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畝和老莫敲定了《紅高粱》電影劇本改編的一些細節問題之後,心思便又投向了自己所寫的那部劇的上麵,其實仔細論說起來,《秋菊打官司》這部劇要是放在魯省拍攝也會是個相當不錯的選擇。


    他原本的劇情設定是故事發生在大西北。


    但現在因為有了《紅高粱》這部劇的掛念,這就讓他生出一種,索性在同一個地方連續拍兩部戲的想法。


    畢竟對他而言,親自執導拍電影是大姑娘上花轎的事兒,平生第一回。


    他看得出來,陸大老板對兩部劇的態度,雖然都是全力支持,投資不設上限,但陸大老板明顯是更傾向於《紅高粱》這部劇的故事性。


    不過話說回來,在他心裏也是有一樣的直覺。


    也覺得《紅高粱》要強過《秋菊打官司》一些。


    所以,也是心存了先拿自己編寫的那部劇在當地練練手,徹底熟悉了執導工作之後,再上手《紅高粱》,指不定效果會更好一些。


    再說《秋菊打官司》這部劇,畢竟是他構思出來的,拍起來會更加的有底氣一些,理解得也算是更透徹一些。


    將自己的這個打算告訴了陸大老板之後,立刻得到了陸大老板的充分肯定。


    他們如今這所謂的去大東鄉趕集,其實就是準備深入第一線,了解一番當地風土人情,到底當地適不適合拍《秋菊打官司》。


    當然了,至於說為何第一站偏就選了大東鄉這個地方。


    陸大老板沒說理由,大老王也完全無條件遵從吩咐,張一畝總覺著這兩人似乎有什麽秘密行動,可惜他沒地兒打聽。


    大東鄉有個喬家村,喬家村是全鄉有名的窮困地。


    因為毗鄰泰山支脈,喬家村實際上是個半封閉的小山村,種田田地貧瘠,靠山山上到處光禿禿連根野草都難長出來。


    上輩子記憶中,喬小惠可是沒少了跟陸亦軒講述過小時家鄉的窮困。


    這些年來,他不隻一次地生出過衝動,要跑來喬家村親眼看看,看看這個窮山村如今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看看如今的喬小惠,是不是還如同她當年回憶所講的那樣,大冬天還要穿著單衣,去結了冰的澇池灣砸冰取水,卻就隻是為了要及時給弟弟洗尿布,還必須得用很利的瓦片先刮掉沾在尿布上的幹黃的屎雀雀……喬小惠有個小她八歲的弟弟。


    喬小惠說這個弟弟差不多就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概因當年媽媽在生下弟弟之後,就實在承受不住家裏的窮困,同時還要遊擊隊員一樣的整天東邊躲西邊藏,防備計生幹部的抓捕,於是一狠心拋下她們姐弟,還有她那忠厚老實的父親,就此再也不見蹤影,一直到她和弟弟長大成人,也都再沒見到過媽媽的樣子。


    每次回想起這些,陸亦軒心裏都如同紮了一根最鋒利的尖刺。


    這麽多年,他一直沒能下定決心成行,實在也是,有些完全不知道該要如何麵對這些事情。


    他怕自己隻要是見到了喬小惠之後,一定會化身成一個可怕的拐帶人口的人販子,會不顧一切把喬小惠從家人身邊強行接走。


    這樣的做法,對於一個小孩子而言,哪怕他是秉持著所謂的前世之愛,可那也同樣很殘忍啊!畢竟強行將人家一個完整的家給拆散掉,這種惡劣之事,那即便就是有著再偉大的初衷,那也不是什麽正義之事。


    不要說什麽為何不幹脆設法幫喬家村村民改善生活條件引導他們走向富裕之路這類的蠢話。


    重生之初,他自己尚且是自顧不暇。


    即便後來條件逐漸好了起來,可身處的大時代環境之下,讓他怎麽實現一個大西北農家子弟遠隔千裏去魯省的投資致富之路?


    誰肯信他?


    誰敢信他?


    另外,喬家村那樣的一個地方,就即便上輩子的新世紀許多年之後,整個魯省都成為全國少有的經濟發展強省大省,屬於是全國平均生活水平超前列的富裕之地,可大東鄉喬家村……確切而言,是整個大東鄉,卻仍舊難摘貧困帽子。


    其中的深層次原因實在太多太多。


    那壓根就不是能憑他一己之力就能拯救的地方。


    “軒子,這地方……這也太特麽窮了吧!真是難以想象,咱們祖國內地,直到現在了這還有這麽些基本溫飽都難解決的落後地方,魯省這可也是沿海地區,整個渤海灣黃海口幾乎都圈在裏麵了,怎麽就經濟發展不起來……”三個外鄉陌生麵孔的大男人出現在大東鄉的集市上,這讓這片並不怎麽大的集市似乎憑添了幾分熱鬧,但凡他們所到之處,立馬就有鄉人格外熱情招呼著,想要招攬著三位外鄉大老板的生意。


    三人在集市上來回也溜達了好些時候。


    雜七雜八東西真是買下不少,酷愛跟人神侃胡吹的大老王,在這集市周遭幾圈這麽閑逛下來,心情卻快要抑鬱了。


    實在是,每每跟老鄉們聊不幾句,原本還想著是能找些樂子,體察一番民情疾苦,畢竟鄉裏人的生活,才是真正的擁抱大自然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麵朝黃土背朝天,付出一天的辛苦,將來就能期待有一天的收獲……這些,都是大老王心中的最渴望理想生活氛圍。


    現在他卻這麽輕鬆不起來了,三人如今手上提著拎著的雜亂東西,幾乎全是大老王跟老鄉們聊天之後的苦果,他實在硬不起心腸拒絕那些擺攤鄉農們,沒人願意動輒就向一個完全陌生之人訴說生活的苦,這實在不是什麽榮耀之事,可是他發現大東鄉的這些純樸百姓們,卻普遍都有這種向人傾訴苦難的癖好。


    反正不管一個個說得是真是假,聽不幾句,總也是感覺,那就是一柄柄言語化成的刀子在他身上捅刺。


    大東鄉的老百姓這都是怎麽了?


    開集市不說是熱熱鬧鬧地搞買賣,怎麽就這麽喜歡跟他們三個外鄉陌生人訴苦,難不成真能訴說來幾個救世主不成?


    陸亦軒也是有些迷茫了。


    大東鄉很窮困他是早有心理準備的,但是大東鄉的老百姓,上輩子他們不是這麽喜歡向外鄉陌生人‘炫貧炫困炫窮’的啊!用喬小惠的話說,她們老家人,那是一個個又窮又梗,窮得都隻剩下一把酸骨頭了,卻也是驢死架不倒,還要在外人麵前把臉狠狠打腫了勉強充一充老子很胖也很壯。


    上輩子他是和喬小惠回來過大東鄉的,那可真的是親身體會過這裏人的胖和壯。


    隻是,他們如今這都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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