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下了一劑狠藥,隻求著瑟瑟能短時間內好起來。而瑟瑟從頭到尾,在沒有沾這份藥的同時也有所好轉。第三天她起了身梳妝打扮,除了麵色蒼白了些,看不出曾重病過。


    吳蘭台來看了瑟瑟兩次,猶豫良久,還是讓她休息,隻設法多拖了齊王一天。


    軍隊有法度,過境久久耽誤,最後的責任全部在真正的主帥周砥行身上,而齊王,懷抱歌舞伎,玩得是無比從容。


    周砥行悄悄給吳蘭台說過,軍隊進度不得耽誤。吳蘭台表麵畢恭畢敬應了,一扭頭,匆匆又尋來了民間手藝人,牽絆住齊王。


    隻是軍隊的確不能多加停留,若是查出一二,他也沒有好果子。


    當夜書房燭火未熄,吳蘭台枯坐窗下,滿心焦躁。


    月正升空,夏夜有風,瑟瑟病中,多披了一件鬥篷,提著長杆燈,敲門而入。


    “爺這幾日愁眉不展,聽說您今夜未眠,我實在放心不下,來看看您。”瑟瑟站在吳蘭台身後,纖細的指揉在吳蘭台的額角,輕聲細語,滿是擔憂。


    吳蘭台一個激靈,生怕瑟瑟給他按頭,連忙抓著她的手,令瑟瑟在一側坐下了。


    “有一件事,為夫不知該怎麽給你說……”吳蘭台麵帶苦澀,眸低歉疚難掩。


    瑟瑟笑了,沉浸在自己思緒裏的吳蘭台沒有看出,她的笑裏有的幾分玩味。


    “爺這說的是哪裏話,有什麽,還是不能給我說的麽。”瑟瑟慢悠悠的語調是能夠撫平人心中焦躁的溫柔,帶著一□□導,輕飄飄道,“能為爺分憂,也是我之所求。”


    吳蘭台被提醒了。


    對啊,瑟瑟一直以來,對他都是千依百順,失去記憶後的瑟瑟沒有任何分心的地方,全然撲在他的身上。那他提出的任何要求……


    吳蘭台心跳加速,他舔了舔唇,猶豫著:“……瑟瑟也知,齊王殿下在府中駐足幾日,遲遲不走。”


    瑟瑟懵懂:“這不是爺照顧得好,殿下賞識您麽?”


    吳蘭台試探著道:“殿下對為夫的賞識,似乎另有目的……”


    瑟瑟更茫然:“齊王殿下對爺能有什麽別的目的?”


    吳蘭台見瑟瑟果真萬事不知,純粹的茫然更是讓他有所心疼。


    “……齊王無意間看見了你,向為夫開口,索要你。”


    他還是硬著心腸,滿是憐惜開口:“瑟瑟,他是王爺,為夫一個小小的縣令……你說,我該怎麽辦?”


    瑟瑟一臉決絕:“若為他人所得,我願一頭碰死,也要保全爺的名聲!”


    吳蘭台急得就差直接告訴瑟瑟,我不要這個名聲,你跟了人走才是正道。可再一想瑟瑟會這麽說,他既慚愧又自傲,慚愧瑟瑟純良,全身心喜愛著他,自傲瑟瑟能全身心喜愛著他。


    “瑟瑟,為夫定然是要保全你的,隻一點,為夫人微言輕,隻怕他這種天潢貴胄根本不把為夫放在眼中,若是他執意……為夫隻盼著你好好的。”


    吳蘭台一臉疼惜。


    瑟瑟感動淚流,低頭默默哭了會兒,吳蘭台勸了好半天,說得嘴皮子都幹了,她才用帕子揩了揩淚滴,紅著眼圈哽咽道:“爺,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吳蘭台想問又沒法問,隻能強壓著焦慮安慰了瑟瑟,等她情緒稍微好轉,送她出門。


    瑟瑟身披鬥篷,手持長杆燈,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慢慢回去。她手中捏著帕子慢慢擦去眼角的淚珠兒,臨出門前的一臉嬌怯,慢慢就變成了似笑非笑的嘲諷。


    差不多了,端看明日了……


    瑟瑟提燈攏著鬥篷,腳下慢悠悠,忽地一頓。


    不遠處,修剪團簇的五針鬆隨風抖著鬆針,趁著月色可見兩個人麵對麵站在此處,其中一人,抬眸朝她撇來。


    這一眼的淩厲,讓瑟瑟差點愣住。


    而就在刹那間,對麵那人眼神趨於平和,她也收起了一切情緒,抬袖遮臉,微微屈膝。


    那裹在黑色鬥篷之中的青年朝她拱了拱手,引來另一人的注意。


    那卻是個高大魁梧的男人,錯愕看向瑟瑟,在月色下看清她嬌俏的相貌後,目光有些發直。


    瑟瑟屈膝行禮退後散步,掩著麵繞開,走了另一處的路。


    那個魁梧的男人,就是周砥行了。那他身邊的青年,莫不是齊王?不對,看著不像。


    瑟瑟臨睡前,曲著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擊著背板,思索著其中,有何被她忽視了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管家來請瑟瑟,說花圃裏開的花正好,如何不去采摘一二。


    瑟瑟欣然前往。


    初夏暖陽,微風撩撩,瑟瑟一襲素絹長裙,裹著纖細的腰肢,手提竹籃,采摘著串紅兒花。彎腰的少女柳背婀娜,彩蝶扇動著翅膀落在她的腰間起舞。


    不遠處,被吳蘭台招待著的周砥行與寧王撞了個正巧。


    吳蘭台本是計劃讓齊王來看一眼瑟瑟,可誰知齊王昨夜鬧得太凶狠,起不來身,周將軍與寧王也是貴客,他話都說出口了,隻得招待來此。


    周砥行一眼就認出,花叢中纖細的少女正是昨夜偶遇的。他忍不住上前半步,凝視片刻後,問:“敢問這位姑娘,可是吳縣令家中女眷?”


