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華山腳下一向靜謐的小道忽然揚起兩丈來高的塵沙,一匹棗紅馬自林間疾馳而來,馬背上馱著個身穿布衣的漢子。


    看守山門的六位九華門人立時跳起,拔出佩刀戒備了起來。可定睛一瞧,隻見隨著駿馬奔馳,有零落的血跡一路飛濺,這才發現那漢子左邊背心處竟插著一柄匕首,刀刃已經完全沒入了身體,鮮血順著他背心流到馬背上,又滴滴答答的灑在地上。


    一位較為年長的九華派師兄幾步搶上前,拽住韁繩用力勒停了快馬,馬兒仰頭長嘶,衝撞的力道極大,馬蹄刨起沉沙彌漫,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安靜下來。


    馬背上的漢子還能稍稍動彈,他用盡全身力氣自懷中掏出一塊玉牌,聲音細如蚊吟:“帶我見掌門……十萬,十萬火急!”


    眾人麵色頓沉,那玉牌刻有一柄形狀怪異的長刀,隱約能看見個玖字,正是九華派密探獨有的象征。本門密探身負重傷還如此急迫求見掌門,定是出了萬分危急之事。方才出手勒停快馬的人當機立斷:“師弟你們把他抬上山,我先行上山通知掌門人。”


    “是,師兄。”眾人應下,將漢子從馬背上抬下,有人拿來了繃帶和金創藥,可瞧著那刀柄又無法包紮,這匕首怕是已經刺穿了肺腑,隻怕一拔下來便會無法堅持登時倒斃。隻得歉意的低聲道:“兄弟對不住,你受苦了。”


    那漢子苦笑一聲,猛地咳嗽了一聲,背上頓時血流如注,麵白如紙,生機已隻懸一線!師兄瞧著不對,改口道:“不行,這位兄弟怕是撐不住上山了,快去引燃篝火請掌門人下山。”


    師弟領命而去,掏出火石火刀,鏘的一聲引燃了篝火,其他人都捧了大把的樹枝扔進去引燃,不多時,股股濃煙直竄天穹。半山腰上響起低沉渾厚的塤鳴聲,大聲似黃鍾大呂,小聲似太簇夾種,大小聲不斷變化層層向上傳遞,正是消息傳到了。


    山腳下的幾人都一眨不眨的盯著那重傷的漢子,都知九華派密探要說出消息必要掌門人在場,故而生怕他突然去了說不出那十萬火急之事。被拴在一旁的棗紅馬忽然不安分的刨起馬蹄,林間刮過陣風,樹枝翠葉窸窣作響,在晃動的枝葉中忽然有一物被猛力擲出,利刃破空的聲音分外明顯。


    師兄抬眼時隻見那利器已風馳電掣般得來到眼前,刀刃上的寒光一閃而過,殺意盡入眼底。抬刀去擋已必來不及,眼看那位奄奄一息的漢子便要斃命在這利器下,竟是想也不想便橫刀向前一撲,生生用自己血肉之軀擋下了來勢極凶利刃。


    匕首上所裹挾的力道遠超乎想象,即使用刀背先抵了一下,可匕首卻直接撞斷長刀,一半的刀刃瞬時刺穿皮肉,給他腰腹處開了個大口子。其餘幾人眼功不及師兄,並沒有看清飛來的利刃,隻轉眼間就看到師兄血濺當場,迅速拔刀站起,圍著負傷的兩人站了一圈,驚怒不定的審視著樹林。


    “什麽人膽敢在九華山腳下作亂!”其中一人怒喝一聲,這六人已是江湖一流高手,不但配合默契功底深厚,而一手六門絕刀陣擺出來也是進可攻退可守,這才擔了守山門的重任。過去幾年攔住了無數意欲爭搶九華派秘籍或覬覦本派絕世寶刀的宵小賊子,今日卻不料連敵人麵都沒見到便被重傷一人,怎能不驚懼!


    風已經停了,林間樹枝不搖不晃,隻眨眼間樹上便飄下一人,卻是一位白發白胡子笑意盈盈的老人家。隻見他麵容蒼老,但精神矍鑠,每步落下毫無聲息,從樹上落下卻沒有一片樹葉搖晃,足見其輕功已絕頂高超。


    眾人不曾料到從樹林中走出的竟是這麽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但地上躺著的沾血匕首提醒著他們,一人橫刀向前大踏一步,其餘四人迅速變換方位,硬是用五人擺出了六門絕刀陣。一時間陣中刀光交錯,每人踩著一個方位衝那位老人攻去,刀尖所指盡是死穴。


    老人被五人用刀陣圍住,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如何踏步,每人隻覺眼前虛晃,刀尖所刺俱已落空,耳中甚至聽見那老人笑嗬嗬的說道:“嗬年輕人呀,不要這麽衝動啊,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五人頓覺遭受了奇恥大辱,刀光愈發淩厲,但這刀陣是要六人齊在才能將敵人封的進退不能,如今少了一人破綻大露。這五人也清楚他們使得六門絕刀陣沒有往日一半威力,便幹脆各自為戰,想的便是亂刀齊上,逼出對方破綻。


