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


    久久破不了境, 沈眠漸漸失去耐心, 他此刻倒是可以理解,為何許多修行大能最終都入了魔。


    他不過短短數日沒有進益,已覺得煩悶,而那些修行奇才,成百上千年地停滯在飛升境巔峰, 距離登天化仙僅有一步之遙,卻始終跨不過那道門檻, 久而久之,自然要給逼瘋魔了。


    沈眠毫不懷疑, 當人族修行到了那種境界,對神明的敬畏會弱化許多,因此, 他們不會逆來順受, 隻會感到怨憤,仇恨,恨神明賜予他們修行法門, 卻阻絕成仙之道。


    到那種時候, 心性亂了,道心濁了,自然也就入了魔。


    沈眠吃著紅棗, 暗道怪哉, 莫非果真要如原主那般等個十多年, 才能重塑元丹?莫非人之命數果真是注定好的, 是改不得的?


    擅自改動,是不是又會導致不好的事情發生。


    沈眠趴在桌邊蹙眉凝思,卻忽然偏過頭,問桌邊的一隻小紫鴉:“你說,不信命的人,能不能活得長久?”


    小紫鴉低下頭,用尖喙輕輕啄了啄沈眠的手指,似討好一般。


    沈眠輕哼道:“就你機靈。”他撚起一顆紅棗送到它嘴邊,看它一點點啄咬,很快將一整顆紅棗吃幹淨。


    “我真是羨慕你。”沈眠小聲低喃道。


    他本意是,羨慕紫鴉不必辛辛苦苦地修行,便可以活上許多年,可他連區區百年都是奢求。


    可這句話落在魔尊耳中,卻是另一番意味。一隻小鳥有什麽值得別人羨慕的?自然是可以無拘無束地翱翔於蒼穹。


    於是冷血了千年萬年的魔界之主,這一刻有些心軟。


    他踏入殿中,看著趴在桌邊的人類少年,說:“本尊帶你出去。”


    “你要帶我去何處?”


    “外界。”


    他說的外界,自然是指魔界之外,除了幽冥山川地界,別的地方,在魔界被稱為“外界”。


    沈眠搖了搖頭,用嫂子的口吻勸道:“小祖宗,你可不許再惹是生非,叫尊上為難。”


    魔界之主板著一張稚嫩的小臉,很是有些不悅,道:“本尊從不惹是生非。”


    沈眠輕輕揚起好看的眉,道:“哦?上回受了重傷差點死去,吃了我許多血的人,莫非不是你?”


    小魔頭眉頭一皺,極認真地解釋道:“本尊不會死。至多閉關個百年,便可恢複。”


    那次是他大意,一個元嬰期的小子,即便拿到那把劍,也發揮不出其十之一二的實力,根本不值一提。


    沈眠依然不答應,道:“可你還是會受傷,受傷了,我便會擔心,尊上也會擔心,所以你還是不要離開魔界。”


    “那次情況特殊,這次不會了。”說完,小魔頭又補充一句:“本尊會保護你。”


    沈眠眨巴眨巴眼睛,卻是撲哧一笑,道:“不知為何,你的話,總是叫我不自覺地相信。莫非是因為你與尊上生得太過相似?”


    小魔頭抿了抿唇,冷冰冰的小臉有一瞬間的不自在,他立刻轉身,道:“去外界,須換身衣飾,否則會有麻煩。”


    他抬手一揮,沈眠便換上一套藍白長衫,是常見的修士服飾,隻是質地十分柔軟順,是用天蠶雪絲織就,腰間束著一條玉白腰帶,懸著一枚十分精致漂亮的玉墜,說不出是什麽圖案,隻是瞧著極貴重。


    沈眠拿起玉墜在指間把玩,卻道:“我尚未答應你。”


    “為何不答應。”


    沈眠沉默片刻,說:“跟你離開這裏,就見不到尊上了。”


    小魔頭微微一怔,道:“很快便回。”


