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輕楊把教練的邀請告訴他, 他聞言又笑了起來, 明媚燦爛,彎彎的眼睛裏仿佛藏著璀璨的繁星。


    “正好,我也要去訓練, 咱們一起吧。”


    “好。”


    慕輕楊本就想讓他帶路, 隨他一起往前走去。


    這個白榮性格十分開朗, 熱情得讓人有點不好意思。言語間還帶著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再看衣著都是知名品牌, 價格不菲,估計又是個富裕家庭寵著長大的寶貝。


    慕輕楊跟著他走了一段路,腦中大概浮出點印象。


    白榮是前幾年才進入教練門下的, 算是她的師弟。之前學得是舞蹈, 半路出家,但是很有天賦,一進來就被教練當成種子選手培養。


    滑冰隊裏能滑雙人花滑的運動員很少,教練有心讓他成為沈牧的接班人。


    但是白榮對於給他挑選的女伴沒興趣,性格又比較跳脫,滑冰於他而言隻是樂趣, 得不得獎、成不成名都是其次, 於是一直都在滑單人。


    宿主是個性格內斂,斯文善良的女孩。


    身為教練的第一個學生, 她對於之後的師弟師妹都非常照顧。但是由於性格原因, 私底下接觸的不多, 全部精力都放在滑冰上。


    對待白榮時, 她的態度與對待其他人無異。


    白榮對她的態度卻不太一樣。


    他總是喜歡跟在她後麵,每一場比賽必定觀看,比賽完第一個衝上來擁抱的人絕對是他,平時在隊裏訓練,也總是不離她左右。


    一個男人如此對待一個女人,原因是什麽不必言說。


    可宿主一心撲在滑冰上,對於感情有點遲鈍,從未給出過回應,最後甚至連句招呼都沒打,就跟顧歐汀結了婚。


    對白榮來講,這無疑是致命的打擊。


    當慕輕楊想起這些時,忍不住側臉看了看這個走在身邊,步伐輕快的大男孩。


    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怨艾,笑容不及周淩雲的標準,卻比他燦爛許多,使人從心底感受到溫暖。


    慕輕楊沒注意,走得慢了些,被他察覺,回過頭來問:


    “楊楊姐,你怎麽走得這麽慢?要不然……我背你?”


    慕輕楊聞言忙擺手,加快腳步來到他身邊。


    他雙手插在口袋裏,嘴角掛著狡計得逞的笑。


    在他的帶領下,慕輕楊終於找到滑冰場入口。還未進門,就已經感受到裏麵散發出來的森森寒意。


    “教練!看我把誰帶來了。”


    白榮興奮地揮揮手,又高高揚起她的手。


    正在練習的雙人花滑運動員,趙倫與陳美玲停下,教練快步朝他們走來,臉上掛著熱情的笑意。


    “太好了,你終於來了……誒,你們兩個怎麽在一起?”


    白榮的胳膊架在慕輕楊肩膀上,沒正形地倚著她。


    “我們在大廳裏撞上的,教練你可真是,楊楊姐要來都不通知我一聲,幸好我今天心裏有感應,起床就來了。”


    教練早已習慣他的隨性,趕鴨子似的揮揮手,“去去,換鞋子練習,我跟輕楊還有話要說。”


    “好吧……”白榮遺憾地聳聳肩,站直身體要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湊到慕輕楊麵前,指指她道:“這次你可不能再一句招呼都不打,就離開我們。”


    慕輕楊知道他的意思,點點頭。


    白榮總算放過她,背著背包走進更衣室裏。


    慕輕楊則被教練拉到了滑冰場旁邊,兩個後輩運動員很尊敬的衝她打招呼。


    “楊楊姐。”


    她笑笑,問教練。


    “你準備讓我幫什麽忙?”


    教練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上麵記著他為隊員設計的動作,諸如勾手跳、燕式旋轉等等。


    “基礎動作他們都沒有問題,但是連接起來就顯得很不連貫,我講了一下要點,可他們無法領悟,練習來練習去都是錯誤的動作。輕楊,你來看看,到底關鍵問題出在哪裏?”


    慕輕楊不是太有把握。


    嚴格來說,她隻在周淩雲帶去的那一天嚐試過滑冰而已,毫無技巧可言。而宿主的記憶又塵封太久,回憶起來總覺得隔了一層霧,模模糊糊的。


    不過俗話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憑借著這具訓練過十多年的軀體,她決定試一試。


    “讓他們滑一段吧。”


    “好。”


    教練衝二人揚手,他們會意,手牽手退到滑冰場中央,鞠了個躬,然後才開始表演。


    慕輕楊與教練肩並肩的站在圍欄外麵,一看見這副畫麵,身體裏就有股熱血沸騰,蠢蠢欲動。


    天賦是什麽?


    當你看見一樣東西時,本能的想要靠近,即便知道路上充滿坎坷與荊棘,依舊義無反顧。


    看著場中二人輕盈的身姿和動作,慕輕楊能夠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裏有個聲音在叫囂:“去!那是屬於你的舞台!”


