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過後沒多久, 大概兩點的樣子, 顧歐汀的車回到顧家車庫裏,與他一起下來的除了陳銘以外,還有一個穿黃色僧袍披大紅袈裟的法師。


    法師是個光頭, 手持一根鍍金九環杖。看精氣神大概四五十, 看胡須和皺紋, 卻有七十往上。


    慕輕楊與二老在外迎接,顧爸爸問:“這位是?”


    陳銘介紹道:“這位乃南城護國寺的釋煉心法師, 陰陽八卦、尋龍點穴,無不精通。因為這兩年周邊多了些建築,顧先生特地請他前來家裏, 看一看現在的風水。”


    還真是看風水?


    二老對視了一眼, 心中都很奇怪。


    顧宅建起來的時候,顧歐汀還在念大學。當時他們找來風水師時,他還批評過他們太迷信,嚴厲反對。


    這才過幾年,他自己就開始找風水師了?


    另外看風水不是應該請道士或算命的麽?道修今生、佛修來世,風水是他們的本行啊, 怎麽請個和尚?


    顧歐汀看出他們的困惑, 不準備解釋太多,平靜地說:


    “你們不是一直很想去林叔叔家做客麽?現在去吧, 晚上我再派人接你們回來。”


    二老幾年前就把公司和家裏的掌控大權交給了他, 之後隻管吃喝遊玩, 什麽也不操心, 更加不會與他作對。


    見他已經有了安排,便欣然同意,很快就乘車出門。


    傭人和保鏢做著自己的工作,林小林帶著小垃圾,陪顧安在玩具房玩,客廳裏隻站著慕輕楊、顧歐汀、陳銘,以及那個法師。


    自打法師下車,慕輕楊就一直在觀察他,想知道他到底有什麽本事。


    陳銘說的陰陽八卦、尋龍點穴,她是完全不相信的。和尚學那些東西,就像kfc裏突然賣包子,完全跨行了。


    顧歐汀見她眼睛都不眨的盯著法師,問:“你要不要也出去一下?”


    慕輕楊擺手。


    “不用,我還從來沒見過別人看風水呢,法師,有什麽秘訣嗎?”


    釋煉心單掌立於胸前,念了聲阿彌陀佛。


    “女施主,風水絕對不是一句兩句就可以說清的,為了不錯過最好的時辰,我們還是盡快開始吧。”


    “這裏就是客廳啊。”


    “貧僧進門時已經看了,客廳風水沒問題,隻有那裏……”


    他朝三樓一指,神色肅穆又莊嚴。


    “這棟樓唯一有問題的,就是三樓最大的房間。”


    慕輕楊道:“那是我們的臥室。”


    釋煉心收回手,不苟言笑。


    “既然如此,問題就更嚴重了,倘若不盡快解決,你們很可能有性命之災。”


    顧歐汀吩咐道:“上樓看看。”


    慕輕楊的視線在他和法師身上掃來掃去,盡管二人基本沒對話,有什麽事都是陳銘來說,可她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一行人來到臥室,釋煉心在房間裏轉了一圈,衝顧歐汀投去詢問的目光。


    顧歐汀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他解開隨身攜帶的明黃色布袋子,從裏麵取出一麵小經幡,插在房間正中央,又拿出一根看著就很有氣勢的金剛杵,拿在手中念念有詞。


    另外還讓陳銘準備了一碗清水,放在插有經幡的桌子上。


    接下來,施法開始了。


    釋煉心手持金剛杵,在房間內順時針轉三圈,逆時針轉三圈,足足花了二十多分鍾,踏遍每一寸地板,最後停在某個角落,衝牆壁大喝一聲:“呔!”