    不等沈眠分辯,他便一手握住沈眠的手腕,兩人消失在原地。


    ***


    不同於幽冥山川地界終年陰寒,不見天日,外麵的世界卻是繁花綠水,一片繁盛的景象。


    兩人泛舟湖上,沈眠一身淡藍儒衣立於船頭,精致的眉眼似夢似幻,這條湖本就不大,看得岸上的人都癡了,跟著船隻往前走。


    小魔頭板著臉,把他喚進船艙。


    沈眠在他對麵坐定,自顧拿起一杯熱茶,輕抿一口,道:“小祖宗,你一定要出來,是不是有什麽要緊事要辦?”


    小魔頭點頭。替他尋材料煉製丹藥,重塑元丹,自然是要緊事。


    沈眠又問:“是什麽要緊事,可以同我說說嗎?”


    小魔頭看著他,沒有回答。


    沈眠茫然地指向自己,“與我有關?”


    小魔頭自顧仰頭喝了一口烈酒,他生得稚嫩,卻用這般嫻熟、隨意的姿態大口飲酒,實在是詭異。


    沈眠到這個時候才深刻意識到,眼前這個小魔頭,其實是個活了許多,許多年的老怪物。


    沈眠忽而想起他近來對他越發親密,心下吃了一驚,試探道:“小祖宗,我問你一個問題可好。”


    “問。”


    這樣好說話,沈眠更是忐忑不安,問道:“你莫非對我……有那個意思?”


    小魔頭迷惘地望著他。


    沈眠索性說開,道:“你該不會對我存了私情?”


    小魔頭看著他,過了許久,說道:“是又如何。”


    “什麽如何?”沈眠從他手裏奪了酒壺,給自己斟滿一杯,飲盡,道:“這自然是不對的,你該知道,我心裏隻有尊上,你若是喜歡我,我可不能回應你……”


    對麵那張嚴肅的麵容似乎並無動容,隻是細細看去,那雙清透的紫瞳微微漾起水光,顯得很是溫柔。


    沈眠道:“你不生氣?”


    搖頭。


    沈眠鬆了口氣,心說這小魔頭大抵是許多年不曾見過人,忽然見著他這樣的美人,又日日相處,難免生出情愫,算不得情愛。


    ***


    那片綠湖對麵是一座茶樓,名曰“茗居”,茶樓老板是個修行者,也做些靈石買賣,所以時常有修士在此處用茶。


    茗居二樓。


    一個穿著華貴衣衫的男人立於窗邊,手搖描金折扇,眺望遠處的那片綠湖,感慨道:“姬兄,我方才好似看到個仙人。”


    桌邊坐著一位玄衣少年,墨發束起於腦後,身後背著一把玄黑巨刃,清俊的麵容顯出幾分寡情冷血。


    “仙人?”玄衣少年似乎記起什麽,眸色漸冷,道:“越是美貌的人,越是狠辣,皮相是最靠不住的。”


    “姬兄何出此言?瞧你的模樣,似乎有段故事,不知可否說與在下聽聽。”


    姬長離扯了下唇,道:“受過一次教訓罷了,哪算得什麽故事,不提也罷。”


    那段屈辱的過去,他是斷不肯說與旁人聽的。雖不知沈驚羽是死了,還是廢了,那個人都不值得他再耗費一絲一毫的心力。


    扁舟停泊在岸邊,從案上下來兩個人,一個十八、九歲的美貌少年,另一個是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兩人皆是容色不俗,尤其是前者,一身藍白蠶絲錦衣,眉目如畫般出塵,如同仙人臨世。


    那個衣衫華貴的公子又叫喚道:“姬、姬兄,你快來看,這世上竟有如此絕色,你若不看,定要抱憾終身……”