    因著瑟瑟雖頂著妾的名頭,卻一直按著未嫁時的梳妝,加之她年紀上小,誰也不會把她當做已嫁女。


    吳蘭台心中一動。


    齊王勢大,天潢貴胄,可眼前這個周將軍,也是朝廷新貴,軍中主帥,其權勢不容小覷。


    “這是下官的表妹,姓董。”吳蘭台簡短介紹了一句,不敢流露出過多的心思,索性也免了讓瑟瑟來見人。依著規矩,令管家去給瑟瑟通稟了一聲。


    瑟瑟恍然才發現身後有外男,轉身後未曾抬眸,規規矩矩垂著眼屈膝,一言不發。


    周砥行目送瑟瑟離去,心中似有所想,伸著脖子望著那道倩影,久久難以收回目光。


    寧王看一眼瑟瑟離去的背影,再看一眼周砥行,最後目光落在吳蘭台身上,側過頭輕笑。


    瑟瑟摘的花回去後全部碾做花泥,慢吞吞裝進了一個胭脂盒中,令丫鬟扔進了她的一個小匣子中。


    一個時辰的午覺醒來,管家笑嗬嗬來請瑟瑟:“老爺說,請姑娘去書房,新得了一塊玉佩,請姑娘鑒賞。”


    瑟瑟施施然起身,帶了個丫鬟跟著管家走了。


    路過半途,管家借故,差走了丫鬟,自己又一捂肚子,麵露難色:“小的有些不適,還請姑娘自己前往。”


    瑟瑟關懷道:“管家若是不舒服,早些告假回去休息休息吧,以免小病拖久了,侵入內裏就不好了。”


    管家受寵若驚:“多謝姑娘關心,小的會注意的。”


    瑟瑟等管家側過身離開,嗤笑了聲,端的是無比涼薄。


    她倒也不急不慌,這條走過無數次的路,早就熟記於心。她提著裙,木屐敲打在青石板上,哢噠哢噠,清脆又悠揚,像是閑庭漫步的輕鬆。


    就在這條青石板路的前端,拐彎過去的地方傳來了腳步聲。


    瑟瑟恍然未知,繼續走著。


    她路過假山時,忽地被一隻手撈入假山洞內。


    “噓,是我。”


    瑟瑟嚇得花容失色,看清楚是吳蘭台後,捂著胸口嗔道:“爺作何嚇我,心都快跳出來了!”


    吳蘭台懷抱佳人,卻神情凝重。他直勾勾盯著瑟瑟了半天,低語:“你可知,是誰讓你來的?”


    瑟瑟一愣:“不是您麽?”


    “不是我!”吳蘭台飛快說道,“為夫剛剛得知,齊王買通了管家,要引你去見他!若是你去了……隻怕……”


    瑟瑟渾身抖了抖:“什麽?齊王?”


    假山外,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瑟瑟靠在吳蘭台懷中,不敢吭氣兒。


    吳蘭台絞著她的發絲,目光幽幽:“是啊,齊王。他就在前麵等著你的自投羅網……”


    “那您,會把我送給齊王麽?”瑟瑟的聲音細弱,像是一陣風就能吹散的輕飄飄。


    吳蘭台鄭重其事許諾:“絕不!瑟瑟,你是為夫的掌中至寶,為夫又如何能把你給了齊王呢?”


    瑟瑟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


    “乖,別怕。為夫無論用何種手段,都會保護你的。”


    吳蘭台的手落在瑟瑟的發邊,等假山外腳步越走越遠,他輕輕嗅著瑟瑟發香,喃喃低語:“瑟瑟,為夫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我的心,你一定要明白。”


    瑟瑟乖巧靠著他,哽咽點頭。


    過了許久,吳蘭台悄悄從假山洞率先離去。


    瑟瑟卻沒走,坐在假山洞裏,就地抓了幾顆石子,上下拋弄把玩著,眉宇間有一絲詫異。


    “還真有點良心啊……”


    她自言自語時,忽地發現有一道影子從外投入,正好覆蓋了她。


    瑟瑟抬眸。


    那位寧王在假山外駐足,清冷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似乎有些意味深長。


    瑟瑟立即抬袖掩麵,聲音蚊子哼哼似的,略顯嬌赧:“公子還請回避,您這樣太失禮了。”


    寧王看了她一眼,眸中有一絲異光閃過。而後慢條斯理抬手拱了拱,側身讓開。


    瑟瑟隻能從假山洞中鑽出來,對寧王彎了彎腰後匆匆離去。


    當夜,瑟瑟整理了些東西,刪繁就簡,留下一個小匣子,放在自己枕邊,方才勾著唇坦然入睡。


    瑟瑟從迷迷糊糊之中醒來時,發現她在搖。


    或者說,搖的不是她,是她身下。


    瑟瑟茫然揉了揉眼坐起身,抿著唇詫異地發現,她睡在一輛馬車上,她身邊的丫鬟正眼含淚水看著她,哽咽了句:“姑娘,您被那個姓周的將軍,給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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