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掉進這個異世界地圖後,我找到了一個一直帶在身邊的背包。


    因為作為社畜,所以不常挪動地方,背包一般會放在腳邊或者櫃子下方,無所謂重量和大小了,因此總是塞了些奇奇怪怪五花八門的東西。又因為被迫要在會社直接過夜,因此日用品也不少。這樣看來,它在我的異世界生活起到了很大的便利作用,簡直可以說是萬能寶箱也不為過,堪稱哆啦a夢的口袋。


    這就是我的外掛了,但是除此之外,我在被老虎殺死後再次確定了一件事。除了背包以外我還有個更便利的能力,那就是受傷之後似乎會複原……和那個孩子的能力有點區別,我的說是瞬間複原也不準確,它應該說是當宿主所受的傷害疊加起來到了瀕死的閾值後才會啟動複活的機製,之後我會被它裝進厚厚的蛋殼裏孵化痊愈。


    會複原意味著不會受傷,也就是說不會中毒。


    這個邏輯弄清楚之後就很好懂了,我要幹些什麽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


    當然是試吃了,反正不會中毒。


    啊,這樣說當然有歧義,應當說中毒後也能夠痊愈也對。雖然那個孩子似乎治愈能力比我好,但他不在我的備選範圍內,不成選項。


    人家在這之前可複活過無數次了,再讓他受傷害豈不是殘酷過了頭嗎?


    想法大概就這麽多,總共加起來也就是幾秒的工夫而已,在這之後我就將果子塞進了嘴巴裏。


    畢竟毫無經驗,我特地選了個和現代見過的水果差不多的種類,但很快我就後悔了……真是蠢貨!現代的水果經過不知道多少世代的選配和栽培,又有農藥催生和調理,發展到最後長成的水果一個個都又甜又大、味道甜美,果肉汁水四溢,這些都是人工幾千年的智慧凝練出來的結晶,現階段的大自然可不會依靠一己之力讓果實長成這個樣子,大概結果也不會如我預想中那樣完美……


    可在我反應過來想把它從口中吐出前,早已情不自禁地嚼了兩下。


    ……


    呃、呃呃……


    我真是蠢貨啊……


    但雖然酸到可怕,好像沒什麽毒性,這可真是太好了。


    我將它列入可食用的備選之一,但畢竟味道實在有些微妙,所以如果其他果子都不能食用的話,再勉為其難地考慮這個選項吧。……很好很好,按照這個勢頭繼續嚐下去算了,雖然開頭不能說順利,但也並不算失敗,總的來說,我就決定保持這個方法繼續嚐試了。


    期間雖然有些小波折,但花了數個小時,我總算是大概羅列出了一些能夠被人食用的普通野果,零零總總也足夠三個正常的胃袋裝滿一餐的分量了。從甜度和個頭看可能都不盡如人意,我試著按順序排了排,將味道較甜的陸續塞進了他的嘴巴裏。


    那孩子張著嘴巴並沒有反抗,直到口腔中傳來充盈感後才微微睜大了眼睛,慢慢地開始咀嚼起來……我眼疾手快地拖住了他的下巴。


    “要把嘴合起來才能吃東西啊,”雖然感覺他聽不大懂,但我就是想說,“不然會有很失禮的聲音傳來的。”


    怎麽突然感覺自己和歐巴桑一樣囉嗦……


    這個是什麽時候開始養成的習慣?死掉以後嗎?


    旁邊的小鬼似乎已經感覺到了甜味,汁水被他咬得四處濺射,加上餓了的緣故,他的吃相看起來有點凶了。我還在觀察著他的表情,突然對方的四肢撐地,猛地在地上一縱,腰部用力地彈了過來,像個炮彈一樣射向我身邊,躥起時在地上彈起了大片的灰塵。