    金剛杵朝那兒用力一揮,電光閃爍,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他麵色嚴峻,急急後退,丟掉金剛杵,拿起經幡和碗,喝了口水噴濕經幡,再次衝角落一指。


    明明已經被水打濕的經幡,宛如撞上邪魔一般,蹭得燃起了火焰,還是幽藍幽藍的。


    陳銘嚇了一大跳,轉身要逃,想起顧歐汀,忙抓住他的手,護住他往外跑。


    可顧歐汀一動不動,緊緊盯著釋煉心,偶爾朝慕輕楊瞥一眼。


    慕輕楊成了房間裏最輕鬆的人,後腰靠著矮櫃,表情比進門時還要愜意些。


    什麽法師,不過是個裝模作樣的騙子,她看出來了。


    經幡上的火苗逐漸熄滅,卻未受到任何損壞,布料與經文完整無缺。


    同燃燒之前相比,上麵還多出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記,宛如一隻蜷縮的小獸。


    釋煉心將其拿到顧歐汀麵前,擲地有聲地說:


    “顧先生,擾亂您家清靜的妖精已被我降服,困在這麵經幡裏,乃是一隻修煉千年的狐狸精。從今往後,您再也不用擔心它出來作亂了。”


    顧歐汀還沒開口,慕輕楊故作詫異,捂著嘴驚訝地問:


    “狐狸精?不是看風水嗎?”


    顧歐汀看了她一眼,沒解釋,問釋煉心,“你確定已經降服了?”


    釋煉心笑得頗有底氣。


    “您放心,我降妖除魔那麽多年,還從不曾失過手。”


    顧歐汀點點頭,衝陳銘使了個眼色。


    陳銘掏出一張早就準備好的支票,想要遞給他。


    釋煉心笑容滿麵地去接,半路上伸出一隻纖纖玉手,擋在二人中間。


    “慢著。”


    他抬起頭,笑容漸漸收斂。


    “太太,還有什麽事嗎?”


    慕輕楊問:“你真的捉到妖了?”


    他晃晃經幡,展露上麵狐狸的形狀給他們看,“這是你們親眼看見的。”


    “那你看那兒……”


    慕輕楊朝右邊一指,順手丟了團妖氣過去。


    妖氣是他們虎妖族日複一日修煉得來的,有足夠的妖氣才可以化形,普通人肉眼看不到,但是倘若精通降妖之術,一定能夠感覺到。


    那團妖氣被她丟到牆角,飄浮在半空,盈盈晃動。


    釋煉心擰眉看了半天,不悅地問:“太太莫非在捉弄我?那裏什麽也沒有。”


    她笑了笑,挺想讓他出個糗,但是顧歐汀和陳銘就在身邊,還是低調點好。


    收回妖氣,慕輕楊道:“法師誤會了,我隻是想讓你再檢查檢查,可否有遺漏的妖怪。”


    “貧僧做事從來不會失手,太太放心便是。”


    釋煉心說完,將支票塞進袖子裏,收拾好經幡和金剛杵,拎著袋子向他們辭別。


    顧歐汀還有工作要處理,同他一起離開顧家,等到晚上才回來。


    顧安已經睡下了,慕輕楊一個人呆在臥室裏,卻沒有上床睡覺。


    當顧歐汀推門而入時,她正坐在梳妝台前,瀑布似的長發蓋住單薄的背脊,一雙漂亮的貓眼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衝他勾唇一笑。


    顧歐汀平靜的心神被這個笑容擾亂,步伐一頓,很快恢複正常,走到她身後問:


    “怎麽還不睡?”


    她仰頭,麵容嬌俏明豔,脖頸優雅修長。


    “今天的事,你不準備跟我解釋一下嗎?”


    什麽看風水,分明是請了個狗頭法師來捉妖。


    他肯定發現端倪了。


    虎妖對於人類來說,陌生、具有強大的危險性。一旦被發現不可能容忍,隻能采取最極端的做法,那就是遠離人世間,藏進深山老林。


    屆時,她隻能等顧安長大以後,再出來挽救她的生命,完成任務回去。


    這個辦法於慕輕楊而言實在不喜歡,深山老林裏什麽也沒有,隻能吃野獸喝山泉,偶爾體驗一下還好,幾十年都如此生活,非要了命不可。


    虎妖隻所以辛苦修煉化成人形,不就是為了跟一般的老虎不同麽。


    因此,她得在顧歐汀行動之初,就把這個芽頭掐滅。


    但是顧歐汀好像沒什麽興趣聊這件事,隨口道:


    “有什麽好解釋的。”


    “雖然我不懂風水,但是那個釋煉心所做的一切明顯不是在看風水。”慕輕楊道:“你究竟為什麽請他過來?”


    顧歐汀目光閃爍,喉結滾動了一下,幾秒後才說:


    “因為家裏總是會發生奇怪的事。”


    慕輕楊的心髒猛地往下一沉,緊盯著他,大氣都不出地問:“什麽奇怪的事?”