    姬長離冷嗤一聲,漫不經心走到窗前往下看了一眼,便徹底愣住。沈眠恰好抬頭,兩人四目相對,時間好似停滯了一般。


    姬長離想起數年前,他還隻是個剛築基的毛頭小子,背負姬家全族期盼,拜入浩玄仙宗劍峰長老門下。


    那日春光明媚,院中桃花開得極燦爛,他站在台階下,沈驚羽立於階上石亭中,被眾弟子眾星拱月般簇擁於其中,便是這般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眉宇間滿是意氣風發,矜貴不可言。


    他恍若看到了仙人,不由得癡了。


    弟子們紛紛哄笑,嘲笑他活似個傻子,隻有那個人笑說:“你們誰都不許欺負小師弟,否則我定不會輕饒他。”


    許是隻身離家過於孤寂,久久不曾有人關懷過他,他竟因此心動了。


    那時他不過十多歲,眼界淺薄,如今已然不同,他清楚地知道,這副美麗得近乎完美的皮囊下,是一顆怎樣醜陋的心。


    沈眠看他,是因為他覺得這張臉實在眼熟,隻是一時想不起是誰,係統便把原主的記憶調給他看。


    沈眠麵色不動,心底卻是微微一驚,“這小子好似俊俏了許多?”


    係統道:【隨著修行境界提升,人的心性,氣勢、乃至相貌都會相應得到提升。】


    沈眠感到很惋惜,因為他沒辦法提升境界,所以他隻好遺憾地收回目光。


    與姬長離同行的,是慕容一族長孫,慕容明。與姬氏這種修仙世家不同,慕容氏乃是皇族,所以慕容氏子弟往往十分驕傲。


    慕容明喜道:“姬兄,你可看到了,方才那位公子看的可是你我二人?想來他是有意與我等結交,不如下樓一敘?”


    姬長離還在回想方才沈驚羽毫不留戀地收回目光,心底如同被一根利刺紮著,很不舒服。


    這個人竟還活著,而且活得很好,甚至與人泛舟湖上,與人進茶樓品茗。看見他的臉,竟也無動於衷。


    不愧是沈驚羽,不愧是他。


    沈眠與小魔頭進了茶樓,小魔頭板著臉問他:“你認識剛才那個人。”


    沈眠道:“他是我往日宗門的師弟。當年,我險些將他害死,後來我元丹破碎,險些死了,算是扯平了。所以我如今與他無仇無怨,亦無交情可言。”


    小魔頭還是不滿意,“你看了他許久。”


    沈眠道:“不曾想到剛出來就遇到,所以驚訝了些,你不喜歡,我就不看了。”


    小魔頭這才滿意。


    那小子可以啟用那把劍,是個很麻煩的人。但他不打算告訴這個笨笨的人族,否則他又要瞎擔憂了。


    沈眠嘴上答應得好好的,心裏卻在思忖,這個姬長離會不會是天命之子?又是掉下山崖,又是神器在手,先前與魔界大戰中,抵住魔尊一擊,大出風頭,長得又十分俊朗,實在是男主劇本。


    可偏偏與他有仇,說不定還想殺了他。


    是了,原主那位大乘期巔峰的老爹不在,倘若姬長離對他起了殺心,可實在危險。


    他忙揪緊小魔頭的衣袖,小聲道:“我雖然自認為與他無仇無怨,難免他對我懷恨在心,小祖宗,你可千萬要保護我。”


    姬長離與慕容明從樓上下來,恰好看到這一幕。方才還一副不食人間煙火,清冷如月的仙人,此刻,卻在同一個十歲孩童撒嬌,一副嬌憨懶散的模樣,叫人根本移不開眼睛。


    姬長離猛地攥緊拳頭,想到沈驚羽當初吊著他戲耍時,也不曾這樣對他,難道是因為他實在好說話,事事都順從他,對他言聽計從,當主子似的供著?


    他本以為隨著沈驚羽元丹破碎,修為盡毀,被扔下浩玄仙宗時,他們之間便再無愛恨。


    可如今再見到他,他覺得很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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