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紅藥躍過深壕, 自那名死去的男子脖上拔出金針, 在他衣袖胸懷間四處摸索了一遍,並未尋得與雇主間往來的書信,便將他推下深壕就地埋了下去。她打量了一下手中的金針,交還給薑潭月時有意無意的提了一句:“這金針樣式倒是別致,我之前也隻見過一次。”


    薑潭月自從那日麵對活屍時情急之下出手, 才發現自己的醫術竟也可以用到武功上來,但這十幾枚藥王神針乃是薑家獨門針器, 此時聽她一說不由得愣了愣,轉念便想到一人。她將金針收入囊中, 幾經忍耐還是忍不住問道:“秦姐姐在哪裏見過,那人現在可好?”


    秦紅藥在心底哦了一聲,暗道這兩人果然認識, 本還隻是猜測, 但同為大夫又拿著一模一樣的金針,不聯想到一起都難。好像知道了點北漠怪醫的小秘密,瞧著薑潭月明明很想知道又強裝不在意的模樣, 她浮出些挪揄的笑意道:“在北漠啊, 現在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北漠麽……那麽遠。”薑潭月微微皺眉,表情一瞬間極為複雜,又是擔憂又是無奈。秦紅藥饒有興致的看著她, 這兩人聽聞對方時的反應還真是天差地別, 她還記得有一次怪醫心情極差, 見她一進門就放出滿盆滿缽的蠍子蜘蛛把她轟了出來, 後來一問才知道原來是有病人在那怪醫麵前恭維了一句“姑娘醫術乍看恐怖,卻足以和中原小醫仙相媲美”。


    怪醫脾氣雖怪,但畢竟是個大夫,雖然沒有直接治死那人,隻是再沒給他好臉色看,倒是把怒火都發在她身上。


    “你認識那人?”秦紅藥明知故問,薑潭月勉強笑了一下,沒有承認:“不知道,或許是認錯了吧。嗯我得先把這深壕填平,不然來看病的都不方便了。”


    見她生硬的轉了話題自顧自去忙,秦紅藥也不再追問,笑的賊兮兮的走到蕭白玉身旁,壓低聲音道:“我貌似抓到了一個好友的把柄,這下可有趣了。”


    蕭白玉瞥了她一眼,嫌棄之情溢於言表:“你還有好友?”雖聽不大懂她們之間的對話,就瞧她這副竊喜的樣子,估計有什麽好友也都一拍兩散了,丟下一句戳心戳肺的話便去幫薑潭月運土填洞。


    秦紅藥在原地站了半晌,欲要發作時人已不再跟前,遠遠的聽到蕭白玉喚了一聲:“還不過來幫忙?”,隻得摸了摸鼻尖跟上去當苦力。好不容易把藥廬前的深洞填上,日頭也已上了三竿,藥廬來往的人多了起來,薑潭月在前堂中忙得腳不沾地,她們二人才得了閑繞到藥廬後的參天大樹旁。


    從藥廬中借了兩把鐵鏟,沿著樹根慢慢開挖,不多時鏟子就觸到一塊大石,將大石掀起後下麵藏著的一窩螞蟻一擁而散,露出一張泛黃的羊皮紙。兩人本就一身土灰,當下也席地而坐,將兩塊羊皮紙拚接起來,已合成張隻缺一角的地圖。


    這下路線脈絡都清晰許多,蕭白玉忽然覺得有些眼熟,猛然間想起她尚還年幼時,師父常會在閑暇時同她和陸師兄做個遊戲,給她們兩人一人一張九華山的地圖,叫他們去找藏在某處的一樣物事。可那地圖是九華山的全貌,兩個小孩子又如何能在整座九華山中找到師父藏起的東西。


    兩人像是無頭蒼蠅般在九華山轉來轉去,隻覺手中地圖如同虛設,幾個時辰後實在毫無頭緒又去請教師父,師父隻神秘兮兮的告訴她們真正的地圖就在你們自己身上。陸師兄幾乎當場把自己扒了個精光,以為師父不知何時將地圖塞進他衣袖中,可是把衣衫抖了個遍,再沒尋到其它紙張。


