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剛說完,隻聽‘嗵!’的一聲響起,舅老爺坐著的身體直接倒到炕上,濺的灰塵四溢,似乎心願盡了,已無遺憾了……我憋著口氣起身,去外麵摸了把鐵鍬直奔後院,渾身壓抑的力都使到了鐵鍬上,啊啊叫著一下一下的熗著地,直到挖出了個一人深的坑,再進屋後我開始撕扯白布,給自


    己做了個簡易的孝衣,然後拉著舅老爺的胳膊背起他。他居然很輕,真的很輕,按理說我根本背不動一個完全卸力的成年男子,但是背舅老爺居然完全不費力,我想是真的如他所說了,他走了,現在我背著的,隻不過是一具


    皮囊。用手抓著土一點點的給他掩埋,天冷,土有些硬,等到我都給土填完後才發現手指全部出血,沒有疼的感覺,很麻木,我不知道一顆心能承受多少痛苦,隻是很自然的就


    想到了村上春樹說過的話……我一直以為人是慢慢變老的,其實不是,人是一瞬間變老的。


    我覺得我可以改一下,人,是一瞬間開始成長的,我每個悲痛的瞬間,仿佛都在成長,逼著自己,去麵對,去接受。那晚我沒有下山,傻了一般的在舅老爺那個簡易的墳頭坐了很久,沒有燒紙,舅老爺的境界也不需要,我燒紙,也是給他加業障,點了三根香,聊表我的心意,呆坐到半


    夜後,才挪動著凍木的雙腿回屋,一夜未眠,踏著晨曦,又開始下山。進村後有早起的村民不解的打量我,可能是看我穿的怪異,白布做的簡易馬甲,誰看了,誰都感覺是戴孝,可是他們沒聽到我家鳴喪,沒有嗩呐聲響,也就沒有多問,直


    到我踏進院門,小六笑著跑出來報喜,“四姐,我爸……”


    笑容登時僵住,“大爺爺他,真的……走了?”


    我木訥訥的點頭,“走了,不是跟你說,他駕鶴西去了嗎。”


    小六看著我,隻得小心的挪動到我身前,手上輕輕的拉我胳膊,“四姐,你節哀啊。”


    他一直沒見過舅老爺,隻是知道有這麽個人而已,換句話說,舅老爺與小六來講,就是個知道名諱的陌生人。


    “那個,我爸好了,你昨天走後我爸過了一會兒就肚子疼的抗不了,然後,就去拉出來了……那個魚還活著呢,活蹦亂跳的,又被弄出來,養上了。”我懂小六想說的好聽點,可是這東西又沒法好聽,打這個魚從二舅的嘴裏進去的那刻開始,我就知道它得從哪出來,如果嘴是死門,那對應的肯定就是生門,死門進,生


    門出,不從肛門出來從哪出來。


    “那魚要好好的養著,不是一般的魚,是有仙氣的,在家養著,會保護二舅的。”小六連連點頭,“那魚肯定不一般,那在腸子裏旅了一圈遊都沒事兒呢,最後愣是把我拽出來的魚線都吃自己肚子裏了,我眼瞅著那魚線又縮回了我爸嘴裏,戰鬥力驚人都


    ,昨晚我爸就沒事了,還吃了飯,問你哪去了呢,我說你上山了,但沒敢說個大爺爺什麽駕鶴西去的事兒,你之前不也說,不確定嗎。”


    我沒什麽表情的點頭,“現在是確定了……”嘴角苦澀的笑了笑,“二舅沒事就好了。”


    如果二舅再有事,我想,我會瘋掉的吧。


    “四寶?!”


    二舅在那明月的攙扶下出來,看著我滿臉大驚,“你怎麽穿這個啊……你舅老爺怎麽了……”


    “他走了。”


    我麻木的張嘴,“他在走前,還特意來了一趟,那魚就是他給我的,他駕鶴西去了。”


    真正的駕鶴西去,而不是葬禮悼詞,我親眼所見啊。


    二舅腿軟了一下,“你沒騙我?”


    我站著沒動,真的想騙啊,抬起還沾著血和泥土的手指衝向二舅,“是我……親自埋得……”


    二舅半天沒什麽反應,身上披著的衣服掉了也不得而知。


    二舅媽倒是率先哭了起來,“大舅是好人啊,我見過他一回,可好了啊,咋說走就走了啊,葆四啊,你給埋哪了啊,棺材都沒訂吧,得入薛家祖墳啊。”


    我還是沒什麽反應的搖頭,“舅老爺說不用,他一生灑脫,剩下的這具肉身隻不過是個皮囊,他不稀罕,隨便葬了就好……”


    “不能隨便啊!”


    那明月跺腳,“你這孩子,趕緊說葬哪了,我好買點紙去看看他啊!”


    二舅懵懂的像是剛反應過來,幾步過來抓住我的肩膀,“我得去看看,我得去看看……四寶,你帶我去看看,我大舅一走,我就娘舅就都沒了……”


    我知自己拗不過他們,帶著二舅上山,順便,還去通知了陳李爺爺,在村裏,除了我們自己家人,最惦記的舅老爺的,就是這二老了。


    他們跟舅老爺大半生都沒在說過話,一聽我說完舅老爺仙逝的我消息,先是痛哭,隨後又笑著說好,先生得道的太少,舅老爺能仙逝升天,著實讓他們仰望。


    還好陳李爺爺懂這裏的講究,一行人雖心懷悲慟,但是沒讓二舅媽帶著燒紙,說舅老爺這種不需要燒紙,他也不會收的,不要哭,上柱香,心意到了就好。我站的很遠,看著二舅二舅媽跪在舅老爺的墳前不停的哭,陳李瞎子說好不哭也在暗自抹著眼淚,我眼睛很酸,很漲,有液體流出,很快就被寒風冽食了,臉好像皴了,


    風掠過,刀割一般的疼。


    身體像是被掏空般,沒有知覺,不知冷熱,呆呆傻傻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隻機械的告訴自己,要堅強,像草一樣,茂盛的活著。


    還是病了。


    我本想就此在舅老爺那留下來,但是跟二舅正說著這事兒呢,就稀裏糊塗的暈了。這一病,在家裏躺了能有小半個月,每天一睜眼,就能看那個小金魚在書桌上的魚缸裏暢快的遊,家裏人都很喜歡它,不僅僅因為它長得漂亮,最重要的是,它救了二舅


    的命。當然,對於它怎麽在二舅身體裏旅過遊這事兒,二舅媽還是比較避諱的,因為當時這魚被二舅排出來後在旱廁裏蹦躂,幸好是冬天,都有些凍上了,所以它躥的比較高,二舅媽拿個盆過去一接這條魚就自己進去了,水崩了她滿臉,要說她一點沒陰影,那是沒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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