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三點, 葡萄架下的那盞燈熄滅了。


    帶著浴室的水汽躺到床上,齊瀲才剛剛拉了一下被子,腰上就搭過來一隻柔軟的胳膊,背後也貼上來一點重量:“爸他怎麽說?”


    齊瀲幽幽歎氣:“真是什麽也瞞不過你。”


    “你一走我就醒了。”江燃嘟囔著, 在齊瀲後頸蹭了蹭,帶著點撒嬌的意味道:“習慣了和你睡,我有什麽辦法呢?”


    其實也不完全是這個原因,精神力到了高階,對於周圍發生的事情會變得很敏感,有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會打擾到江燃。如今江燃才剛剛邁過這個門檻, 還沒學會如何控製那太過敏感的精神力,當然會因為齊瀲離開而驚醒。


    貼的近了,江燃聞到一股不常在齊瀲身上聞到的香氣,她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來, 像個小動物一樣湊過去嗅了嗅,隨即笑道:“你喝酒啦?”


    明明已經洗漱過了, 還有味道嗎?齊瀲心中閃過這樣的念頭,嘴上倒是承認了:“是呀, 喝了一點......下去的時候爸正在喝酒。”


    江燃撲哧一笑:“這聽起來倒像是他會做的事情。”


    “燃......”黑夜裏, 齊瀲的聲音顯得有些悶,像是什麽東西哽在喉中似的, 江燃有點不好的預感, 她一下子收緊了攬著齊瀲的那隻手, 有些難過地道:“是不是......他還是不願意走。”


    齊瀲點了點頭。江燃注意到她的動作, 眼中的光芒漸暗。


    阿瀲都勸不動的話,那就是真的勸不動了。


    像是感覺到了她的難過,齊瀲轉過身來,把她攬住了,清爽的薄荷香氣將她包裹,愛幹淨的女人剛剛又洗過一次澡,這種還帶著水汽的清香很好聞,隻是還帶著點微烈的酒香:“他看的很明白,也很堅定。他不願意離開聯邦,他跟我說,人不能輕易地遠離故土,因為一旦離開,再想落葉歸根就難了。”


    “那我呢?他不想想我嗎?我的離開不是離開嗎?對於我的離開,他不是也沒有反對嗎?”


    江燃鼻子有些發酸,可能是受到了原主所殘留的情緒的影響。


    “燃燃。”


    齊瀲的這聲輕喚令江燃將眼淚憋了回去,她好一會兒沒說話,然後忽然道:“真的沒辦法了嗎?”


    齊瀲猶豫片刻,誠實地點了點頭。


    她連“欺騙”的手段都用過了,奈何江爸不上當,她也沒有了辦法。其實,主要還是那句話觸動了她。


    他說,江燃媽媽的墳墓在這裏,所以他要在這裏陪著。


    “燃,爸他在這裏過的很快樂。這裏有他的事業、有他相交多年的朋友,有他喜歡的風景......有太多太多他所割舍不下的東西。而最重要的一點是,我覺得他可能想要留在這裏陪你媽媽。”


    “媽媽?”


    江燃一怔,腦子有些空白。


    其實原主記憶裏,是沒有江媽媽的存在的。因為她很小的時候她媽媽就去世了,可以說,她完全是被她爸爸一手養大的。


    所以,雖然她爸總愛跟她提起她媽媽,但是說實話,原主的內心深處對媽媽沒有那麽多的感情,尤其是,她看到別的小孩都有父有母,而她就隻有一個滿腦子都是礦上事務的爸爸時。


    想要陪著媽媽嗎?


    江燃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因為她媽媽並不葬在邊緣星,所以她爸每一年都會回去兩次,一次是媽媽的生辰,一次是媽媽的忌日,從無間斷。


    小時候的江燃不懂,她問過她爸爸,為什麽這麽折騰,為什麽不把媽媽的墳遷過來。那時候她爸隻是很溫柔地說了一句:“因為爸爸不想打擾你媽媽的好夢啊。”


    那時江燃七八歲吧,距離妻子過世也已七八年了,然而江爸提起她媽媽時,眼中的情感仍然熾熱真誠,如同少年。


    那個江燃不懂,這個江燃懂了。她便也歎了口氣:“是我想的太理想。”


    她給她爸描繪的未來裏,有她,有齊瀲,也有之後的美好,但是,沒有她媽媽的身影,其實嚴格說起來,也沒有聯邦的什麽事。甚至,因為帝國話和她的家鄉話太過相似的關係,她反而隱約對帝國有一些好感。


    她終究是個外來客,對於聯邦還沒有培養出什麽特別濃厚的情感,而對於她媽,那位在原主的記憶中也沒有多少分量的長者,自然也被她忽視了。


    她想的還是太簡單。是,她是可以毫無負擔地離開聯邦,但是她爸不行,因為他爸是個土生土長的聯邦人,是個會因為蟲族戰敗而和人們結伴走上街頭狂歡慶祝的愛國者,也是個熱愛他的妻子的人。


    所以他不走。


    “你也沒有錯”,齊瀲揉了揉她的腦袋,忽然地道:“我很佩服他。”


    “佩服誰?我爸爸嗎?”