    那日自是無功而返,接下來幾日師父每天都叫她們去尋,依然是說真正地圖就在你們自己身上。直到有一天陸師兄習武時出了滿頭大汗,自懷中取出頭巾欲要束起發來,蕭白玉驀地發現那頭巾與自己的手帕出自同一塊布料,純淨的白緞上繪著條細細的河流,這也是兩人身上唯一相同的物事,或許這便是師父所說的真正地圖。


    這般同師父一說,師父終於鬆了口,手把手教她將手帕與九華山地圖重疊,白緞上的細流蜿蜒在地圖上,赫然映出一條直通後山瀑布的道路。師父還囑咐道莫要同陸師兄去說,要他自己發現才有用,可陸師兄接連幾天都尋不到什麽線索,小孩子心性起來便將這件事拋在腦後,師父便也再沒提過。


    那時她隻記得師父說自己發現才有用,可到底有什麽用她也想不明白,日子過的久了早就記不起當初這事。直到看到眼前同樣複雜繚亂的地圖時,意識到其中應是隻有一條路尋到閻泣刀,埋藏在記憶中的往事便像雨後青蓮綻放開來,一時間醍醐灌頂。


    “我明白了,原來師父早就告訴我這地圖是何意。”蕭白玉忽然出聲,語氣中是抑製不住的激動,師父的手帕她一直貼身收著,此時展開一看,隻見手帕上巍然立著一顆梅樹,自樹幹而出隻有一條枝椏。她將手帕平鋪在地圖上,大小剛好吻合,隱約透過絲質的手帕看出枝椏與一條路正巧重疊,一路向上延伸,終止在空缺的那一塊地圖上。


    秦紅藥低頭看去,手帕與羊皮紙的邊緣重疊,正好是一般大小,已不能再用巧合去解釋,她輕歎道:“果然普天之下也隻有你能看得懂這張地圖,九華婆婆當真嘔心瀝血。”


    餘光掃見蕭白玉明亮的笑意,鮮少見她如此欣喜,心中陡然一驚,意識到她現在對閻泣刀的執念遠勝之前,許是一路來曆經險阻,卻是愈難愈勇。許是見到前輩一個個倒在自己眼前,若是之前隻是為了探尋九華婆婆的死因,現在或許更多是受到眾人囑托,不拿到閻泣刀不肯罷手。


    她情緒起伏的劇烈遠超秦紅藥的預料,似是有什麽脫離了掌控,便試探性的說道:“如此看來,若不是你去親自去尋,應是再無人能知道寶刀何處,那所謂足以得天下的秘密不就不複存在了麽。”


    聽出她聲音裏沒有半分解開地圖之謎的喜悅,蕭白玉當她尚在擔心那灰衣人之事,也靜下心來琢磨了一番:“你說的不錯,所以那灰衣人非要我命不可,不是為了閻泣刀,而隻是不想讓我發現刀中的秘密?”


    “隻有這個可能,白玉,不如我們就停在此處,不再去尋幽蘭穀澗。那灰衣人絕不可能輕易死去,他定會在幽蘭穀澗繼續布下埋伏守株待兔,我們現在對上他隻是自尋死路。”秦紅藥說的嚴重,眼中騰起光火,她不能讓蕭白玉踏進幽蘭穀澗,現下已經知道了地圖的解法,隻要她們二人在此停下,一切都還有挽回的機會。


    蕭白玉收起笑意,臉色漸漸冷了下來,凝視著她的雙眸籠上一層灰色的黯淡,許久才吐出四個字:“師命難違。”


    她神情明顯陰沉了起來,秦紅藥清楚若自己還有些腦子便不該繼續說下去,卻忍不住想賭一把。她猜測過蕭白玉是否也有一樣的心思,不然又怎麽解釋河邊那個吻,兩人都心知肚明那早已超出渡氣的範圍,若不是有一般的心思,大可用別的辦法,何須再三吻上來。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自己的感情漸漸浮出水麵,已無法再去後悔所有發生的事,隻能迎著她目光的鋒芒道:“你想要的難道不是九華派的安寧麽,若真的得到閻泣刀,不管是你還是九華派,都再無寧日可言,你不懂嗎?”


