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楚楚的知縣大人在這乞丐麵前有些驚慌, 用力甩開她攥著自己衣袖的人, 急匆匆的便要離去。秦紅藥也不攔,隻在他身後微微招了招手,便有一修羅教的黑衣人尾隨在他身後,許是明日就會在什麽隱蔽的森林湖畔便發現這位大人的屍體。


    衣衫破爛的女子隻呆呆跌坐在地,過了半晌才爬起來, 慢慢向外走去。蕭白玉心下不忍,她的痛苦都感同身受, 起身幾步追上了女子,將身上的銀兩都塞在她手裏, 欲要安慰些什麽,啟唇前卻忽然意識到一樣更令人驚懼的事實。


    為何會有這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病相憐,她是被至深至愛的人所欺騙, 而自己隻不過是……隻不過是中了敵人的奸計罷了。這般一遲疑, 話就被堵在喉頭,女子看了看手中的銀子,勉強笑了一下, 隻拿起一塊攥在手中, 其餘的連同一個香囊推了回去。


    “這是當年在佛祖前磕了九百九十九個頭求來的平安玉符,本想給他保佑萬事平安,誰知……就當女俠是拿銀子買了這玉符罷。”女子不再多做停留轉身便走, 似是片刻都不想處在這傷心地中, 蕭白玉將香囊揣進懷中, 回身坐到桌邊。


    秦紅藥有些不自在的清咳一聲, 揚手叫人把抱頭蹲在店門口瑟瑟發抖的小二提進來,眼睛盯著桌子道:“把你們這的招牌菜通通上一份,辣油少放些。”


    她終於明白自己的做法對蕭白玉來說多麽過分,她的確喜歡欺騙捉弄別人,對別人的傷心欲絕抱有快感。現在來說她無疑是成功的,不僅通過一場戲消磨了兩人之間的隔閡戒備,甚至現在閻泣刀的下落也盡在掌握之中,可她卻感受不到半分喜悅的心情。


    她心中愧疚,卻又不知如何言說,想來說什麽都不會再被相信,可是卻抑製不住的想對蕭白玉好,不願她再受到一絲危害。


    蕭白玉不知她又想搞什麽花樣,眼睜睜的看著殘羹冷飯被扯掉,重上了一桌極為豐神的美宴,但肚中已滿腹辣火,一筷子都填不進去,隻得任它們平白浪費掉。待上了馬車暗自調息一陣後,果然感覺被封住的穴位有了輕微的鬆動,她接著這一股熱氣反複衝擊著被極陰極寒的內力封住的穴道,幾個來回後已有了明顯進展。


    隻是熱氣漸退,肆意不節製的後果就慢慢顯露出來,從喉頭到胃部都似是燃起一條火路,熱辣的疼痛熊熊灼燒在腹中,她忍不住按著胃部微微弓起了背。耳邊傳來一聲輕歎,此時周遭沒有旁人,秦紅藥終於埋怨道:“開始疼了吧,叫你別吃那麽多你還不聽。”


    邊說邊伸手覆上蕭白玉的胃部,手剛一觸及她的衣衫,就見她猛的向後一躲,雙眸睜開如彎刀乍見鋒芒:“別碰我。”


    秦紅藥視若罔聞,一手按住她肩頭,另一手已覆蓋在她手背上,與她的手指交疊壓在一起,身子倏然貼近,聲音認真道:“別動,不然我隻能點你穴了。”


    蕭白玉咬牙,脊背緊緊貼著馬車轎廂,下意識的屏住呼吸,不能讓她發現一絲內息波動。秦紅藥掌心運功,溫熱的手掌騰起絲絲涼意,貼在她胃部緩緩撫揉,瞧著她蹙起的眉頭不為人見的悄悄一鬆,也露出些笑意,手下不輕不重的按摩起來。


    腹中火辣的灼痛漸漸消減,見她沒有察覺異樣,蕭白玉垂眸鬆了口氣,餘光瞥見她唇角隱隱的笑容,她下巴幾乎搭在自己肩頭,有淺淡的氣息吹佛在臉上。心中不由得一緊,她到底是想做什麽,現下沒有再做戲的必要,又為何要露出如此溫柔的神情,就好像她們之間還未反目成仇兵戎相見。


    心下忽地湧起一股氣悶,她不痛不癢似是無事發生,就連對自己的態度都別無二般,為何隻有自己心中如烈火灼傷,一想起發生過的事就坐立不安如有針氈,又恨又氣。


    蕭白玉忽地按住了她的手腕,轉頭正正的看著她,兩人的眼神交匯,都清清楚楚看見了彼此眼底的神色。秦紅藥不防她轉過臉,已經許久沒有對上她的目光,一時眼中的疼惜歉疚暴露無遺,那神色在她眼裏隻化作一個詞,同情。


