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換了四次水, 才把狐狸崽子洗幹淨, 他用大毛巾包起這隻香噴噴的醜狐狸……不, 不應該說是醜狐狸了, 洗幹淨後的狐狸崽子像是一個小雪團, 和醜搭不上邊。


    白棠端詳著懷裏的狐狸崽子, 尋思著洗經伐髓擇日不如撞日, 趁現在渾身都沒有擦幹,直接把這隻狐狸放在靈泉水中, 這樣就省了一次吹幹的時間。


    狐狸崽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正身心疲憊地癱在白棠的懷裏,人性化地籲了一口氣,洗澡是很耗費體力和精力的事情, 如果不是因為漂亮大妖怪, 他才不要下水呢, 幸好現在終於逃脫苦海了。


    剛剛這麽放鬆下來的狐狸崽子, 忽然感覺後頸被提住, 爪子踩空, 他看到原本空無一物的浴缸忽然裝滿了水, 那些水靈氣四溢, 讓妖怪聞一下就要飄飄欲仙。


    狐狸崽子完全不抗拒洗澡了,他的雙眸亮晶晶的, 四隻小爪子在空中不停旋轉, 恨不得直接撲進浴缸裏。


    白棠也如他所願, 把這隻白白淨淨的狐狸崽子丟進了浴缸裏。


    那隻小狐狸一邊快樂撲騰, 一邊咕嚕咕嚕喝自己的洗澡水。


    洗筋伐髓很簡單,就是把小妖怪泡到靈泉水裏,這個過程沒有什麽痛苦,反而舒服極了,像是在泡溫泉,小狐狸一會兒仰泳一會兒潛泳,自己沉到水底吐泡泡,再忽然冒出水麵,對著白棠傻笑。


    白棠用凝視傻子的目光看著他,小狐狸一隻小妖怪笑得很開心,笑得前仰後附,以至於嗆了幾口靈泉水。


    啊,真是隻蠢狐狸。


    白棠在心裏這樣想到,洗筋伐髓的時間要比較久,他覺得有些無趣,拿出杯子倒了靈泉水,一個人獨酌。


    白棠這個人的喝靈泉量和他的心腸一樣,一直都沒有變過,最開始是一杯倒,現在也是一杯倒。


    喝得暈乎乎的白棠會很乖巧,以前蘇思遠就會騙白棠喝靈泉水,喝完了再哄白棠嚐試一些他清醒時不肯嚐試的姿勢。


    暈圈的白棠兩眼淚汪汪的,聲音也是綿軟得不得了,他就那樣可憐巴巴地求饒道,“不行的……做不到的……”


    男人憐惜地摸摸他的頭,在他的臉上落下一個又一個細密的吻,而後溫柔地鼓勵道:“我的糖糖最棒了。”


    在嫋嫋的靈氣清香中,男人低沉沙啞的,因為興奮而顯得吐字不清的聲音響在白棠的耳畔,那是一聲喟歎:“棠棠,你好棒。”


    緊閉的浴室,蒸騰的水汽,屬於靈泉水的清香嫋嫋散開,朦朧的霧氣模糊了視線,白棠靠在浴室牆壁上,眼瞳有些失去焦距般看向不知名的地方,他靈泉水喝得越多,眼尾就越紅,洇出一抹濃豔的桃花色,像是是酣睡方醒,又像是醉意正濃,墨綠色的眼眸裝得不再是寒冰,而是暖洋洋的春水。


    耳邊傳來輕柔的水聲,白棠將後腦勺貼在牆麵上,腦海裏是一片混沌,他有些困了,可是水聲越來越大,淅淅瀝瀝的水聲,還有細細弱弱的嗷嗷叫聲。


    是什麽聲音?


