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在這個客棧一住就是一個月。


    她清晨去沿著河堤走一圈, 午憩後,抄書一個時辰, 偶爾會收到葉家仆婦送來的紙條, 上麵不是葉瑤娸的難題,就是葉瑤妤有了什麽困難。


    瑟瑟閑來無事, 一一給她們解答。來時一張紙條,回去的就是一封信。


    州府繁華, 美食也多。瑟瑟每天會花一點錢, 去請店小二給她購買特色美食,吃了一個月幾乎沒有重樣。


    柳瑟瑟為了不被厭棄,吃飯一直量少, 身體消瘦, 瑟瑟花了一個月時間, 養得體態勻稱,皮膚有了光澤。


    瑟瑟每天下午會去各個布告欄看一眼。富商家並沒有把家中逃妾的消息傳出來, 也就是說,她還有安全的時間。


    瑟瑟買了不少米糧和新鮮蔬菜瓜果, 請了個人送去大河村,自己手上隻留了二兩銀子度日。


    距離當初四個葉家姑娘來她手上抄書講課過去了有半個月,葉家至始至終沒有任何消息傳遞出來。瑟瑟也不著急, 花了點錢給了一個牙婆,請她幫忙問問誰家給女眷招先生。


    牙婆才跑了三五天, 得到了兩個消息, 過來給瑟瑟一說, 一個綢緞莊的老板家,一個酒坊的老板娘。


    瑟瑟第二日就和酒坊的老板娘約好,去試講一課。


    酒坊的老板娘三十歲,喪寡,還帶著一個七歲的女兒,過繼來的五歲的兒子。


    此次請瑟瑟來就是想教教女兒和兒子識字,如果可以連她也帶上。


    酒坊裏到處都是酒香,後院整整齊齊壘著幾十口酒壇,坊裏的學徒忙前忙後,看見了瑟瑟,都有些楞。


    瑟瑟不過十五歲,年紀還小,烈日下撐著一把油紙傘,金光的餘暈下,她的肌膚是發光似的泛白。


    “綿娘可在,我是應約而來的柳瑟瑟。”


    瑟瑟聲音清甜,有個年輕的學徒漲紅了臉:“老板娘在!我去叫!”


    酒坊前院後院分開了來。前頭是酒窖,學徒,隔著一堵牆的後頭,才是老板娘一家三口。


    綿娘細眉細眼,長得寡淡,開口說話卻十分的厲害。嘴皮子一番,就把瑟瑟從頭到尾打量了遍。


    “姑娘你年紀小小長得這麽好看,穿著打扮也是個好出身的人家,不至於來騙這點錢,想必真才實學你是有的。隻我家半大不小的學徒多,你來這裏怕誤了你名聲。”


    這倒是挺為瑟瑟考慮的了。


    “老板娘倒不必擔心這個,我也不會來酒坊,定下來了您尋個日子,把兩個孩子送來客棧,我教著就行。”


    “你沒個住處?”綿娘倒是詫異了。她看瑟瑟白白淨淨穿著又好,想必是什麽秀才家的女兒。


    不過她到底是成年人,立即補充道:“如果我家丫頭小子跟著姑娘學,我給姑娘賃一間房就是。”


    瑟瑟屈了屈膝:“那就多謝老板娘了。”


    綿娘家的女兒也繼承了綿娘的爽利性子,圍著瑟瑟轉了一圈,隻問了幾句話,請了瑟瑟進她屋,試講了一堂後就點頭。


    “阿娘,我跟先生學。”


    小子更沒有意見,完全聽姐姐的。綿娘爽快,立即掏錢付銀子。


    “這點先給先生,先生準備一下,我趕明兒就在旁邊賃一個房,給姑娘您住。順便我家丫頭也大了,跟著您過去,避免了她跟著我在這,被複雜的場麵帶歪了。”


    瑟瑟笑得眉眼彎彎:“單憑老板娘做主。”


    “別叫我老板娘了,你瞧著年歲小,喊我一聲姐姐就是。”


    瑟瑟屈了屈膝:“綿姐姐。”


    綿娘是個爽利人,一確定瑟瑟可用,雷厲風行就給瑟瑟租了一個單獨的院子。


    院子雖小,三間房,住一個瑟瑟和一個小丫頭夠了。


    瑟瑟在客棧收拾了東西,翻到了林又成留下來的皮草,想了想先把這些皮草一一攤開,去請了個成衣店的裁縫娘來看了看,比劃了下林又成和林天佑的身形,令裁縫娘給做兩身過冬的皮衣。


    皮料還多,一人兩身都有剩下的。那裁縫娘見皮料完整又好,心動了想買下,瑟瑟尋了個不錯的價,留了兩塊狐狸皮,把剩下的都賣了,一共三兩銀子,瑟瑟請了那店小二跑了一趟,去給大河村林又成送了去。


    該收拾的都收拾了,瑟瑟沒有什麽行李,手中就一個小包袱,退了房就準備離開。


    “柳姑娘留步。”


    瑟瑟剛走出客棧大門,就被人攔了下來。


    那是之前跟在葉瑤妤身邊的婆子,笑得一臉和藹:“柳姑娘好,我家姑娘問您好。”


    瑟瑟不動聲色:“葉姑娘也好,可是又有什麽不會解的題麽,以後送到善水巷子來,我在那邊給人做先生。”


    “倒也不是有不懂的題……也算吧。”那婆子屈了屈膝,笑得有些尷尬,“姑娘,不若勞煩您請跟小的走一趟,去見見我家姑娘?”