    齊瀲點了點頭,黑沉沉的眼眸裏有兩三分的醉意:“他好純粹啊。”


    “純粹?”


    “是啊,純粹。一般在他的這個年紀,其實是一個人的野心最旺盛的時候,尤其是男人。他肯定清楚,和我們回帝國不僅僅意味著失去還意味著得到,但是他沒有一點的心動,這其實是很不容易的。因為對於很多人來說,僅僅是離開家鄉就能得到極高的權勢的話,他們會毫不猶豫地走掉。”


    江燃白她一眼:“我爸這人就是沒什麽野心啊。他要是有野心,他也不會跟我爺爺鬧崩,吃那麽多苦了。他就是有點倔脾氣,這個倔脾氣,我現在也算是領教咯。”


    她說著,看起來氣鼓鼓的,但是齊瀲知道,這恰是她想通了的表現。果然,下一刻就聽江燃道:“不走就不走吧,現在通訊這麽方便,我經常找他聊聊天就好了。”


    齊瀲微笑,江燃這時勾住了她的脖子,嬉笑著道:“辛苦你啦,這麽晚還跑去幫我勸我爸。”


    “說什麽辛苦,你不是我媳婦兒嗎?他不是我爸爸嗎?”


    “是是,你說的都對。辛苦你也得受著,誰讓這是你媳婦兒的事情呢?我的事情,也就是你的事情了。”


    黑夜中,有幾聲嬌媚的輕笑從江燃這側傳過來,透著一股爽快又無賴的味道,讓人心癢癢的。


    心癢個什麽?


    當然是心癢的想要把這個說著甜蜜無賴話的女人好好地“教訓”一頓。


    “喂,阿瀲。”


    心中的想法還沒有付諸行動,齊瀲又聽到江燃輕輕叫了她一聲,她嗯了一聲,安靜地看著月光下的漂亮臉蛋。


    江燃更湊過來了一些:“老爸的酒,好不好喝?”


    齊瀲一下子想到那辛辣的口感,有些可憐地道:“太烈了,有點燒喉。”


    “是麽?我嚐嚐......”


    黑暗中,兩人的唇碰到了一起,而後又輕輕地分開了,齊瀲輕喘著,掙紮地道:“哪裏還有......洗漱過了的。”


    “沒有了嗎?”


    “當然沒有了。”


    江燃的呼吸也有些不穩,她眼神迷離地看著齊瀲,再次地湊了過去:“那我——嚐嚐其他的。”


    齊瀲被她舔了一口,臉上立時浮現出粉紅來,眼睛卻變得很是明亮,比窗外的星星還要好看。


    江燃看的有些醉了,她按住齊瀲的肩膀,誘惑地舔了舔嘴唇:“好吃。”


    好吃......當然要多吃一點了。


    ......


    在邊緣星呆滿了一個星期,江燃和齊瀲回了首都星。這次回去,江燃抽空去拜祭了她的母親,也算是做一個道別。她爸爸知道後,眼眸有些濕潤,但是當然沒有在她麵前流淚,隻是很欣慰地誇了她兩聲。


    還真是像對待一個小女孩兒一樣,也是,恐怕在江潺眼裏,即使等到江燃成了孩子媽了,也還是那個要保護的乖女兒吧?


    和齊妍的交接工作做的很順利,二月,齊瀲和江燃正式啟程回帝國。她們走的這一天,有許多人自發地來送她們,好些感性的人還流了淚,齊妍通過直播看到了這一幕,心中也有些感觸。


    王儲走了,她在這裏的聲望卻並沒有消失。她是幸運的,因為她是數百年來唯一一個被聯邦人民發自內心地接納且愛戴著的帝國質子,而她的成功是難以複製的,在她之後,接替她的人還是要麵對從前的那些老前輩們所麵對的尷尬。


    隻希望一切都能平穩過渡了。


    端著一杯紅酒站在華麗的新家中,這位過早地在權力的鬥爭中退場的帝國三殿下看著隨她一同而來的俊美侍衛,默默地為自己祈禱了一聲,而後丟掉酒杯,對著侍衛勾了勾手指。


    而在另一邊,在無數的閃光燈下、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齊瀲和江燃,以及此次要跟著齊瀲一同回國的那些下屬們進入了一艘鋼鐵巨獸的腹部。


    那是一艘飛船。


    在太空中飛行,小型的飛艇自然是不能用的,聯邦派遣了軍用飛船先驅者號護送齊瀲她們離開,給足了誠意,但是也正是這艘號稱搭載了最新科技的飛船,卻反而露出了最致命的漏洞。


    它爆炸了。


    駛離首都星三個月,甚至還沒有離開聯邦的領土,這艘據說可抵一個艦隊的飛船就在爆炸中化為了無數的碎片飄散在了太空中。


    消息一出,星際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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