    白棠吃力地睜開眼,在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中,看到了纖細的身影,那是屬於少年的體態,骨肉勻稱,清瘦高挑。


    腳掌從水麵抬出,晶瑩的水珠滾落在地上。


    那個少年一頭銀發,發絲白像雪,柔軟的細雪,垂到了腰間。白綢般的長發濕漉漉地貼在臉側,雪白柔軟的狐耳從發間冒了出來,耳廓是淡粉色的,像是初生的花苞。毛絨絨的狐尾在空中飛速抖動,把水花盡數甩了出去。


    少年剛剛學會直立行走,所以走路不穩,要雙手扶著牆麵,小心翼翼地挪動著。


    空中是浮動著的霧氣,白棠看不清楚少年的麵容,頭腦是昏昏沉沉的,白棠就這樣似醉非醉地望向麵前的人。


    那個少年注意到白棠的視線,開心地發出撒嬌一般的嗷嗷叫,聲音是甜膩溫柔的,像是粘稠的黃油。


    他是誰?


    白棠模模糊糊有了答案,還不等確認,視野中忽然出現了一張放大的臉。


    那是一張無比熟悉又陌生的臉,眉骨偏高,眉眼深邃,鼻梁是高挑的,鼻尖翹起一個可愛的弧度,往下是上揚的嘴角,好似時刻都在噙著笑意。


    這是一張屬於少年的臉,輪廓雖然柔和,卻能隱隱窺見日後的棱角。這樣的麵容,如果沒有什麽表情時,是有些冷峻的,帶著一點不近人情的漠然。


    可是如果笑起來,又是英俊得一塌糊塗的樣子。


    “……蘇先生。”白棠的聲線隱隱顫抖,混沌的大腦無法思考太多問題,明明有很多的不同,如果他清醒時就會發現,麵前人的眸色是不對的,麵容更加年輕,還有著不容錯認的狐耳。


    可是此刻他太累了,意識已經陷入無盡的漩渦中,什麽理智都消失不見,隻能內心失而複得的狂喜。他不顧一切地用力抱住了麵前的人,抱得那樣緊,像是怕對方隨時會溜走一樣。


    少年被抱住後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緊張地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懷裏的青年,黃褐色的眼眸裏全是懵懂。


    他剛剛洗筋伐髓結束,雖然變成了人形,可是靈智還沒有全部開啟,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蘇醒,也許過了今夜,他就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聽到麵前的青年在說些什麽。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頭霧水懵懵懂懂地聽著“蘇先生”這句話。


    什麽是蘇先生?哪個蘇?哪個先?哪個生?


    麵前的青年是桃花秋水的眉眼,當他抬眸專注地看著眼前人時,水盈盈的眼眸好像漾著讓人微醺的酒液,把少年迷得暈頭轉向。


    淡粉色的唇一張一合,語調是纏綿柔和的,像是在說些什麽情話,也確實是情話:“蘇先生,我好想你,你真是一個大壞蛋,明明說好的,隻要我吻你,你就會睜眼,可是那一天你睡過去了,我吻了你那麽久,久到你的手腳都已經冰涼,你這個大壞蛋還是沒有醒。”


    水汽越來越濃,凝結成滾燙的淚,順著眼尾無聲地流下。


    少年看到那道淚痕,慌了神,笨拙地伸出手,想要拭去淚痕,可是他的手才剛剛伸了出去,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白棠抓住了他的手腕,在少年茫然的目光中,白棠將臉慢慢湊了上去,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那是鼻尖相抵的距離,近到連對方的呼吸聲都可聽聞。


    而後白棠的唇,輕輕碰了一下對方的唇瓣。


    黃褐色的眼眸一瞬間不可置信地睜大。


    白棠將臉貼在對方的胸膛,傾聽著對方有力的心跳聲,砰,砰,砰,那是蓬勃的生機,而不是衰老身軀裏傳出來的微弱聲響。


    多少次的夜裏,他爬起聲來,將耳朵貼在蘇先生的胸膛,或者是將手指放在他的鼻下,仿佛不這樣,他那顆懸空的心就不能放下。


    他很害怕入眠,很害怕蘇先生有一天忽然就無聲無息地躺在他的身旁,大夢不醒。


    這麽想著,白棠就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懷中人,他的淚水不可遏製地奪眶而出,“蘇先生,蘇先生,蘇先生……”


    “我知道這是一個夢。蘇先生,你為什麽這麽壞,之前不肯醒來,睡著後,也不跑到我的夢裏來找我。”


    “我真的好想你,我好怕會忘記你,沒有你的日子,每一天都那麽難捱,如果以後我記不得你了,那該怎麽辦?所以你一定來經常來夢裏看我,好不好?”


