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自己當時聽完渾身連點力氣都沒有了,雖然知道自己說的是急話,不可能說給姥姥送出國就送出國,但我真的怕,我怕姥姥像是朝陽姐的爺爺那樣走,那樣離開。走出醫生辦公室遠遠的就看見姥姥對著我笑,她說她撿了幾年命很滿足了,讓我放心,怎麽都得拚著一口氣兒等到我成年了她再走,不然她怕黑媽媽我接不下,她事沒辦


    完,不放心。


    就是姥姥這句話,讓我極其恐懼十八歲,所以我想好了,初三畢業就在家,反正我上學都是比一般人晚了一年的,再晚幾年我也不怕。


    “葆四啊,你聽我講,你得去念書,你之前不是說還要考大學啥的嗎。”


    我看著二舅媽點頭,“我是要考大學,舅老爺也講,我學文化跟當先生不衝突,學習也是開闊眼界的一種方式,但是我現在不會念得,我要陪著姥姥,就是這樣。”


    “沒事兒,你姥俺們在家照顧著,她現在……”


    “你不懂。”


    我輕聲的打斷二舅媽的話,“我隻是怕,我知道姥姥會挺著身子等我一年的,可我還是怕。”


    “不會的,你姥肯定能挺到你上大學的!”


    “我摸到了……”


    “你摸到啥了?”


    我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聲音有些控製不住的顫抖,“她脊椎上有東西,像是皮下長了個玻璃球,好幾個,我摸到了,那就是轉移的腫瘤……”很多時候,我都不想讓自己去合計這些事兒,我知道,就像是朝陽姐說的,要堅強,我能做的,就是接受,我甚至想過無數的方法去開解自己,想我也不是永生的,總有


    一天,我也會離開這個人世,我跟姥姥隻不過是在歲月的長河裏短暫分手,以後,到下麵就會相聚了。可是,我還是會難受,我總在想,要是到那時,姥姥會錯過我多少的瞬間啊,我如果真成了一個大先生,那我最想分享的人,就是姥姥和太姥,可太姥在我懵懵懂懂中就


    走了,我所有的寄托,也就剩姥姥而已了啊。


    “四姐……”小六看著我努力的活躍著氣氛,“哎,咱再聊聊小林黛玉啊,我前天聽我同學講看見她了,那家夥還是飄飄欲仙的,你說我怎麽就覺得她是帶著仙氣兒的呢,哎!四姐!你


    別想了,你明年才十八呢,奶奶最起碼還能……”


    “小六!在瞎說話我把你嘴縫上!”


    我轉身,直接離開了後屋,抬腳走進院子時一眼便看見掛著在橫杆上已經被二舅調高了幾次的秋千,這就是時間吧,我一直再長高,所以秋千也高了。


    走到前院,金剛懶洋洋的趴在那裏,這兩年它越發的不愛動,雖然家裏來了外人它還會橫眉瞪眼的叫,可我聽著,總覺得它的吼叫裏多了許多力不從心的虛張聲勢。我不願意承認它老了,所以總是努力的逗弄它,偶爾還會牽著它出去溜一圈,可沒走多遠,它就得趴下休息,我極其厭惡這種感覺,我會用力的牽著繩子,跟它講說,走


    啊,快走啊!可它就是走不動了,我知道我不是厭惡它走不動,我就是怕,我童年沒什麽朋友,有的,也隻是家裏這幾個一個手就能數過來的親人,當然,其中還得加上金剛,至少,


    它是我最早也是最忠誠的朋友,它從來都沒有嫌棄過我是傻子!曾經有一段時間我瘋狂地去舅老爺那啃書,不是為別的,就是想從書裏找到一種能讓人或者動物不要生病不要死去的辦法,我知道請仙兒我是不行的,我也不能靠仙兒,


    那個反噬我已經從姥姥身上看到了,所以我想找道術,可是舅老爺看著我的樣子隻是麵無表情的搖頭,“人痛苦,是不是要想想她追求的東西本身就是錯誤的……”


    我不服,“舅老爺,你可以幫姥姥的對不對?你既然有這麽大的能耐為什麽不下山去幫幫家人,隻留在這裏,你不是自私嗎!”


    舅老爺滿眼淡然的看著我,“我要怎麽做才算是不自私?”


    “你有本事不救人就是自私!你告訴我的善心,可是你卻不救人!不救自己的家人!”那是我跟他的第一次爭吵,確切的說,隻是我自己在炸,舅老爺仍舊跟往常一樣沒什麽反應,低頭繼續看書,“我能做到的,我會做,可是理應順接受的,我不排斥,不抗


    拒,順其自然。”


    我覺得舅老爺不懂我,很崩潰的看著他,“你就不怕家人離開嗎,我怕!我怕家人離開!我討厭最後隻剩下我一個人!”


    舅老爺輕輕的歎氣,“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團圓永無缺。”我忍著淚看他點頭,“舅老爺,我真的不懂你說的,我想把他們放在心裏,可不到最後一刻我是做不到的!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姥姥死的,現在我隻是想找到一種方法,找


    到一種能讓姥姥多陪我幾年的方法啊!”舅老爺不在答話,而我也不知道還要再說什麽,放下那些書本抬腳就向山下跑去,結果過了雞嘴溝的時候看見了陳瞎子,我沒心情跟他打招呼,他卻聽出了我的腳步聲叫


    住了我,也是在那天,我算是無意中知道了舅老爺的故事。原來舅老爺不是一直就在山上生活的,用陳瞎子的話來說,論悟性,他是遠超姥姥的,還因他很小就會運用奇門遁甲之類的術法,十幾歲就算是遠近聞名了,因為那時候


    薛家還未家敗,他自然身負著家門榮耀被太姥爺送出去四處遊走學習,聽說舅老爺那時候還去了香港,因為那裏可以給他空間研習風水陣法便在那裏待了好些年。直到六十年代初回來,用陳瞎子的話說他那時候還沒瞎,就看著舅老爺手拎皮箱,穿著一身英式西裝進村,當時他們都像是看外國人一樣,裏三層外三層的把我家包圍著


    ,不停的詢問他香港是什麽樣的。陳瞎子說到這還有些感慨,“我這命就是你舅老爺給救得,當時他看了我一眼,就說我這雙眼看了太多的陰宅,有陰邪,不可在幫忙點穴,否則,一年內雙眼盲,三年內,魂飛散,我沒信,說實在的,當時看你舅老爺一身洋行頭,感覺先生哪裏能像他那麽穿,咱得穿大褂啊,你舅老爺當時也是正值壯年,他說不信那就打個賭,結果,不用我說,你也看見我現在啥樣了,都瞎了,也應了他的話了,為了保命,再也不看陰宅點穴了,現在,也就弄點黃雀叨卦,混口飯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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