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路上走走停停,一開始還有偶爾停下, 我去彎腰在樹根下用石頭劃個阿拉伯數字, 一路做著標記, 但這樣似乎很是浪費時間, 老虎見不得我總是要頻頻回顧的作態,再度頂了我一把。


    它應當認路, 可是我還是擔心會找不回來, 這個森林裏的樹木一眼望去千篇一律,看不出有什麽分別,留一個心眼也是好的。石頭的質地不硬, 劃在樹皮上會有白痕, 不算引人注目, 但對我來說很好分辨。隻要不下雨,基本上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我有些走得有些疲倦了,感覺呼吸漸漸亂了, 便找了塊大一些的石頭坐下來,打算歇一歇腳。那老虎圍著我慢悠悠地轉圈,一開始還願意投注些耐性來等我, 很快就不耐煩了, 尾巴啪啪地亂甩, 揮到了我的膝蓋上。


    “我累了。”


    我氣喘籲籲地這樣說道, 一邊捶了捶腿, 不管它有沒有聽懂, “至少要等我有了精力才能繼續走吧, 你這個急性子。”


    它自然也沒有聽懂我在講些什麽。


    這也太累人了!


    我拍了拍衣角站了起來,直接跨到了它的背上,這家夥的身形足夠大,也強壯得可以支撐起一個成年人的體重,它一時間沒預測到我究竟在做什麽,直到我一屁股坐了下去,它卻沒有順著我的意思扛著我繼續向前進發,而是停在原地,也跟著一屁股正坐了下來。


    “?!你這個就……”


    我趕緊試圖抓住點什麽借力,但還是阻擋不住下滑的身體,順著重力一路從他的背上溜到了地麵。


    順暢地被弄掉了。


    完全靠不住……


    我沒脾氣了,認命地再把灰塵從衣服上拍掉,重新站了起來。現在差不多也休息好了,勉強重整了態勢再度進發。我們的腳程並不慢,在老虎不願意友誼搭載我的前提下,也至少走了有半個小時多,真不知道它是怎麽繞的。


    再走幾步,一片空曠,一路暢通。


    之前能見到的都是長勢茂盛的樹,枝幹拔高而起,彼此分隔開,高大繁密,這一塊卻明顯整體而言低了一些,喬木倒是少見了,多的是聚集叢生的灌木。地勢依舊低緩,隻是泥土沒有之前那樣潮濕,我被它引著路,直到看到了一個小斷坡。


    路到這裏就斷了,前方空蕩蕩的。我沒有帶望遠鏡,隻拿上了打火機和塑料袋,在此時此刻自然派不上用場,隻好伏低身子,抓著地上的草木趴著向下謹慎地看。前方並不是直角的斷崖,而是個相當陡的斜坡。斜坡上沒有多少樹木,頂多就是幾株野草在生長,它來這邊幹什麽?難道是想讓我下去麽?可下麵似乎沒有東西啊。


    我再仔細貼著地麵看了許久,才發現借著光線可以看到地麵上有些極不自然的陰影,仔細凝神朝裏望,能看見這些其實是洞口。


    裏麵應當有獵物……


    我也隻能想到這個答案了,不確定裏麵棲息的到底是什麽東西,再往外爬了一點,手上撿了塊石頭朝下扔。


    石頭的外形圓潤,滴溜溜地滾了下去,沒有遇到什麽阻礙。我隻好再扔了幾次,均失敗了,最後爬了起來,四處搜尋,找到了一塊體積更大的石頭,慢慢地從斷坡處推了下去。初落下時它的速度並不快,直到被重力與斜坡的角度影響,勢如破竹地滾過洞口,發出了連我都能聽到的明顯的轟鳴聲。


    被響聲驚動以後,裏麵窩藏的動物終於冒頭了,似乎在試圖一探究竟。我趕緊向下仔細看,那動物的速度很快,哪怕我再怎麽盡力去瞧,也隻來得及捕捉到一個灰色的頭的影子,對方隨即動作迅速地縮回了洞裏,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徹底地消除了自己的蹤跡,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很好,大概不是蛇,我安心了。


    雖然覺得老虎應該也並沒有那麽重口,但幸好這並不是蛇。我對那種軟體動物有些沒轍,同時也擔心會碰到對方的毒牙,各種意義上來講都會變得很麻煩,這個發現倒是也算一件比較令人安慰的事情。


    什麽嘛,原來就是這個啊。


    我忍不住想要歎氣,對這個完全提不起勁來。看樣子老虎也對這一窩洞裏的動物垂涎已久了,隻不過今天太陽比較大,能趁著現在的照明程度比較方便地擒獲住洞裏的獵物。


    這倒也可以……並不是什麽大問題,我這邊也不可能天天吃魚肉,遲早是要吃其他東西的。但是野生動物跑得都很快,大型的我也打不過,老虎本身沒了牙,戰鬥力至少剪掉三分之二,要想抓到適宜的獵物真的是天方夜譚。能發現這一窩洞,就趁此機會去弄點新口糧也是件好事。


