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頭上的傷,休養了七八天才見好。大夫專門給了個祛疤的藥膏,穀嬤嬤別的不上心,對她抹藥一千萬個上心,天天盯著她擦藥,硬是等那點小口子恢複如初,光滑一如既往,才滿意。


    這幾天中,吳蘭台來匆匆看了她一次,叮囑了她好好聽穀嬤嬤的話,並送來一些女兒家的舊物,言及是她曾贈與他的情意,伸手攥著瑟瑟的手,目光深情又專注,看得當時瑟瑟抱著那荷包就羞紅了臉頰。


    等吳蘭台一走,瑟瑟隨手扔了荷包,用幹淨帕子不緊不慢擦拭與吳蘭台相握過的手。


    吳蘭台這個人,麵和心黑,剛一確定瑟瑟傷不礙事,就送來了那先前瑟瑟見過的婦人。


    那婦人姓徐,自稱徐娘。是吳蘭台專程派人去均州尋的花樓裏專門調|教人的老手,最是不喜董瑟瑟秀才家出生清貴的脾性,董瑟瑟撞柱之前,玩了好多陰招,隻把個十五歲的小丫頭蹉跎的苦不堪言,見了她就膽顫。


    徐娘來的時候,已經得了囑咐,如今的董姑娘失了記憶,老爺隻管讓她把人當做妾室來教,打著為老爺好的旗號,走軟功夫。


    門口丫鬟心氣大,根本沒理進來的徐娘,徐娘隻自己打了簾子進來,臉上堆著笑,吊三角眼看著就不是好人,笑起來更是陰森森的,偏她自個兒覺著和氣,熱熱情情揮著帕子坐在瑟瑟床邊,言語間問了好,就想讓瑟瑟下床來,跟她學東西。


    瑟瑟傷中,體弱多病的嬌,每日裏難得起身走上一時半刻的,大多時間都病懨懨躺在床上,除了吳蘭台,誰也不見。


    不過這偌大的縣衙後院,她能見的,也隻吳蘭台一人罷了。


    徐娘話裏話外,都是當初縣爺對她有多好多好,如今她倒是沒了記憶,什麽都不知曉可不行。再者她一個妾,討好自家夫君的一些手段必須要有。


    瑟瑟垂著眸:“徐娘說的話,我聽著了。隻不知,我要學些什麽?”


    這麽配合,可比之前不情不願來的好說話多了。徐娘心裏頭鬆氣,覺著一定時間內,肯定能把她教出來,到時候,大把的銀子,足夠她獨立開一家妓寨了。


    “姑娘要學的,自然是怎麽留住老爺的手段了。”徐娘一臉神神秘秘,曖昧地笑,“姑娘生的好看,學起來後內外兼備,有了籠絡男人的手段,姑娘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瑟瑟若有所思,軟軟應了:“既然這麽好,徐娘不妨示範示範,我這會子起不得身,先好看看,改明兒熟悉了,也學得快。”


    這話徐娘愛聽,如此積極,可省了她的事。


    隻是著示範,該怎麽示範,讓徐娘有些犯難。


    瑟瑟瞧著,抿唇一笑,纖細的手遙遙指向外頭的丫鬟:“我看菲兒就很好。”


    那丫鬟,長得清秀,自打吳蘭台來了縣衙,一心就想著攀高枝兒,可誰知屋裏住了個身份曖昧的董姑娘,她還是來伺候人的,心裏頭早就嫉妒紅了眼,幹活服侍沒有一項盡心盡力的,敷衍也就罷了,還到處詆毀董瑟瑟,等董瑟瑟被徐娘打斷了那根傲骨,就放下膽子踩著董瑟瑟,放肆欺淩。


    菲兒先是一愣,而後想著,她學成了,莫不是可以去試試爬老爺的床?頓時眼睛一亮,不等徐娘應下,撲通跪下對著瑟瑟叩頭,滿心歡喜:“小的自當盡心盡力,為姑娘分憂。”


    瑟瑟柔柔弱弱用帕子掩著唇角,細聲細氣:“那就勞煩你了。”


    徐娘是什麽人物,樓子裏什麽樣的女伢到了她手裏頭,再硬的骨頭也能打斷。來了縣衙,因為董姑娘身份曖昧,她不好意思下外頭的手,隻玩陰招,讓董瑟瑟找不著痕跡,有口難言。再加上董瑟瑟本就心思陰鬱,難得見著吳蘭台,告狀也難以啟齒。反倒讓徐娘囂張了不少,各種子手段,輪番使在她身上。


    如今瑟瑟倒是坐在床上,托腮看她使手段了。


    丫鬟可不是什麽金貴人,且菲兒以往心高氣傲,沒少給她受氣,這會子落在她手上了,怎麽打怎麽狠都成。再加上徐娘想在瑟瑟麵前立威,嚇住了,日後就又好拿捏了,故此對菲兒,是軟硬各種手段接連上陣。