    “你答應我,你答應我好不好?”白棠哭到全身顫抖起來,他哭到呼吸有些困難,雙手微顫著環抱住懷中人,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在漫長的沉默中,一聲極輕的,音色微啞的男聲傳來:“……好。”


    那個“好”字被念得有些費力,聽起來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然而對於一個第一次說人話的妖怪來說,發音已經十分標準。


    於是白棠就滿足地,沉沉地睡去,隻留少年靜靜坐在浴室的地上。


    靈智在飛速地開啟著,所有接收到的複雜而斷斷續續的情感被整合到一起,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被處理分析。


    少年沉寂了半晌,做的第一件事把浴巾披在了懷中人的身上。


    在他靈智漸開時,心中浮現的第一道情緒,是關心,關心那個人的身體,這好像也預示著,從今往後,他平生的所有歡愉和憂慮,都和那人緊密相連。


    牆麵上的水霧匯成了水珠,一滴又一滴無聲地流下,少年低下頭,凝視著青年來著淚痕的麵容,對方哭得眼尾泛紅,鼻頭也起了一點淡淡的粉紅色,很好看的粉,像三月的桃花瓣落在鼻尖。


    他遲疑地伸出手指,用指腹輕柔地抹去臉頰上的淚痕,而後再低頭看了看指尖,看著上麵微微的潮意。


    很奇怪的是,他的心尖也被這種潮意擠滿了,濡濕了,有點酸酸脹脹的,他現在並不明白這種情緒叫心疼,並不懂得自己現在在心疼,他隻是呆愣地看著自己的指尖,黃褐色的眼眸浮現迷惘之意。


    所有的記憶如走馬燈般飛速轉過,成精前的記憶是枯燥乏味的,一下子就咻得過去了,也不會讓人留念,而後是他不小心吃了靈草,被守護靈草的妖怪所傷,本來是必死的情況,然而頭腦中一直有一道聲音在指揮著他,於是他最後九死一生逃了出去。


    後來又遇到了雷劫,再後來是將死之際,碰到了……那個漂亮大妖怪。


    原本黯淡無光的記憶忽然就明亮起來,那個青年的存在,就像光之所在,讓人目不轉睛地追隨著對方,連眼睛都舍不得眨。


    記憶最終停留在對方閉目吻來的模樣,那樣溫柔的親吻,深情而迷人。


    少年將指尖放在自己的唇上,想要回味當時的感覺,然而那是一個一觸即離的吻,就像蝶一樣忽然飛向一朵花,又忽然飛走,連留給人回味的時間都沒有。


    時間悄無聲息地流逝著,少年在黑暗中一直保持著最初的姿勢,一動不動宛如雕塑,然而他的靈智卻如颶風般飛速開啟,當最後一小片水霧化為水滴流下時,黃褐色的眼眸猛然睜開——


    屬於孩童般的懵懂悉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澄澈的清明。


    我是狐妖。


    我喜歡我的救命恩人。


    但他好像有喜歡的人了。蘇先生是誰?


    少年低下頭,靜靜地看著懷中熟睡的青年,他看了許久,懷裏的人是熟睡的模樣,當這個人閉上眼後,冷寂的氣質就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恬靜。明明是對方挑起了這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此刻卻置身事外好不愜意。


    少年在寂靜的黑夜中輕聲問道:“蘇先生是誰?”


    “你是誰?”


    少年怔怔地看著對方的眉眼,那是桃花秋水般的眉眼,傾倒眾生的容貌,他和這個人離得那樣近,卻又離得那樣遠,一切都似鏡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甚至於他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對方又知道什麽,知道他不是蘇先生嗎?


    “我……”少年的聲音帶著變聲期般的低啞,低啞中又有著繾綣的溫柔,他眨了眨眼睛,黃褐色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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