    顧歐汀的視線從她臉上,慢慢移至腰線下,停頓了一會兒,而後抬起頭,麵色平靜。


    “我晚上睡覺的時候,會做噩夢。”


    慕輕楊狐疑地看著她,不太相信他的借口。


    一個大男人,還是偌大一個顧氏集團的掌控者,會被噩夢嚇到請法師?


    “什麽夢?”她追問。


    “夢中……”顧歐汀本想拿夢當個借口,將自己所見的說出來,看看她有什麽反應。腦中卻突然冒出一個問題,如果那一幕真的與她有關,她會不會離開顧家?


    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去,顧歐汀咽了口唾沫,改了口。


    “夢見顧氏破產了。”


    慕輕楊詫異,“真的?”


    “這個夢讓我數日以來寢食難安,所以找了個法師,安慰安慰自己。”


    慕輕楊見他說得煞有介事,信了幾分。


    “沒看出來啊,原來你是個這麽迷信的人呢。”


    顧歐汀道:“生意場上,誰也不能保證自己順風順水一輩子,自然要步步小心。”


    “有道理,不過你找法師的時候也太不小心了,那人一看就是個騙子。”


    顧歐汀上前一步,低頭俯瞰她。


    “你怎麽知道?你對這方麵也有了解?”


    “因為我知道上網查啊。”


    慕輕楊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釋煉心的大頭照,底下還有一排記者備注的文字——某男子偽裝護國寺主持,在外行騙數十次,涉案金額高達千萬元。


    看日期,竟是傍晚才出的新聞。


    也就是說,釋煉心一出顧家門,就被警察給抓了,可真巧。


    顧歐汀的太陽穴跳動了一下,不苟言笑地說:“我會讓陳銘好好檢討。”


    慕輕楊都看出釋煉心是騙子,他會看不出麽?


    釋煉心來之前在他麵前誇下海口,卻做出這樣一番屁事來,當然得付出點代價。


    慕輕楊聳聳肩,對顧歐汀的懷疑徹底消除,放下手機就鑽上床,打算睡覺。


    每次現形都是後半夜睡得最熟的時候,她有個新想法,那就是前半夜抓緊時間睡,後半夜假寐,這樣風險總會小很多。


    顧歐汀也上了床,二人關燈入睡,相敬如賓的並肩躺著,誰也不逾越。


    黑暗之中,有兩人均勻的呼吸聲,以及手機收到信息的提醒聲。


    慕輕楊認出是自己的手機,拿來一看,顯示是白榮。


    他該不會在醫院裏待得無聊,又想把她叫去吧?


    她撇撇嘴,不想看,隨手放在床頭櫃上。


    但是沒過一會兒,刺耳的來電鈴聲就在房間裏響了起來。


    顧歐汀皺眉,慕輕楊忙把手機拿過來,按了接聽。


    對麵傳來一個溫溫柔柔的陌生女性嗓音。


    “請問是慕小姐嗎?”


    “是。”


    “您好,這裏是xx醫院,我是負責照顧白先生的護士。是這樣的,白先生自從醒來後就一直沒吃飯,上藥輸液也不配合,怎麽勸都勸不聽,一定要見您。如果您方便的話,可以盡快過來一趟嗎?”


    果然又想讓她去。


    慕輕楊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空,懶得動彈,故作為難地說:“可是我這裏還有事,走不開,你們直接聯係他的家人可以嗎?”


    “他家人聯係方式的那一欄裏,隻寫了您的聯係方式。”護士十分為難,“慕小姐,拜托您了,他如果不配合治療的話,傷勢會惡化的。”


    慕輕楊陷入遲疑。


    顧歐汀在旁看著她,突然伸手奪過手機,對護士說:“她現在就過去。”


    護士大喜,連聲感謝,他直接掛斷了電話,將手機拋回目瞪口呆的慕輕楊手上。


    “換衣服,出發吧。”


    “不是……”慕輕楊見他掀開被子下床,撲過去拽住他衣擺,爪尖因為太著急,一不小心露出來,劃過他睡衣的時候發出唰啦一聲響,竟然直接劃破了。


    顧歐汀回頭,牽著自己支離破碎的後衣擺,又看看她,眼神說不出的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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