    原本滿心歡喜的菲兒,受了那檔子調|教,身心都要被揉碎了,偏徐娘還自以為教了她,就是師傅,把菲兒當自己丫鬟,不時打罵。


    不出幾天,粉腮杏眼的丫鬟給蹉跎的打斷了骨頭,唯唯諾諾,驚弓之鳥般嚇破了膽子。


    全程,瑟瑟隻托腮眨著眼,靜靜看著。徐娘下手狠了,她擰眉哀歎,徐娘下手輕了,她勾唇淡笑。等菲兒被徐娘打斷了骨頭,瑟瑟半夜下榻,光著腳,手持燭台,輕飄飄走到外間扔著的草席上,蹲下來,摸了摸渾身發抖的菲兒消瘦的臉龐,昏黃的燭光下,眉宇清憐的瑟瑟眸中滿是憐惜,口吻溫柔輕哄著:“好丫頭,辛苦了。”


    瑟瑟抱著痛哭流涕的菲兒,燭光下,菲兒眼中燃燒著恨意與懼怕,而瑟瑟眸中搖曳著焰火,目光悠遠落在牆上訂著的繡畫上,似笑非笑。


    這會兒就怕了可不行啊,以後,還有更苦的,等你受著呢。


    徐娘自認使出了手段,拿丫頭立了威出了氣,在瑟瑟麵前也挺直了腰板,等她用過午膳,迫不及待就問:“姑娘也看了幾日,如今我們可該開始了。”


    瑟瑟自飲了茶漱口,聞言用帕子按了按嘴角,猶猶豫豫:“徐娘,你那手段,我看著害怕。”


    徐娘笑臉一僵,沒有想到,為了出氣下手狠了些,倒是把人給嚇著了。


    “董姑娘說的這是什麽話!對丫鬟的,能對您使麽,小的對您肯定不是這樣來的,您請盡管放心。”


    縣爺都認了這是他的妾,身份擺在這,徐娘明麵上也不能過分。隻她心裏算盤打得好,隻要瑟瑟被她調|教幾天,用上了藥,到時候還不是任她磋磨,故此徐娘麵上倒是一點不顯,口氣恭敬的很。


    “……不行,我還是怕。”瑟瑟前思後想,在徐娘期待的眼神中,怯弱地搖了搖頭。


    徐娘當即臉一黑。瑟瑟卻無視了她,隻抬手招來菲兒。


    “你去廚房讓做一份雞湯,一個半時辰後要。”


    眾人不知不覺間,那原本囂張又刻薄的菲兒悄悄變得溫順聽話,尤其是對瑟瑟,溫馴的像是最無害的寵物,言聽計從。


    瑟瑟一吩咐,她行了個禮,麻利兒就去辦了。


    “姑娘,您要是不跟小的學,這雞湯您恐怕吃不了兩天了。”徐娘故意放大了嚇唬她,“沒有本事留住老爺,您就要被攆出去了!”


    瑟瑟搖頭:“雞湯是給老爺的。我害怕這個,要去問問老爺,他若是免了,我就能不學了。”


    徐娘都要笑了。她是吳蘭台專門從外頭弄回來的,就一件事,把瑟瑟教出來。如今她說問問老爺,老爺會讓她不學?白花進去幾百兩銀子?


    徐娘隻等著看瑟瑟被攆回來的笑話,敷衍著行了一禮出去了。


    過了一個半時辰,菲兒從廚房提來了食盒,遮蓋嚴實,也有雞湯的濃鬱飄香。


    先前董瑟瑟進府,董母連個頭繩都沒叫她帶進來,如今瑟瑟的衣服,全是穀嬤嬤準備的。


    不過春末,天氣尚寒,她身上的上襦已經換做了薄薄清透的綃紗,裁剪貼合,隱隱透著她白皙的肌膚。身上穿著的細紗六幅裙更是若隱若現著曲線,細柳腰纏著一尺寬的絹紗,緊緊勒得不堪一手握。


    瑟瑟如今不想在這些許小事上挑穀嬤嬤的毛病,穀嬤嬤遞來,她就接了,恍若不知其中關竅,穿戴起來,令菲兒給她挽了個百合髻,額角傷口粉嫩,她用了花鈿貼了起來。


    瑟瑟在前,身後帶著提著食盒的菲兒,穀嬤嬤老臉耷拉著,領路時怪不高興,生怕這個走路一晃三搖,弱柳迎風的小妖精夠了老爺的魂,壞了老爺的計劃。


    瑟瑟才不管那麽多,她久病初愈,麵色本就發白,唇上點了口脂,也遮蓋不過。走不了多少路,就捂著胸口擰眉喘氣。從後院走到正院,短短距離,卻走了兩刻鍾。


    穀嬤嬤想甩臉子又不能直接甩,憋著火氣,等正院聽到消息,跑出來個小廝前來迎接時,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作為吳蘭台的奶嬤嬤,後院沒有女主人,穀嬤嬤可以說是獨攬大權,這些小廝都不敢得罪,莫名其妙被罵了,還得帶著笑,弓腰把瑟瑟她們迎了進院子。


    吳蘭台在書房,隻準瑟瑟一人去,門口的小廝請了穀嬤嬤去隔間吃茶,攔著菲兒不許進,瑟瑟卻放軟了聲音:“許她與我一塊兒進可好?”