    我站了起來,打算四處找點工具,突然感覺腳下的泥土鬆了一點,向下塌陷了至少五公分,整個身體向下一滑。泥土又往下陷了,我已經沒辦法保持好自己的平衡,奮力地四下揮手,試圖拽住什麽樹枝來借力,但已經沒辦法再站穩了,重心朝前地栽了下去。


    這一個瞬間我還張著嘴,感受到瞬間下墜的力量後,我差點沒咬斷自己的舌頭。人在驚慌失措時會手忙腳亂,我的腳下一陣亂踩,感覺還是哪裏都踩不住,加速度造成的墜落勢頭極猛,哪怕隻是個陡坡,也讓我感覺像是從懸崖處掉下。這個斜坡總共大約有一百多米,可是照我這個姿勢摔下來時一定是頭先著地的,就算沒死狀況也不會好到哪裏去。恍惚之間,我將腦袋硬生生地向上拗,看到了一個頂著陽光從坡頂冒出來的貓頭。


    哦哦……正常的貓頭沒那麽大,這還是那隻老虎啊。


    陽光很大,從頭頂直射而來,老虎背著光,自然在我的視野裏隻能被映出黑色的剪影,連那些細碎的毛邊都纖毫畢現地存在著,陽光就這樣從細碎的毛邊下漏下,那隻老虎睜著琥珀色的瞳孔,依舊是那樣的一雙吊目——盯著我下落的姿態看。


    這個角度看上去簡直像是個冷靜宣判我死亡的死神,我現在能在這下墜的短暫半秒鍾看得很清楚……它一動也沒有動,壓根沒有任何抬腳下來的打算。不過我也理解,畢竟這個地方要下來確實很麻煩,下來了也一定沒有能夠解救我的方法,隻是它那樣無動於衷的姿態映入眼簾,實在是太過清晰了。


    我盡力想停下來,但總是無法如願,心髒快要衝出喉嚨,它就在我的氣管拚命跳動似的,我感覺自己已經要飛了,當然這也隻不過是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的幻覺。腳下雖然沾著地,但總是踩不實,我在努力尋找這處陡坡上可能存在的什麽緩衝,無意識地再向下一看,已經感覺到了天旋地轉,再也分不清東南西北。


    那一瞬間,我隻能感覺到某種離心力而造成的失重感。伴隨著失重感以外的,還有自己背上黏著的一身被激出來的冷汗。


    腳下儼然是洞!是一個個動物鑽出來的洞眼,我被迫不住地腳踩住地,讓自己的身體刹一刹車、泄一泄力,盡量不掉得那麽快,可是洞口個個都藏得不起眼,有些躲在了雜草後麵,有些正對著我的腳邊,剛剛下腳再一踏,已經和一個洞口擦肩而過了,半隻腳入了洞,但好歹重心沒有下去,被我用最大的集中力拔了回來,感覺自己在這一瞬間躲過了擦著頭皮飛過去的危機。


    我已經沒了知覺,感覺早已魂飛魄散,天靈蓋似乎發出了一聲輕響,宛若某種喪鍾在顱內叮叮咣咣敲了起來。


    若是腳踩進了洞裏,那就會被洞眼陷住,重心徹底不穩,這條腿恐怕就會徹底被折斷骨頭,同時滾落下坡,那就是必死無疑的選項了。


    而這一路上,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洞不知道有了多少個,想必應當是一窩動物在此安了家,我要是運氣好,說不定能一個不落地避開,但這種成功率無疑是天方夜譚。這樣的恐懼下,我竟出奇地冷靜,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向後靠,感覺背重重地撞上了坡麵,手向外全力伸展,奮力抓住了幾叢雜草,下墜的速度猛地一慢,我的背被磨得發燒,像是要起火,手上的幾束草已經被連根拔了起來,早已沒有固定的功效了,便隻能用手掌盡量地扒住地麵的石頭,下滑了幾米左右,總算徹底停了下來。


    我撐著自己的手坐起,驚魂未定地劇烈呼吸。此時此刻我才發現,自己正坐在臨近坡底的位置,還有數十米就能直接著地了。


    也就是說如果再差個幾秒鍾再反應,皆有可能徹底要墜下地來,摔得頭破血流。


    命運在眷顧我……


    我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希望能把肺部所有憋住的氣全部排空。心髒還沒有停下劇烈的跳動,我還能感到腎上腺素在身體產生了反應,但現在已經好了許多,腦子總算是冷靜了下來,這個時候才感覺到手指頭格外地痛。


    手掌燙得很,被劃出了許多小口子,這是被磨破了皮,但幸好沒弄成血肉模糊的場麵,我好歹鬆了口氣。不過左手的食指、中指,右手的小指、拇指都因為我之前粗暴的力道而外翻了起來,最嚴重的中指指甲鬆脫了大部分,已經快要整片掉落了,血液滲出,指甲一片殷紅。


    像是被利針紮入了指頭深處。我疼得不停嘶氣,試圖找點什麽將手指頭包起來。


    老虎已經到了我的腳下了,它正在抬頭朝上看,不知是從那條小路走下來的,姿態格外悠閑。


    我吮了吮手指頭上冒出的血花,皺著眉頭打算下去同它會合。


    這鬼地方如果沒有好東西的話,真是太劃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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