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鬧得動靜很大。


    鄧家幾個人以及仆從全部狼狽落水。


    鄧五娘倆不懂水,鄧席氏官宦出生自然沒有接觸過這種, 導致一行人沒有一個能鳧水的, 在湖麵上起起伏伏掙紮尖叫。


    這裏的變故周圍的船隻自然也都看見了。


    可是遊湖的大多是輕舟小船, 不是帶著女眷就是有孩子,少有能救援的。


    賀牽風在甲板上看得清清楚楚。


    他垂著眸,默默看著一行人在水中拚命掙紮, 幾度嗆水,哭喊震天。


    賀牽風沒有一點同情的。


    他靜靜地,就像是打算看著一行人死在湖中。


    過了一會兒, 等那一行人眼看著要溺水時, 瑟瑟打了簾子從艙內走出來,有些困頓。


    “外麵出了什麽事了, 這麽大的動靜?”


    賀牽風動了。


    他轉動輪椅,麵對著瑟瑟,一臉抱歉。


    “撞翻了一隻船,這就把他們救上來。”


    瑟瑟吐了一口氣。


    “可千萬不要有什麽事才好。”


    她眉宇憂愁,輕輕說了一句。


    在賀牽風的指揮下,甲板上的隨扈跳下去了幾個, 抓著一隻小船拖過去, 率先救起來了眼看著要昏迷的鄧席氏。


    落入水中,她的衣服貼著身體, 那鼓起來的肚子怎麽也遮不住, 身為孕婦, 自然是他們救人的首選了。


    鄧席氏被兩個隨扈率先撈起來, 送到船上,之後才把鄧老婆子鄧五他們慢吞吞撈起來。


    一家三口和仆從們趴在船上,劫後餘生的激動讓一群人抱頭痛哭。


    尤其是鄧席氏,她喘過氣來之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捂著肚子哎哎叫喚著。


    鄧老婆子連自己身上水都來不及擦,抱著鄧席氏緊張不已:“我的兒!可是肚子不對了?快快來人,我兒媳肚子疼了!”


    小船上就幾個隨扈,鄧老婆子喊破天,在湖中也沒有誰能幫她一把。


    周圍的小船隻都遠遠看著,並未靠近。


    特別是在知道鄧席氏是個孕婦之後,都不敢去沾事。


    瑟瑟遠遠兒就看見了。


    鄧席氏捂著肚子痛苦翻滾,臉上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湖水。


    賀牽風怕她看清楚人心軟,攔著她的視線,輕聲哄著。


    “娘子,外麵風大,先進去避避風吧。”


    瑟瑟遲疑了下,輕歎:“罷了……賀公子,請她上來,我給她看一看。”


    “娘子?!”賀牽風詫異。


    他皺著眉:“若是要給她看,我另外請人來,娘子不要去。”


    瑟瑟搖搖頭:“這裏是湖心,她又有孕在身,耽誤不得。”


    “……說到底,孩子無辜。”


    瑟瑟低著眸輕歎。


    鄧席氏還是被扶上了畫舫。


    她受了驚嚇,已經見紅了。


    到底年紀小,十六七歲的人,哭得滿臉淚,被安頓躺下來後蜷縮成一團,淚雨滂沱。


    她都怕自己一次落水變成了一屍兩命,畫舫上有個大夫,那可是她的救命稻草。


    “救救我啊……救救我……”鄧席氏一聲一聲喚著,哭得抽抽搭搭。


    瑟瑟從丫鬟那兒取來了一套備用的針,令兩個丫鬟按住了鄧席氏,側坐在她身側,緩緩落針。


    鄧席氏頓時發出了痛苦的吼叫。


    瑟瑟絲毫不被影響,慢吞吞地,一針一針刺進她的身體。


    瑟瑟看著痛苦的鄧席氏,絲毫不覺著自己故意讓她疼有何不對。


    當初寶福被溺死的時候,還不知道有多疼呢。


    看著年紀小小的,心黑成這樣,可能當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鄧席氏與鄧五鄧老婆子,那都是一丘之貉。


    瑟瑟手起針落,不多時,鄧席氏沒有出血了。


    而她隻不斷叫著疼。


    瑟瑟不想多看她,施了針,起身出了艙。


    鄧席氏現在不能死,這個孩子現在也不能掉。


    她還有用。


    出艙後,瑟瑟的臉色微微柔了些。


    柔中帶著一點彷徨,那股子傷感幾乎是依附著她的骨髓,驅之不去。


    賀牽風看了眼瑟瑟,再看了眼船上鄧五娘倆,深吸了一口氣。


    “娘子。”


    他搖著輪椅上前,在瑟瑟麵前停住。


    “你心地善良,可是我不想看你為了他們這麽難過……”


    賀牽風不敢說的太直白了,委婉道:“他們不值得。”


    瑟瑟趴在船邊,吹著湖風,目送鄧五一行被送到岸邊,才慢悠悠道:“我原來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賀牽風不忍心繼續說下去了。


    出了這一檔子事,自然無法繼續遊湖。


    畫舫停靠岸邊,等鄧席氏舒緩了,她被兩個丫鬟扶著送下了畫舫,還給了鄧五。


    一行人都知道這個畫舫是高官子弟家的,鄧五根本不敢鬧,哪怕知道就是畫舫撞翻了他們,也隻能躬身道謝,甚至想借機攀談,打聽具體是誰家,有沒有可能搭上關係。


    去回絕的人是鐵首領。


    鐵首領對鄧五查的是一清二楚,麵對這個一臉諂笑的男人,幾乎是火冒三丈。


    錢娘子就嫁了這麽一個前倨後恭表裏不一的慫貨?