    瑟瑟搖搖頭:“我與東家說好的時辰,如今臨時離開,失信於人不是做先生應該犯的錯。”


    婆子立即道:“您說酒坊?已經派人去說過了,您別擔心。”


    瑟瑟沉吟:“葉二姑娘很著急麽?”


    “對對對,很著急,柳姑娘您行行好,走這一趟吧。”


    婆子讓開身,她身後停著一輛青布馬車,上麵掛著葉家的家徽。


    瑟瑟猶豫了下,歎息:“罷了,好歹也算有點師生情誼。”


    葉家的馬車載著瑟瑟,一路走向了一條巷子,這條巷子從頭到尾都是葉家的範疇,高高的圍牆裏,茂盛的樹葉透著繁星點點,灑落著光。


    葉家開的側門,那兒早有一個兩三個仆婦候著,一看見瑟瑟下了馬車,急急就迎了上來,屈了屈膝含笑道:“柳姑娘可來了,幾位早就等著您了。”


    瑟瑟手中的包袱被另一個年歲小的丫鬟接了過去,前頭一個穿的體麵的婆子走在前,領著路。


    “柳姑娘看著年歲真小,授業方麵倒是沒得說,”婆子一路走,一路誇捧著,“我家幾位姑娘在您那兒許是聽了幾次課,聽不進去章先生的了,和家裏要求換先生來教,這半個月鬧得可沒安生過。”


    那仆婦說了許多。


    大約就是從瑟瑟這裏學了半個月後,葉瑤妤姐妹幾人,就找了她們一個長輩想要做主換先生。


    聽說為了有證據,姐妹幾個把章先生之前做的一些不妥當的事情全部整理出來,還把兩邊的授課對比了來,請長輩做主評判。


    可是葉家長輩們並不覺著一個外邊隨意遇上的抄書女郎能是個好先生,以葉瑤妤的爹為主,都不同意。闔家上下也隻有一個長輩表示可以看看。


    而這一看就是半個月,眼看著瑟瑟已經答應了另外一家去做先生了,人都要跟著搬走,幾個姑娘急了,去求長輩想法子也要讓瑟瑟給她們做先生。


    所以今次請了瑟瑟來,實際上就是葉家看在幾個嫡女的份上,格外給了瑟瑟一個機會,讓她來與那章先生對論。


    瑟瑟聞言,挑眉一笑。


    倒是有趣。


    葉家疼女兒,但是這種授課的大事不能含糊。一麵怕女兒們被人騙,一麵又心疼女兒們相中的先生去了別人家,猶豫來猶豫去,索性讓兩個先生正麵對決,也好讓他們直觀評判兩人的高低,這樣即使有什麽,誰也不能說誰決定不對。


    葉家為了女兒們,也是煞費苦心。


    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葉瑤妤幾個女孩兒的心性難怪如此純良。


    瑟瑟被領到了一處花園。


    左右夏日裏的粉花朵朵,中間鋪著鵝卵石,前頭靠著湖邊有一處涼亭,亭子左右各設了一個小亭。


    亭子裏有許多人。


    中間坐著兩三個中年男子,他們身後站著老老實實垂著頭的少女,另一側還有幾個夫人,上下打量著步步走近的瑟瑟。


    瑟瑟十五歲的年紀,說是未及笄的少女,卻有著一種成熟到讓人能覺著是對等的氣度。她相貌算不得極佳,卻有著高貴的氣質。目不斜視,唇角帶笑,看著親和,卻不是能隨意接近的疏離。


    瑟瑟一路走來,亭中人已經將她打量了一圈,心中各自有了掂量。


    “這位想必就是柳姑娘,瞧著年歲倒是小,與我女兒錯不了兩歲。”


    一個圓臉的夫人第一個起身相迎,上前兩步握著瑟瑟的手,含笑打趣道。


    她的手在瑟瑟手中一握,就覺出了瑟瑟出生想必不錯。她的手細嫩光滑,並不是會做活計的勞苦人。且她指尖有繭,長期握筆寫字的痕跡。


    靠近了更是能嗅到瑟瑟身上的一股墨香。


    瑟瑟好似完全沒有察覺這位夫人的打量,抿著唇微微屈膝:“我年十六,比葉二姑娘大四歲。”


    “年紀這麽小,姑娘可知道,做先生的人少有您這個年歲的。”,


    瑟瑟不亢不卑:“年紀並不代表學識。如我能夠勝任先生一職,無論我是何年歲,都不重要。”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家中找先生,起碼也是年近三十的嚴厲女師。一個十六歲的少女,還是個孩子呢,怎麽能放心把其他女孩兒交給她來教?


    “姑娘才十六,正是談婚論嫁的年紀,怎麽想到出來抄書做先生?”又一個夫人好奇問道。


    “家中貧寒,我空無一物,唯有知識能換來錢財。”瑟瑟淡淡一笑。


    讀書人素來清高不喜銅臭,提及錢財皆是輕視。瑟瑟卻坦坦然然,並無遮掩。


    亭中還有一個女子,年三十歲左右,一襲褐色裙,頭上裹著頭巾,插著一根木簪,一臉嚴肅而不讚同看著瑟瑟,依稀可見兩份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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