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教我?”江燃懷疑地看著她。


    齊瀲大概能明白她的這兩個短詞後麵隱藏的疑惑,粉色嘴唇上下一碰,輕飄飄地道:“是啊,我。你不是外語係的嗎,學的應該是語言吧?這方麵我恰好懂一點,教你到及格還是可以的。”


    其實何止是懂一點?齊瀲是可以熟練運用四種以上語言和人交流的人。


    “你不信?你沒聽過那個笑話嗎:會說帝國通用語的人,世界上沒有任何語言能夠難得倒他們。”


    江燃愣了:“這話什麽意思?”


    兩人之間終究有著巨大的文化差異,正如之前江燃隨口說出的冷笑話不被齊瀲理解一樣,齊瀲此時的笑話,也讓江燃感到疑惑。


    齊瀲很是意外:“你真的沒聽過嗎?”


    江燃抿起了嘴,她也意識到了自己與這個時代的脫節,這種時候,多說多錯的,她不會再接齊瀲的話頭。


    “好吧,我這麽跟你解釋吧:帝國通用語是星際已知的唯一一門孤立語,它是以形成字,幾乎每個字都有不同的意思,然後字組成詞、詞又成句,變化尤為複雜,和其他那些由字母組合而成的語言有著本質上的區別。這就代表,你要學習帝國通用語的話,就必須熟知那些字詞的意思,並且要在看到那些的時候就能在腦海中反饋出它們的意思,不然你就無法讀懂它們、也就無法運用。”


    江燃聽的嘴角微抽,這不就是方塊字麽?她知道,帝國通用語確實和華夏語極為相似,這樣一來,她倒是能理解齊瀲此刻所做的說明。


    “但是帝國通用語隻是特例,一般來說,語言不會是孤立的。比如說你們的聯邦通用語,其實是官方結合現有的聯邦語言體係所提煉出來的官方語言,而在各個星球上,甚至於在同一個星球的不同地區,人們也有著不同的語言。例如,單單是首都星上,就還有伊曼語、西塞語、厄多斯語......但是這些並不是沒有聯係的,它們和聯邦通用語同屬一個語係,其基本的字母、拚寫的規則、甚至是時態的使用其實都大同小異。聯邦通用語是你的母語,你對這個應該是精通的,所以其實,對於同一語係的其他語言,你也應該能找到學習的方法才是。”


    江燃聽的呆若木雞,而齊瀲口若懸河。


    “同一語係的不同語言是最容易互通的,像我,十五歲才來到聯邦,當時熟悉你們的通用語言用了三年之久,但是在那之後我隻花了兩年,就大致掌握了另外的三種相似語言。”


    “可你看不到啊......你怎麽學的?”


    “靠字母,靠摸、靠聽。雖然我看不到,但是基礎字母就那麽幾十個,其中的基礎單詞以及各種的組合變化完全可以靠觸摸和朗讀來學習,當然,我的條件不錯,有專業的教師直接與我對話,我就學的快一些。”


    齊瀲說的十分輕巧,江燃卻已被她的話語所震撼。


    是什麽樣的精神,讓一個瞎眼的人還這麽孜孜不倦地去學習?


    “齊瀲,是不是能成為英雄的人,在其他方麵也一定優秀一些?”江燃露出了仰望學神的目光。


    齊瀲卻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是的。”


    她坐在書房裏的那張椅子上,細長手指搭在盲文書籍上,一下一下地,習慣性地摩挲,漆黑如永夜的眼眸中,露出了一些無奈:“是因為太無聊了。”


    “瞎子的世界裏,不止是漆黑一片,就連時間的流逝,也要慢上許多的。”書房的燈光被布置的十分明亮,但是那些光線照進齊瀲的眼睛裏,卻使得那裏顯得愈發的漆黑,黑到......像是宇宙中漂浮的黑洞,什麽東西進去之後都不複存在了。


    譬如光明、譬如世界的美、譬如心中的希望......


    都沒有了,最後就隻剩下了平靜。


    “時間過得太慢了,不學習的話,怎麽把時間打發走呢?”


    “齊瀲......”


    “所以你要不要信我?”


    “......我信。”


    齊瀲露出一個清雅的微笑:“那就從現在開始補習吧。對於你們聯邦人來說,帝國通用語應該是最難的,我們先把它放在一邊,先從你容易理解的聯邦語係入手......”


    三言兩語地,齊瀲和江燃湊到了一起,然後,在江燃還有些恍惚的時候,抽出一張紙,又摸索著找了一支筆遞給她,開始給她上起第一堂課來。


    ......