    她難道已落到這種地步,就連這個騙了她的人都要覺得她可憐,蕭白玉按著她腕的手指用力,纖細的骨骼在她掌中喀喀作響,似是下一秒就要捏碎在手裏。秦紅藥手腕因為疼痛瑟縮了一下,並沒有掙紮,即使脫出她的力道易如反掌,掌心仍虛虛的覆在她胸腹間。


    馬車驀地急停,兩人都不由自主的傾身上前,秦紅藥眼疾手快的攔了一下,攬著她的身體撞在車壁上,一時手臂又酸又麻。轎外的馬夫也是受驚不輕,破口大罵了起來:“你們不要命了嗎,快給我滾開。”


    “大爺行行好,施舍點銀子吧。”回答的人聲雜亂,粗略一聽至少四五人,都是一模一樣的語句。秦紅藥本該掀開簾子瞧瞧是哪裏來的乞丐如此膽大包天,可近在咫尺的容顏卻奪走了她的注意力,她的手臂被蕭白玉壓在背下,身子一上一下的交疊在一起,目光所及俱是身下人的紅唇玉肌,許是吃多了辣,那一向血色淺淡的薄唇也豔麗了起來,瞧在眼中隻覺色彩分明天姿國色。


    她忍不住緩緩低頭,想去觸碰一下那雙唇,是否如想象般火燙,她身子壓低,氣息帶著意亂情迷的急促,腦海中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竟是想吻她。


    那便吻下去吧,若這份感情木已成舟,又何必再去苦苦掩飾,即使在這盤棋中她已走錯一步滿盤皆輸,也不想再去欺騙自己隻是為了閻泣刀才接近她,明明一開始就對她的氣度所讚歎不是麽。


    同樣的場景如水中之花閃過眼前,那日在河邊也是這樣身體交疊氣息相融,蕭白玉看著她漸漸壓低的臉龐,一瞬間先想到的卻是那日真切的纏綿。隻不過兩人上下交換,可自己的心也隨之被顛倒,全心全意的信任被顛覆,如同並緊指縫捧起的沙,一屢屢流失後隻剩滿掌的灰塵髒汙,被她棄之如敝屣。


    她的臉驀地偏向一側,秦紅藥的唇擦著她的唇角劃過落在空中,隻在臉頰上留下淡淡一抹溫熱。蕭白玉抵住她肩膀,毫無內力的手腕卻堅定不移,一寸寸將她推遠,自己起身坐的端正,麵上無一絲多餘的神情,隻有冷淡漠然。


    隻是在瞬息間,好像是雜亂的線團被輕輕一拉便呈現出清朗的線條,秦紅藥之前難道沒有算計過她麽,嫁禍栽贓的手段應有盡有,那時卻並不恨她,因為她本忠於修羅教。甚至同她一道的武林正派長青門,也是為了武功兵器想要了她的命,可她卻沒有對謝三揚有任何仇恨可言,隻是無奈失望,廢掉他武功後再不聞不問。


    可為何這次卻有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憎恨,隻不過是因為她在心中的分量不知不覺已如此之重,早非常人可以比擬,自己被感情蒙蔽了雙眼,一直無法靜下心來思考脫身之策,隻一味氣恨,才叫她牢牢掌控。


    她閉上眼長長吐了口氣,再抬眸時已用一種全然陌生的眼光打量著麵前的人,好像隻不過麵對一個普通的對手。秦紅藥對著她不氣不惱的神情,心裏忽然有些惶恐,本以為她會一巴掌甩過來,用那雙尖銳鋒利的眸子怒視著她,再痛罵幾句絕不肯再靠近直到自己出手點住她穴道為止。


    可她隻是大大方方的看著自己,目光雲淡風輕,好像自己從未出現在她生命中一般,那些相處過的日子都隨著那口氣被她一滴不剩的擠出,那些笑過痛過的往事再泛不起一絲波瀾。秦紅藥當真害怕了起來,她這數年來經曆過刀光劍影,曾奄奄一息鮮血淋漓,也見識過他人血肉模糊身首異處的慘狀,從未有過絲毫的驚恐懼怕。