    我接不住他,險險地朝後一摔,差點也被他猛衝的力道給撞倒,手肘磕到了背靠著的石頭邊緣,有些隱隱作痛。


    他沒有管我,直直地俯身去夠地上那些果子,吃相像一隻饑荒中的獸類,甚至可以用凶狠或者不要命來形容。


    我看著他的吃相,又仿佛看見了第一次相見以前、甚至更早之前在人群中躲藏偷生的那個小瘦鬼,蓬頭垢麵地像一隻陰溝中的灰老鼠。他進食得十分有勁力,每一次咀嚼和吞咽都似乎成了下意識的機械行動,不再靠頭腦指揮、而是靠脊椎的反應來吃東西一般。都說人餓得狠了,就會形容他們狼狽的吃相宛若是猛獸,我感覺鼻子有點酸意要出來了。總覺得他一直以來都是弱氣而柔軟的樣子,唯一凶相和野性畢露時的就在此刻。


    作為現代人,我其實沒有資格評論他的吃法,因為我沒有品嚐過真正前胸貼後背的饑餓,也沒有經曆過腹中再無可消化的東西的那種恐懼感。他吃得很拚命,好像是再不把眼前的東西塞進胃裏保存的話,下一秒所有的食物都會化為烏有一般。這孩子的每一口狼吞虎咽都包含著對饑餓的恐懼,我的手都不敢放在他麵前了,就怕他現在會連我的手都一塊拽進嘴裏,胡亂地弄下喉嚨裏去。


    現在還真的沒法叫他將嘴巴蓋上,我連伸手的工夫都沒有。因此他像隻野狗一樣在地上匍匐著吞食鮮甜的野果(忘記裝進飯盒裏真的是我的錯嗚嗚嗚!),發出了如果在深夜裏會顯得很滲人的噪音,唏哩呼嚕的,像是在打仗。地上的場麵也早已不用瞧了,十分地糟糕和髒亂,好像五顏六色的水果大軍剛轟炸完了地麵似的。


    好吧好吧,真的不能管他……以後這些東西還要好好教才行,人的禮儀之本與之初在於吃相,吃相太難看了可不好,這會被視為異類的。首先得讓他習慣餐餐都有飽飯的日子才可以啊……我真的要把未來的生活規劃提上日程了。


    等一等!


    我眼疾手快地撐住他向前衝刺的腦袋,一時間抽不出手,隻好用腳把那一邊的野果撇開。


    那些可不是能讓你吃的種類了……我的下巴和舌頭現在還麻著呢。他被拉住動不了,一會兒鬆了力氣不再動彈,趴在我身上小聲地打嗝。我感受著膝蓋上軟綿綿的重量,熱度隔著布料傳到我的大腿上,於是背靠石頭就這樣靜坐了一會兒。


    看樣子是終於吃飽了……不,這看來是吃過頭了。仔細一瞧那一邊狼藉的地麵上好像再也不剩什麽,他癱成了一團泥,縮得小小的,吃得實在太猛,到進食完畢後才感到了撐。我把這小孩翻了個麵,讓他靠著我的腿,露出了肚子。


    將外套的拉鏈解開以後,就能看到極其突兀的肉色小丘。胸骨嶙峋,很是明顯,但是肚子被果實撐得鼓鼓的,像是充了氣的皮球一樣漲了起來。感覺他的肚子現在被頂得隻剩下了一張薄薄的皮,一揉就要破了,裏麵的水果會從豁口一股腦漏出來的樣子。


    但這樣放著也不是辦法,我把他像攤可麗餅一樣攤開了,讓他的腰背抵住自己的膝蓋,用張開的掌心輕輕壓在這孩子的肚皮上緩緩地按摩,爭取讓胃部能被推得更快消化一些。他被撐得有些辛苦,現在皺起來的眉毛也終於鬆開了,一點點從鼻子裏溢出輕吟,哼哼唧唧的,像是沒斷奶的小羊被母親舔舐肚子。


    他像是被按得舒服了,舒緩的時候還會靠著我的手臂偶爾挲摩幾下,看起來一點也瞧不出之前吃東西時凶猛的樣子。


    “嗝。”


