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家宴, 但是因為齊瀲的到來而弄得無比的正式,但是正式歸正式,細究起來,也不過是吃喝二字而已。


    用過飯之後, 齊瀲和江權在一處喝茶,聊些不能為旁人知的事情,這才是此行的重頭戲,江燃知道,齊瀲其實想讓她跟去,但她並沒有跟過去, 而是拐去了二樓的露台,借著從湖的那邊吹過來的濕潤夜風醒酒。


    是的,今晚上她也不免喝了幾杯酒。主要是有幾位長輩要敬,對於這些人, 齊瀲不能敬,她則不能不敬, 尤其是離別在即,所有人都做出了一副舍不得她離開的樣子, 跟江燃嘮叨不休, 就差拉著她的手不讓她離開了。


    這一次的家宴,幾乎所有的江家人都回來了, 隻除了極少數在偏遠星球趕不回來的, 其中就包括江燃的父親江潺。屋子裏很熱鬧, 即使是在外邊的露台台上, 也能聽到裏邊時不時傳出來的歡聲笑語。


    江家是個很大的家族,如今是四世同堂,江燃有幾個平輩已經生了小孩,此時在裏邊打鬧的,就多是這些小孩子了。大人們則各自有各自的小圈子,這樣的家宴,他們也各自能夠找到聊天的人,因此江燃一個人走到外邊,就不免顯得有些孤單,尤其是和此刻正眾星拱月的江煥比起來。


    江煥已被確定為江家的繼承人,她沿襲了江家不從政的傳統,畢業之後自己組建起一個工作室,主要是做機甲研發。江家有錢,很有錢,像這種一般隻有國家才能支撐起來的燒錢行業江家也勉強能夠踏足——不過話說回來,這也從側麵反應了江家的商業成分並不單純。不然像這種軍工類行業,即使再有錢,也沒有他們伸刀叉的份的。


    花香清妍,美酒微醺,江燃靠在柵欄上,有些無聊地望著遠處的湖麵,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她臉上有兩塊酡紅,乍一看,比露台上盛開的夏花還要嬌豔。


    她在外邊自得其樂地呆著,而在這一層的裏頭,隔著一扇大大的玻璃門,有一個一看就很活潑的少女,正偷偷地趴在門框上,朝著她的方向看去,看一下又縮一下,鬼鬼祟祟的樣子。


    這是江熒,江家中,她與江燃的接觸算是最多的了。但是她們仍然不親近,原因各自心裏都清楚。


    江燃好幾次察覺到江熒的目光,有一次還略微不適地往後頭看過一眼,隻是入眼是如同空氣一般的玻璃門,門後是互相交談的男男女女、忙碌地走來走去的傭人,她看了一會兒,沒見到目光的主人,就又轉了過去,沉默地望著這與家鄉略有些差別的夜空。


    主要還是在星辰的排布上有差別吧,其他的,也沒什麽不一樣。這樣的夜晚,天幕還是一樣的黑、星辰還是一樣的明亮,無論走到哪裏,星空都兀自美麗著。


    “其實細想起來,你是幸運的。你來到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看到了從前的那個你所想象不到的東西,又遇上了和你相契合的愛人,你的廚藝在這裏也很有意義,你甚至還進入到了類似於超能力或是修仙一般的精神力的領域,所以你真的很幸運。”


    真是有些醉了吧,望著那片星空,江燃說了一段話給自己聽。這其實也就是她如今的真實想法。


    這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隨之而來的是一個聲音:“你的確很幸運。”


    聲音是陌生的女子聲音,咬的極正的聯邦口音,尾音是有一點下潛的,顯示出一股氣勢,江燃倚在欄上回頭看,看到一個人走了過來,這人身量和她差不多高,臉蛋也和她有幾分相似,江燃一下子就認出來了,是江煥。


    酒精麻痹了神經,她慢慢地掀起了醺醉的眼皮,和江煥對視了一眼,眼中因這一眼的慵懶嫵媚而似有桃花盛開,江煥臉上卻沒露出什麽欣賞的表情,反而顯得更是冷峻。


    難道剛剛的目光是屬於江煥的?江燃在心中猜測著,但她又很快將這猜測給推翻了,原因無他,隻因為她覺得江煥的目光令她不舒服,仿佛帶有敵意一般,而剛才的那道目光雖然做賊一樣遮遮掩掩的,但是卻沒有江煥的這種惡意。


    “從那種鄉下地方過來,一下子接觸到從前所沒有的繁華,這是你的幸運。”江煥走過來,在一旁的舒適椅子上坐下,以一種主人家的架勢、以一種譏諷的神情同她說話。


    江燃挑了挑眉,半點不輸陣地,走到江煥對麵坐下,她手上端著一杯清水,此時也沒有就勢放到麵前的茶幾上,一手支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拿著那杯水,漫不經心地搖晃,杯中晃著清透的月光,襯上那修長白皙的手指,好似變成了瓊漿玉液一般。