    簡直白瞎了錢娘子這麽好的一個人了!


    鐵首領冷冰冰的,鐵青著臉就像是鄧五欠了他十萬八萬兩黃金,鄧五心裏頭一咯噔,慌了慌。


    這是怎麽得罪了人家?


    “沒錢就別帶懷了肚子的媳婦出來玩,出來玩就給人家照顧好,整一小破船,淹死了也活該!”


    鐵首領惡聲惡氣,一點麵子都不給留,直接在岸邊眾目睽睽之下,狠狠嘲了鄧五一番。


    鄧五臉一陣青一陣紅。


    他幾乎感覺周圍在對他指指點點。


    那條船的確是最便宜的,出來玩,出錢的是他,他自然不想多花錢,也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花,能省則省,趁著鄧席氏反應不過來,搪塞過去了就是。


    哪裏想得到,這個撞了他們又救了他們的男人,這麽不給麵子。


    鄧席氏咬緊了下唇,一生之中都沒有這麽難堪過。


    她嫁了的人沒有身份,沒有地位,沒有錢,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指著鼻子罵,她是被人剛救了回來,連著孩子一起,她連一個幫鄧五說話的立場都沒有,隻能硬生生忍受了。


    “靈娘?”


    人群之中,有鄧席氏閨中舊友,無意路過見了她的狼狽,驚呼出聲。


    鄧席氏幾乎是羞恥難忍。


    她的丈夫被嘲笑,她這個嫁過來的媳婦,也要跟著丈夫的身份走,那舊友嫁了五品官,乘坐著馬車,打扮的華麗。


    她卻隻能抱著肚子,屈膝行禮。


    舊友的目光在鄧席氏濕漉漉的衣服和外露的肚子上打了個轉兒,笑吟吟:“這是怎麽了,你不是說,你夫君心疼你,帶你出來遊玩,怎麽玩到了水裏去?”


    鄧席氏哪裏還開得了口。


    特別是周圍的人七嘴八舌把湖中的變故三言兩語說來,尤其是提出了剛剛被鐵首領點出來的小破船。


    舊友一臉了然。


    “靈娘你也真是,沒錢了隻管跟我開口,咱們什麽關係,還能看著你坐破船不成。”


    舊友隨手拔了兩個金簪,又褪了兩個金串子用手帕包著讓丫鬟轉交給鄧席氏。


    她一臉笑意,卻無端嘲弄:“這嫁了人,你到底與往日身份不同了,我也不好下馬車來與你說話。靈娘,改明兒你回了娘家,我來尋你玩。”


    高高在上的少婦乘著馬車離去,被施舍的鄧席氏目眥盡裂,那種被羞辱的感覺,讓她骨頭縫都滿是寒意。


    鐵首領對鄧席氏沒有對鄧五那個惡劣,好歹是錢娘子辛苦救下來的。


    “這個小婦人,你肚子快五個月了,別瞎跑了,回家好好安頓著,”鐵首領就算沒法對一個少婦惡語相對,也不想讓她好過,中氣十足點出了她月份,大聲說道,“大夫剛剛交代,讓你別用帶子裹著肚子,你夫君的娃兒,又不是外頭野男人播的種,藏著肚子做什麽,小心把娃兒憋死了!”


    鄧席氏臉色更不好了,她羞愧難忍,趴在鄧老婆子懷裏一陣痛哭。


    鄧五臉色也不好。


    他和鄧席氏成婚才兩個多月,懷著快五個月的肚子,怎麽也說不透。


    這裏人不知道,總保不齊有人到處傳,傳到別人耳中。


    那個時候不光是他,鄧席氏,甚至席侍郎,都會被人指指點點。


    做完了這一切,鐵首領才揚眉吐氣挺著脊背重新上了畫舫。


    瑟瑟一直等到狼狽的鄧家人都離開了才下了畫舫。


    “賀公子,今日多謝你了。”


    瑟瑟站在岸邊,湖風刮得大,她衣擺飛起,更顯得她纖弱瘦小,唯獨她臉上認真的表情,帶著一絲活人的氣息。


    賀牽風心跳亂了節奏。


    “……客氣了,這是我先前答應過你的。”


    賀牽風頓了頓,幹巴巴問道:“娘子,如今知道了,你打算……怎麽做?”


    合離!


    揣了那個沒卵|蛋的慫貨!重新找個過日子的人!


    賀牽風心裏幾乎是呐喊著希望瑟瑟如他所想,眼巴巴盯著瑟瑟滿是期待。


    瑟瑟捋了捋鬢角發絲。


    她低著頭沉默了許久,就像是陷入了一種無法麵對的難過中。


    賀牽風不敢說話。


    “我想……”


    瑟瑟的聲音輕飄飄的。


    賀牽風攥緊了輪椅扶手。


    瑟瑟輕輕歎息:“他是寶福的爹,我總要為寶福考慮。”


    賀牽風的心跌到冰穀。


    “過些天,我帶寶福去找他。”


    瑟瑟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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