    他頓了一下,終於又張開嘴巴吐出幾個小小的飽嗝,之前被急忙吞食時順便塞進胃裏的空氣被一點點排了出來。


    好乖好乖。


    我忍不住伸出手,又揉了揉他的腦袋。


    他被摸得很舒服,懶洋洋地微微眯起眼睛來,幸福地蹭著我的手腕,用下巴勾住我的小臂,一邊發出了細碎的叫聲。


    我其實分不清他這是無意識下做出的動作還是別的什麽,但是也總覺得他應該不會是會撒嬌的性格。我將他翻過來時,對方剛好躺在了我並攏的大腿之間,四肢被捋開了,柔軟的腹部正對著我的臉,倒是很好按壓用力。我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他的肚子,速度開始放慢了,他似乎開始習慣起我按揉的頻率,乖乖地敞開胸腹迎麵對著我,好好地消化起肚子裏塞滿的食物,一時猴急吞進胃裏的氣體也一點點被排了出來,一邊打嗝一邊小幅度地呼吸。


    吃飽喝足後就想要睡覺了,這小鬼的眼皮開始變得有些沉重,慢慢聳拉起腦袋,歪向了一邊,顯出一些睡眼惺忪的樣子。我的手掌還壓在他的肚子上,感覺此刻肚皮向下鬆了一點,總給人一種充滿了韌性的感覺。


    之前那薄薄得像紙一樣的觀感已經消失了。我隻盯著他微微眯起的眼睛發呆,思緒漸漸飄遠,直到感覺手掌之下似乎壓到了什麽不太妙的觸感,這才被拉了回來,連忙朝下看。


    他開始揚起了頭,然後開始急促地打嗝,隨著顫抖的頻率從嘴裏溢出了灰紫色的汁水。第一次痙攣時吐出了零星的汁液,第二次時量就開始變得大了,我像被一根鋼針一樣戳中了屁股,身上著了火似的從地上躥了起來,離他遠了一點,這才注意到這個顏色應當並不是血液,但果然是吃過了頭所以開始反胃了嗎?


    我實在有些束手無措,不知道應當做些什麽好,總之姑且先把他舉著坐了起來,上身直立地靠在了我之前坐著的石頭上。


    他開始嘔出稀水,神色痛苦地抱膝蜷縮,五官疼得皺成了一團,眉毛也擰結成一團亂線。我感覺這孩子似乎腸胃有些不舒服,因為他已經垂下頭來,緊緊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這個認知使我嚇得不輕,頭皮“噌”地炸了一下,連忙捧住了他的臉仔細瞧,發覺了在這張麵孔上出現了熟悉的、早已習慣痛楚的恐懼。


    恐懼?


    但痛苦是絕對永遠不可能習慣的!……我都在想些什麽呀!


    我瞧見他的胳膊已經冷出了一個個密集的小小肉疙瘩,像是因為受凍而被激起了應激反應,紛紛支掕了起來。但明明冷得很,冷汗卻唰然下了一身,落得外套的內襯上全是濕漉漉的水漬,我連忙將他溫熱濕軟的小身子緊緊摟進懷裏,用雙臂將他裹起來。


    那孩子的汗水汩汩亂竄,就像是奔騰的小溪流一樣雜亂無章。他一會兒抖得像篩糠,一會兒又凝然不動,像被關進冷窖裏,看上去痛苦極了。我摸一摸外套內裏的那一麵,手掌抽出來亮晶晶的,上麵已經糊了一層水釉麵,像鏡子一樣滑,反射出光來……他的汗水已經流得這樣凶了。


    這已經遠不能用汗流如注來形容……怎麽會這樣?怎麽會突然這樣?我按摩的手法出錯了?難、難道我真的揉破了他的肚子?!我把他內髒揉皺了?