    暗處靜靜觀察著這邊態勢的江熒咽了咽口水,覺得有一點幹渴。她順手從路過的傭人的托盤上拿過一杯喝的,灌了一口後,又緊張地看向外邊。


    要死了。煥姐過去了,這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事,也不知道該不該去插一下。


    江熒偷看一眼,又縮了回去,靠在牆邊愣神。


    她怎麽就不先過去呢?也許她先過去了煥姐就不會過去了呢,煥姐明顯是去跟燃姐鬥氣的,如果看到她在,當然兩人就對峙不起來了。


    可是......該死她就是不敢過去,她有什麽辦法?


    還是先看看吧!如果事情不對,她再去叫人好了。


    在心裏糾結來糾結去,江熒還是決定躲在一側,暗中觀察。


    她也知道燃姐要跟著齊瀲閣下去帝國了,這麽一去,誰不知道她不會回來了呢?這本來是件好事,至少爺爺最近就很高興,但是江熒每次想到這事,都會覺得心肌梗塞。


    怎麽能這樣呢?她還沒取得燃姐的原諒、還沒彌補從前的過錯,她怎麽就要走了呢?


    嚴格說起來,江煥已占據了上首的位置,不過江燃坐在客位,氣勢上也沒有絲毫不及,她甚至一時都懶得說話,隻是靠在那裏聽江煥繼續諷她。


    “幸運?嗬,真是個惹人厭惡的詞匯。從前你所想象不到的東西你見過了,從前你所不敢肖想的人你也得到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就一定會眷顧那些看起來可憐實際上卻必定有可恨之處的人,才會讓你這樣的人那麽輕易地得到你本不該擁有的東西。”


    江煥也喝了許多的酒,看起來其實有些不清醒,但是她口齒清晰,刺起人來倒是一點兒也不含糊的。


    江燃明白她把自己的話都聽全了,但是有意思的是,這位似乎曲解了她的意思,這樣也很好,代入原主的經曆,好像江燃說給自己聽的那番話也成立。


    江燃看著這個衣冠整齊卻一身狼狽的醉鬼,居然還笑了一聲:“你覺得我的幸運是來自於齊瀲?”


    江煥像是擇人而噬的母狼一般盯住她,喉嚨起伏了一下,而後又“平靜”地開口道:“你的幸運來自於江家賜給你的基因。沒有這基因,你連見齊瀲的資格都沒有,自然也沒有可能和她開始。你的幸運也來自於你的不出色,正因為你不出色,所以齊瀲可以放心地選擇你。江燃,別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你的確是幸運的,但是這種幸運,恰恰沒有眷顧到你的才能上,你看著精致漂亮,但是像你這樣的精神力e級、腦子也不好使的草包,難道還真的以為自己會長長久久地將這幸運保持下去?”


    她真的漂亮。


    即使心裏很不想承認這一點,江煥卻已經有了這樣的認識。尤其是她和齊瀲結婚的這半年來,好像每一次遠遠地瞟見她,都會感到她在銳變。這當然是齊瀲帶給她的,但是江煥並不感到嫉妒,她隻是感到不甘。


    為什麽這麽一個草包,卻有著兄弟姐妹中最出色的容貌?為什麽這麽一個廢物,卻能和齊瀲有那麽高的契合度?而最令她不甘的是,為什麽她的契合度明明比江燃還要高,齊瀲卻不選擇她?


    其實最後一個為什麽不是為什麽,因為江煥也清楚齊瀲不選她的原因。她千算萬算,暗地裏下掉了那麽多的競爭對手,卻沒有算到她身份上的劣勢。其實後來,她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後,就知道了,即使齊瀲沒有選擇江燃,也不會選擇她江煥的。


    可是為什麽是江燃呢?敗給這樣一個人,江煥心中總是難以平靜。她沒忍住去為自己爭取過一次,然而那一次齊瀲閣下的冷漠卻令她知道了從齊瀲那裏突破是不可能的,而她也想過要不要給江燃製造一些麻煩,考慮再三,她沒有做。


    她痛恨自己的這個身份,卻又深深迷戀著這個身份,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一旦暴露會給江家、會給她的未來帶來多大的變數,她退縮了,唯一所做的也隻是在喬漁舉棋不定的時候推她一把。


    可惜了,喬漁也是個和她一樣的人,嘴上說著愛,卻總是不敢於去行動,說到底,不過還是豁不出去罷了。


    夜色微濃,酒精使得江煥壓抑許久的情緒爆發了,她看著江燃,眼中是濃鬱到極致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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