    即使強敵林立四麵楚歌她也無所畏懼,也不介意蕭白玉怨她恨她,隻要她們還活著,就可以日日糾纏在一起慢慢修補。


    見她方才對自己的靠近不閃不避,久違的歡欣還沒來得及化成笑容,就被一種似是掏空了胸口的表情所取代,一動不動的與她對視。


    這對視不過瞬間,明明很短,卻又覺得很長,似是能說盡千言萬語,長到一個交睫就老去。蕭白玉轉開目光,壓下被她凝視時如芒在背的吞噬感,向轎外頷首問道:“你不去看看麽,好像被人堵住了。”


    一向威風凜凜的護法隻是噢了一下,聲音空曠,聽著她若無其事的問話,似是一切又回到最初,她依然是那個冷清鎮定的掌門人,隻不過遇到了小小的麻煩,全然不放在心上。


    “你們聽不懂人話嗎,快滾,不然小心你們的腦袋。”一聲清脆的鞭聲響起,大約是馬夫終於忍耐不住的動了手。


    “大爺行行好,施舍點銀子吧。”乞丐們的回答卻一成不變,竟也沒有人發出痛苦的叫聲,他們聲調平平,無情無欲,甚至不帶一絲乞討的口吻。


    馬車猛地晃動了一下,車夫勒住韁繩,馬蹄高高揚起,轉眼已將一人踩在馬蹄下,車夫狠狠道:“讓你們再叫,死了叫不叫的出來啊?”


    乞丐們卻無一人低頭去看,也沒有退卻,臉上木然的神色隱隱泛著金光,就連被踩在馬蹄下的那人也不見吐血,依然張著嘴咿呀說著:“大爺行行好,施舍點銀子吧。”


    毫無波動的語氣說著一模一樣的話,聽在耳中隻覺詭異萬分,秦紅藥忽地一驚,猛然回過了神,急喊道:“快走,這些不是人!”


    馬夫渾身巨震,他自然聽得懂什麽叫不是人,手中韁繩一甩,兩腿狠狠的夾了下馬腹,連帶著馬車劇烈顛簸狂奔了起來。砰的一聲巨響,轎子被一拳砸開了個破洞,從破洞中清楚的看見外麵五名乞丐麵容呆滯,全身都泛著一層金光,一拳下來幾乎把馬車掀翻過去。


    馬夫用了全身力氣架馬,隻聽身後砰砰聲連響,百忙之中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兩名乞丐出拳欲打,隻是馬車速度太快,他們雙拳撞在一起,瞬間爆發出的氣波震倒了小道兩旁的樹木。一時更是又驚又怕,使盡渾身解數盡力狂奔。


    秦紅藥用力攥拳,灰衣人這一招調虎離山當真騙過了她,她一開始得知這三處地方時便告知了哥哥,誰料還有人動作比她們更快,三人中已有兩人不見了蹤影,哥哥親自出馬都唯一隻尋到幽蘭穀澗的老太婆。許是那灰衣人將幽蘭穀澗中的人當成了蕭白玉的手下,便故意讓人發現九華山下的埋伏,再於此處將她們一舉攔截。


    如此看來莫非灰衣人連閻泣刀埋藏於何處都一清二楚,但他卻並不去尋刀,隻是要蕭白玉的性命。不得不承認他計謀得逞,大部分人手已同哥哥趕去了九華山,隨行她們的隻有十幾人,從那乞丐身上散發的金光來看,至少是已煉了十年的道屍,萬萬抵擋不住。


    更別提現在蕭白玉被她封了內功,還帶著一個沒有武功的老人,硬打隻是自尋死路,隻能慶幸道屍智謀不高,隻會橫衝直撞,被馬車帶著甩了幾個彎便再追不上。


    忽聽車後一聲驚悚的慘叫聲,秦紅藥掀開簾子去看,原來她們身後的那輛馬車速度跟不上,馬夫被乞丐一拳打飛了出去,空中頓時漫開一陣血幕。馬車失了控製,七扭八歪的直衝向前,駿馬受了驚,開始撒蹄亂奔了起來。


    眼見孟前輩有危險,蕭白玉立時便一腳跨出馬車,可瞬間就被人拽了回來,再要反抗時肩上被人用力一點,全身再動彈不得。又用這一招來對付她,她口不能言,雙目急的像要噴出火來。


    “你就不能隻顧著你自己麽,你出去找死啊!”秦紅藥氣上心頭的推了她一把,讓她老老實實的坐在轎中貼著角落,但又不能對她臉上的急切視而不見。舍不得她如此擔心,終於低聲惡狠狠的罵了一句,也不知是在罵誰,反身便攀出馬車,在轎上借力一躍,身形已風馳電掣般的接近那輛胡亂衝撞的馬車旁,駿馬下幾隻道屍抬頭看她,眼中散出奪目的金光,竟嘿嘿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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