    長達十幾分鍾的表演結束了,教練側過臉問:


    “你看出問題在哪兒了嗎?輕楊……輕楊?”


    慕輕楊回過神,拭去眼角的濕潤,點點頭。


    “我應該已經找出來了。”


    教練麵露喜色,讓兩人靠過來。


    白榮早已換好衣服鞋子,也來到了滑冰場,見狀過來湊熱鬧。


    慕輕楊將自己發現的問題敘述了一遍,告訴他們如何調整。但是趙倫與陳美玲年紀較小,天分也跟她沒法兒比,仍然沒辦法理解。


    陳美玲問:“楊楊姐,你可以示範一遍給我們看嗎?”


    慕輕楊為難,“我沒有帶鞋子。”


    冰刀鞋是他們吃飯的家夥,每人對自己的鞋子都看得極其重要,宿主也是一樣。


    但是在她決定退出滑冰隊,跟顧歐汀結婚那天,她親自把鞋燒掉,殘骸丟進了垃圾桶。


    二人失望地看著她,以為沒辦法看到她示範了,一個活力滿滿的聲音突然插進來。


    “要鞋是不是?我有。”


    眾人看去,白榮一臉自信,修長的手指在眉毛上帥氣地點了點。


    “等著吧,我去去就來。”


    在數人的注視下,他滑到出口脫了鞋,踩著襪子往外跑,冰刀鞋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宛如被遺棄。


    幾分鍾的功夫,他回來了,雙手捧著一個大盒子,上麵綁著粉色緞帶。


    “鞋子來了……”他邊跑邊喊,跑到一半又覺得哪裏不好,停下來把緞帶拆掉,連同盒子一起丟進垃圾桶,拿出裏麵的淡粉色冰刀鞋,遞到慕輕楊麵前。


    “怎麽樣?喜歡嗎?”


    白榮期待地看著她,眼睛亮得宛如裝滿星星。


    陳美玲驚訝地呀了一聲,搶過鞋子翻來覆去的看,“這不是俄羅斯那個牌子的訂製款嗎?很難買到的……36碼,楊楊姐,你是穿多大碼來著?”


    慕輕楊道:“也是36。”


    “不是吧……白榮,你怎麽弄到這雙鞋的?這麽巧?”


    白榮撓撓頭,解釋道:


    “其實這是去年比賽時,我提前訂給楊楊姐當慶祝禮物的,不過後來出了事,所以沒有送出去,一直放在我的後備箱裏……”


    他拿回鞋子,重新碰到慕輕楊麵前,“楊楊姐,你還願意穿嗎?”


    當年的事對於宿主的打擊極其嚴重,以至於她數次自殺未遂。


    但慕輕楊畢竟不是她,即便能感受到她的痛苦,也不會難受到想去死。


    她沒有拒絕,接過這雙鞋,找把椅子坐在那裏換。


    白榮笑得嘴都合不攏,似乎這是什麽不得了的好事。


    教練斜了他一眼,“你買鞋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白榮不好意思地抓抓耳朵,又用肩膀碰了一下教練的肩膀,聲音略顯撒嬌。


    “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互相送個禮物不是很正常嘛……是不是啊教練……”


    教練拿他沒辦法,叮囑道:


    “以前怎麽樣我管不著,現在我得提醒你,她已經結婚了。”


    可不是麽,她已經結婚了。


    白榮想到這事心裏就不舒服,臉上的笑容也消退下去。


    好在慕輕楊很快就換好了鞋,扶著圍欄走過來,衝趙倫和陳美玲說:


    “我現在示範一下,可能因為太久沒訓練,動作會有些生疏,也做不了太完整,你們注意一下連貫性就好。”


    二人乖乖點頭,轉身看著她,目光追隨著她流暢的滑行。


    教練看著自己這個最得意、也最心痛的學生,眼神複雜。


    白榮穿著襪子踩在場外的地板上,姿態慵懶地倚著欄杆,看慕輕楊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件中意的藝術品。


    她穿著普通的短袖t恤和長款運動褲,褲腳塞在鞋幫裏,背影的曲線窈窕優美,雙腿修長,分明是為滑冰度身定做的。


    當年還在學舞蹈的他,偶然間看到她的比賽,便義無反顧改了目標,加入青年滑冰隊。沒想到誤打誤撞發掘出潛能,大學還沒畢業,就成為了一名專業的花滑選手。


    他入隊已經有幾年了,拿下不少獎牌,然而始終在追隨那個背影,不曾與她並肩作戰過。


    當年沈牧出事時,所有人都在惋惜天才的隕落。


    隻有他,惋惜中藏著點期待——沈牧不能再滑冰了,他是不是可以趁機上位,成為慕輕楊的男伴?


    這份期待太卑鄙,他從來不曾說過。後來慕輕楊退役結婚的消息,更是讓他希望破滅,不敢再想這件事。


    誰知今天居然重新遇到她,看見她穿著自己送的鞋在冰麵上跳躍。


    白榮覺得,這是上天在折磨他後,特地送給他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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