    小廝麵對近近兒說軟話的瑟瑟,不留神漲紅了臉,再一看眉清目秀的菲兒,好像懂了什麽,退開,許了她們進去。


    吳蘭台坐在案幾後正在看書,聽見動靜抬眸含笑招手。瑟瑟帶著菲兒行了一禮,擺開了雞湯,小意溫柔:“爺忙於案牘,可該照顧自己,我別的不懂,隻能給爺送份湯了。”


    她抬手,讓菲兒盛了一碗,遞與了吳蘭台。


    正是假做郎情妾意時,吳蘭台自然握著瑟瑟的手,一塊兒坐下,關懷了她的傷,對她今次的穿著看在眼裏,卻不做評價,隻心疼她消瘦了。


    瑟瑟等吳蘭台用了雞湯,抬手招來菲兒。菲兒滿心爬床的念頭,在徐娘的調|教下,看見吳蘭台都有些怕,可再一想,硬是咬著牙,湊近了去收拾碗碟。這可是她能爬上去報複徐娘和瑟瑟的好機會了。


    菲兒使出渾身解數,舉手投足之間風情盡仿著徐娘的調|教來,可她骨子裏還殘留著做錯之後挨打的懼怕,身體不自覺打著哆嗦,手抖地瓷碟碰撞,刺耳的聲音讓吳蘭台都皺起了眉。


    菲兒被嚇得跪在地上,卻不敢說話,隻磕著頭。


    瑟瑟抿著唇,細聲細氣:“爺,徐娘說要教我東西,令菲兒學了示範,可不知道怎麽,菲兒性情大變,唯諾怕人,似乎是……嚇到了。”


    關於徐娘找了個丫鬟調|教示範的事,吳蘭台自然知道。他看了眼菲兒。這個在府中的明豔丫鬟經常往他跟前湊,他多少有點印象,與以往大大方方到有些膽大妄為相比,地上跪著的冷汗直冒的丫鬟,倒像是完全換個人,全然拿不出手的小家子氣。


    徐娘調|教人,怎麽弄成這樣了?


    吳蘭台抬眸看瑟瑟。眼前的少女,相貌嬌俏,氣質又清雅,自有我見猶憐之姿。若是被徐娘教成菲兒這個模樣……


    那就壞事了。


    徐娘或許能教出一個一身媚骨的美人,也或許,能毀了眼前這朵嬌弱的帶雨梨花。


    瑟瑟倒是不知道這檔事關係到她的命運,眼睛眨著,落在案幾上一本閑暇話本上,眸子裏有些許好奇。


    吳蘭台思索不過一瞬,臉上就笑著道:“若是瑟瑟不喜,暫且免了就是。”


    另辟蹊徑,也或許是個不同的門路。


    “瑟瑟可還記得,你識不識字?”


    瑟瑟赧然:“雖不記得,倒像是學過,看一眼都知曉了。”


    失了記憶,也沒有了秀才家教養的中庸謙和之風,她乖巧,吳蘭台問,緊著真話答。


    吳蘭台取了兩本書來,與瑟瑟看。一本是策論,一本,卻是鄉野話本。


    “這裏講的是王爺納妾的故事。”吳蘭台翻開了話本與瑟瑟,含笑道,“王府繁華奢靡,王爺更是權勢滔天,若我的瑟瑟生在京城,怕是隻有王府才配得上你了。”


    瑟瑟翻看了兩眼,看得倒是津津有味,等合上了書,卻滿目傾慕看著吳蘭台,認真道:“王爺不王爺的,瑟瑟不知,瑟瑟隻知道,爺是這世間,瑟瑟唯一的依靠。”


    她說的話發自肺腑的真,配合著臉上微微的粉酡,卻是小女兒嬌俏忍羞的風情。吳蘭台眸色一動,緩緩伸手,順著瑟瑟發絲撫摸。


    “哦?此話當真?”


    瑟瑟與他相握著手,眉目含羞:“當真!”


    “那若是為夫的話……瑟瑟可聽?”吳蘭台慢慢說道。


    瑟瑟柔柔:“爺疼我,我什麽都聽爺的,爺說什麽,我都會做。”


    吳蘭台垂眸,目光落在小臉微紅的瑟瑟身上,半響,將她摟入懷中,嗅著她發間清香,喉結滾動:“你乖,為夫就多疼你些。”


    瑟瑟依靠在吳蘭台懷中,正好將跪在地上的菲兒難掩怨憤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她眯著眼,悠悠然眸波流轉,如貓般的乖順,如貓般的狡黠。


    先從誰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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