    蕭白玉沉默了片刻,緩緩道:“若我就此放棄那些人便會放過我了麽,不管是黑衣人還是躲在背後想要我命的人,這些人一日不除,一日無法安心。”


    “我們回九華山,那些人再膽大也不敢硬闖,我們……”


    “夠了。”蕭白玉倏得站起身,目光中已是滿滿的失望之色,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那目光似是化成一柄利劍劈下。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竟會說出這種話,不知不覺她已是自己堅不可摧的後盾,仿佛隻要有她在,再多的困難都會迎刃而解。


    可是秦紅藥卻在勸她放棄,勸她龜縮九華山,要她在眼睜睜的看著兩位前輩為閻泣刀而死後還隻顧著她自己的安寧。仿佛是在大雪紛飛時忽然撲滅身前的火堆,又是發冷又是震怒,她咬牙道:“你若是害怕現在就可以走,留在藥廬或去什麽地方都可以,無需再跟著我。”


    承受著她淩厲的目光,秦紅藥抬起頭仰視著她,目光熱烈毫不退卻,抱著最後一線希望不肯放棄:“是你說過我比刀更重要的,同我回九華山好不好?”


    同她一起回九華山,她定會保護蕭白玉再不必再受武林爭鬥生靈塗炭的危險,這已經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結果。等她交代完這些瑣事,兩人一起長久的呆在九華山中又有何難,每日都可相對而坐相視而笑。


    “若我早知你這般貪生怕死,一開始便不會讓你跟著我。”蕭白玉死攥著自己衣角,才能克製雙手的顫抖,這般濃厚的失望鋪天蓋地,幾乎讓她窒息。甚至有一刻想拔刀而出,這不是她認識的秦紅藥,不是那個她願意豁出生命來救的女子。


    她恍然中覺得眼前的人陌生至極,好像從未真正認識她,一直以來那另自己欽佩的堅毅果敢忽然間不見去向,隻剩一個滿心想著躲避逃走的人。


    秦紅藥聞言又急又痛,也忽地立了起來,聲調不斷拔高:“你就定要去送死麽,幽蘭穀澗裏的老太婆許是都已經命喪灰衣人手中,你去了也是白費力氣,還要將自己的命也賠上!”


    蕭白玉神情突然灰落了下來,雙眸定定的看著她,像是在看一個從未見過的陌路人,方才的怒火好像轉瞬平靜下來,卻又寂靜的可怕,似是長途跋涉的旅人帶著疲憊不堪的口吻問道:“你怎麽知道前輩是女子?”


    陽光瞬間冷了下來,一陣微風吹過,透過樹葉灑下的點點斑影也在隨之晃動,在明暗交錯間蕭白玉清楚的看見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慌,一顆心驀地就沉了下去。秦紅藥張了張嘴,又不發一言的合上,麵上的急切收了回去,重又掛上她完美到不露一絲破綻的麵具,淡淡道:“聽你說起幽蘭穀澗,我就想起之前聽說有一女俠在那隱居,想必就是你口中的前輩。”


    蕭白玉勾了勾唇角,麵上泛起一絲極淡的波紋,勉強可以稱之為笑意,卻寒冷徹骨:“不可能,師父在手書上記得很明白,那位前輩退隱江湖前本是男子,十五年前得到一本神功秘籍,為了修煉功法才不得不自宮。前輩自宮後從未出現在他人眼前,除非你不久前才見過他,對麽?”


    怎麽忘了她喜歡的這個人是如此敏銳聰慧,隻抓著一絲馬腳便能順藤摸瓜剖白真相,秦紅藥眯了眯雙眸,身體中仿佛突然空了一塊,再感受不到煎熬痛楚。麵上的表情似乎再不歸她控製,唇角自己勾起一抹陰鬱的笑,一如修羅教護法這個名頭般令人聞風喪膽,聲音聽在自己耳中格外陌生:“竟有這等事,看來這次是修羅教大意了。”


    蕭白玉麵上殘存的最後一絲冷笑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如同她那顆剛攀上峰頂的心,本該肆意暢快,卻被人輕輕一推滾落無邊無際的沙漠。烈焰般的陽光照射下來,粘稠的血液瞬間蒸騰,隻留下千瘡百孔的坑洞漸漸沉進沙中。


    “不,前輩的確是女子,也不曾練過什麽神功,我隻是詐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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