    他在喘氣,胸腔和腹部有節奏地一收一縮,癟下去時能看見下麵被皮肉包裹著的嶙峋骨架,瘦得像是個活著的骷髏。我的眼眶又濕了,一邊有些心疼,一邊倉然惶急,隻好把他再抱得緊了一點。那孩子竟然也沒躲,就這樣軟倒在我胸前,好像被抽去了骨頭似的,再也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的軀體,脊椎骨垮得像一根細繩。


    但他畢竟沒有躲開,汗水和淚珠已經讓他的頭發亂出了幾縷,從被我綁好的鬢角處漏了出來,亞麻色的淺金軟發已經被浸潤了,濕濕地黏在臉頰上,已經被打濕成了更深些的褐色,糊成一團的頭發像水草,格外地脆弱、又那樣惹人憐憫。我看他歪倒的脖子,像是隻垂死的天鵝,有著格外白皙纖細的頸部線條,但這一幕更顯得令人心痛——這麽好的一副身體,這麽幼嫩的一條生命,所要遭遇的東西卻遠不是他本人應當承受的,好像一朵即將盛放的細嫩花骨朵一樣在暴雨中被風吹打至敗落萎靡,這對他何其不公呢?


    我的心已經被這一副七零八落的形貌弄得亂了,他卻在安靜地掉淚。既沒有大聲哀嚎、也沒嘶聲大哭,隻是眼眶中開始不住地淌下了因疼痛而被激起的生理性淚水。


    他哭泣的動機十分單純,那隻是因為痛苦而流眼淚而已,麵上並沒有浮現出厭惡或是疲倦的情緒。然而我的胸腔中早已經升騰起了一股悔意,不知道該要怎麽樣才好,這一切的原因大概都是我而起,如果我沒給他按肚子,他怎麽可能會這樣……


    ……


    ……


    不對。


    不對,不對。


    再冷靜想一想,絕對不是這個理由。


    我那紊亂的思緒總算穩下來了,腦袋就好像剛停下的過熱的發動機一樣,現在才被浸在冷水裏,開始仔細思考。


    他……他還是個小孩子的身體。體力、強韌度都是一個普通人以下的水平,隨便曝露在外的幼崽更加容易受傷,也更加容易生病,因為他們沒有那麽健壯的身軀,也沒有足夠厚實的表皮,更加沒有能和成年人媲美的抵抗力。


    就好像是一個掉在地上的果子,皮像熟透的柿子一樣軟,輕輕一破,就露出裏麵汁水四溢的果肉了……


    我試吃過後沒有發現問題,難道他就和我一樣嗎?


    我的身體能夠承受那些果實裏可能蘊含的微量毒素,難道他也和我一樣有個好胃嗎?


    我能受得了的食物,難道小孩子就能和我一樣後顧無憂地將它們放進嘴裏嗎?


    我真是個……大蠢貨!


    但這孩子的情況已經不容得我再東想西想了,我急忙地看著他,那孩子麵上的痛苦神色已經遮掩不住,冷汗津津地發著哆嗦,不住地再往我懷裏聳動。我稍稍低下了頭,他就突然伸出了兩條細嫩軟滑的胳膊,像兩條水蛇一樣急迫地勾住了我的脖子,把我緊緊地纏住。我被卡得喉嚨有點難受,此刻卻不能苛責他的做法,我看出他冷得受不了,隻能盡力地再靠近一點,想讓他暖和起來。


    他戰栗得毫無章法,我心急如焚地想了半天,在他的用力的摟抱裏拚命掙出了一隻手,開始胡亂地翻找著自己的背包,總算找到了o王會社的一袋暖鞋墊,撕開包裝後總算開始發熱了。


    我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感覺心也回落了一點,將這個發燙的速熱貼塞進了他的懷裏,一邊用手緊緊捂著他的腹部,不讓那東西掉下來。


    這樣或許會好上一些……


    他顫抖的力道終於消了一點,我那心頭亂竄的慌亂也終於大石落定了,心中那一絲最後的憂慮卻依舊遲遲縈繞不散。


    在我以為快要平靜的時候,他又一次猛地扭頭,朝外嘔出了一口濃墨般的紫色稠汁,身體扭成一隻剛從水裏打撈上來的海蝦,恨不得將背都拱斷,看上去比上一次要來得更加凶險了。


    對不起、對不起,這次真的是我的錯。之前的死亡已經足夠讓人痛苦了,但這一次……


    ……


    痛苦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我都明白。


    這樣幼小的身體,我會堵上成年人的尊嚴,不會讓它再次像霜打的花一樣敗了的。這一次……我一定會想盡辦法讓你從那恐懼裏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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