    莫名其妙地接受了補習,並且還是由齊瀲本人親自教她,事情的發展著實出乎了江燃的意料。但是不得不說,齊瀲真是很有一套,她的教導很細致,因為寫不了字的關係,她喜歡直接將單詞拚出來讓江燃寫,這樣還能使江燃加深印象。


    齊瀲的頭發一直不長,平時不做發型的時候,就順滑地垂落在肩,極其柔和。她說話又輕聲細語的,那種沙軟中帶點清冷的聲音傳到人耳朵裏,真如清泉流淌而過。從詞根到語法,她解釋的極其細致,使得基礎知識嚴重不足的江燃也有了一點點開竅的跡象。


    “這節課”的時間過的很快,對於江燃來說,好像才起了一個頭,齊瀲就開始揉太陽穴了,江燃看了一眼時間,這才發現已經快過齊瀲的入睡時間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請齊瀲停下,想到剛才的感覺,麵色誠懇地同齊瀲道了謝,齊瀲大方受了,不忘提醒她:“不能半途而廢。”


    齊漣一個隻算是普通交情的朋友都顯得比她看重她的學業,江燃臉色微紅,保證了下來,想到齊瀲平時的習慣,她如夢方醒地站起來,領著齊瀲去浴室。


    “這裏比起你那裏是小了很多呢,但是該有的還是有的,這邊是浴缸,這邊是淋浴,你應該是用浴缸吧?出水按鈕在這裏,可以調節溫度的。另一側就是排水按鈕。沐浴露和洗發露我都給你放在出水按鈕旁,這樣方便你拿到。”帶著齊瀲在浴室熟悉了一番,期間免不了要拉著齊瀲的手帶她去觸碰各種按鈕,江燃的手比齊瀲的要熱,抓住齊瀲時,像是抓了一塊冰,兩人都有些不習慣,因此江燃就介紹的很快。


    齊瀲仔細聽著,盡量將她的話都記下來,在江燃放下心來要走時,齊瀲輕輕地叫住了她,請她去幫忙拿一下自己的衣物。


    “啊?哦哦。是在臥室的衣櫃裏是嗎?好我去幫你拿一下。”


    江燃這才想起,齊瀲自己是無法做到準確地找出合適的衣服的。她跑回臥室,被衣櫃裏忽然多出來的數十套衣服驚了下,隨即拿出一套睡裙來,想了想,沒敢仔細看,在下麵的多出的小格子裏掏了齊瀲的貼身衣物,一起交給了齊瀲。


    齊瀲抱著衣服,一身清貴地站在那裏,像是剛才教她讀書那樣,輕聲細語地跟她道謝,說是麻煩她了。江燃在一旁聽著,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


    其實說到麻煩,這個看不見的人,才是活的最麻煩的吧?


    她看不見,就不能自己挑選喜愛的衣物,離了旁人,她連正常地著裝都困難。她看不見,出了家門,沒有拐杖或者能夠自主規劃路線的輪椅,就無法自如地行動......這些在平常人看來是折磨的事情,在齊瀲身上,卻早已成了平常。


    想到這種殘酷的事實,江燃勉強地笑了下:“那我先出去了啊,你要有什麽事情,叫我就是了。”


    齊瀲又跟她道謝,江燃於是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房門。


    因為怕齊瀲在裏麵出事,浴室門是沒有從裏麵鎖上的,這就代表著,這個矜持而優雅的女人,在江燃麵前,其實沒有真正的隱私可言。


    隱私代表著尊嚴,而盲人是沒有尊嚴的,從這種意義上來說。


    而最令人難過的是,這種尊嚴的喪失恰恰是為了保護盲人自己。


    在外邊翻看著剛才所做的筆記,江燃坐在沙發上,有時候會突然抬頭,看一眼浴室的方向。


    她漸漸地開始意識到了,無論外在表現的多麽從容、表現得多麽的獨立,但是眼盲早已給齊瀲的生活帶去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她覺得這種痕跡的內在是痛苦,隻是齊瀲想法子將痕跡減輕了、將痛苦淡化了。


    江燃有些想明白了,可是她又能怎麽樣呢?她也隻是能在齊瀲開口時,為她找一件睡裙,僅此而已。


    每個人有每個人自己的生活。


    廚子的路歸廚子,王儲的路歸王儲,而縱然兩條路有了交點,也不過是相遇後點頭或是握手的交情,江燃的心很軟,但她並不是那種看到別人的不幸就會難過的要死掉的爛好人。


    因為,她的心裏也有一塊傷疤啊。


    人各自有各自的不幸,她的不幸不是眼盲,但是這不代表她不難受。她隻是,將那些難受藏起來了而已。


    畢竟,比起停留在原地,她更願意往前走,而她也有往前走的能力。


    江燃的目光從浴室轉到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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