想到,自己昨天因為一個案子來了這裏一道,今天又要因為另一個案子而來這裏一道。


    菲帶著幾人,找到了一片廢墟:“喏,這就是那個店了——看起來昨天被踩得夠厲害的。”


    這裏和象舍之間就隔著一條三米寬的小街。大象衝出來之後,首先就踩爛了周圍的所有東西,踩踏了一排房子,然後才轉向的。


    而這裏距離被雞燒掉的水果攤也就隻有幾步路遠。根據菲的說法,她當時買下了奧巴塔拉之後,就順手在這裏買了一掛香蕉,作為飼料。“真是很難想象啊……”夏吾搖了搖頭,口中嘖嘖稱奇:“這麽多的事情,實際上就發生在這麽小的範圍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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