    老人衣衫陣風鼓動,輕巧的在刀光中穿梭,手掌不斷拍出,掌中巧勁阻礙了對麵刀勢鋪展,使他們不能再攻進半寸。感受到這五人身法有些微的停滯,老人如鬼魅般的身影又飄忽了起來,幾掌瞬時拍出,五人隻覺胸口像是忽然撞上巨石,登時被擊飛了幾丈遠,鮮血狂噴。


    “哎呀,手滑了下,痛嗎,都說了年輕人不要打打殺殺呀。”老人又笑了起來,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蹲下打量著一直強撐一口氣的漢子,頗有些可惜的搖了搖頭:“還真是條好漢,竟給你跑回了九華山,好了快把你藏著的地圖拿出來吧。”


    老人邊說邊伸手去摸那漢子被血液浸濕的衣襟,男人急憤交加目呲欲裂,可強撐這麽久早已是強弩之末,身體動彈不得,隻得眼睜睜的看著老人去摸自己拚上性命帶回來的地圖。


    忽然,老人察覺到麵部一股利風刺來,眼角驀地掃見神兵利刃獨有的寒芒乍現,他猝然偏頭,一柄細長的彎刀貼著他的麵部削過,隻覺耳側一涼,彎刀直挺挺的刺進身後的地麵。老人猛然向後退了幾尺,餘光去掃釘在地上的彎刀,有點點鮮血順著刀刃滑下沒入土地,這時才感覺到耳上鑽心的疼痛,原來半個耳朵都已被彎刀削下。


    老人麵上變色,他抬眼望去,不知何時前方已多了個身影,而已他的耳目竟絲毫察覺不出她是什麽時候自哪裏來的。躺在地上身負重傷的幾人看到那柄彎刀時便狂喜了起來,這時又看到那女子身影,都用最後的力氣齊聲喊道:“掌門!”


    女子身形一晃,便已從百丈之外來到眾人眼前,老人待看清後又是一驚,能在百丈外出手傷他的人竟是位如此秀美的年輕女子。隻見那女子體態纖細而苗條,一身束腰的藏青色長衫,發髻高盤,青絲間點綴鳳釵,麵容冷凝,清澈而沉穩的眸中殺意彌漫,凜然而不可侵。


    “敢在九華山下傷人,真當我九華派無人。”她聲音並不大,淡而清逸,聽者卻無不想匍匐與她端莊威嚴之下。女子伸手運功,釘在地上的彎刀嗡嗡作響,猛地彈回了她手上。


    老人凝神望著她握著刀柄的芊芊玉指,他初踏中原,但也聽說過許多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那柄彎刀著實奪人眼光,刀柄好似一輪彎月,刀刃細薄而鋒利,薄刃既可隨意彎折傷人於死角,也可筆挺直刺大開大合,全憑持刀人的刀法。


    “不愧是‘殘月彎刀’蕭白玉,不過老朽領了命一定要從那小子身上拿樣東西,蕭掌門定要阻我麽。”老人隨手抹去耳上滑下的血珠,麵上的笑早已消失,藏在寬袍大袖中的手指攥緊了匕首,想他自踏中原以來無敵手,怎麽可能敗給一個纖弱的小女娃。


    眼瞧著躺在地上的漢子已是出氣多進氣少,蕭白玉不再多話,提刀飛身上前,衣衫被勁風鼓動的咧咧作響。刀勢來的迅猛而銳利,寒光已經纏上了老人的身體,隻一眨眼老人白色長袍已經多了好幾道口子。


    老人心中暗驚,不愧是堪稱神兵利器的殘月彎刀,利刃裹挾內力襲來叫他無處可躲也無法可擋,眼見著刀鋒已經迫近皮肉,隻得用匕首勉力格擋,隻聽鐺的一聲匕首應聲斷裂。老人隻覺方才格擋的手臂沉甸甸的似有千斤之重,似是被重創了經脈,本以為這女娃隻是仗著神兵才如此囂張,不曾想內力之深厚也超乎他的想象。


    這一驚非同小可,可生死之間哪得猶豫,他身形微移,左掌連續擊出,掌風層層裹住刀光,自己就勢一滾,總算是脫出了那層出不窮欲要斃命的殺招。可他也沒有絲毫戀戰的心意,低估了對麵被搶了先手,再戰下去怕也是凶多吉少。


    老人左手摸出他獨門毒針,直射向被他掌風籠罩的女子,他便是依靠著這中之必死的毒針橫行北漠,心想這一下就算那女娃不死也不得空再來追他。


    蕭白玉雙耳聽得清清楚楚,橫刀劈開了層層掌風,殘月彎刀在她身前左彎右折,如同靈動的水蛇般極速竄出,將她周身護了個密不透風。彎刀卷起幾根毒針,極薄的刀刃彎到極限又猛然彈開,幾根毒針速度更洶,可這回卻是朝著它們的主人攻去。


    老人本以為定能逃之夭夭,卻不曾料到這番變故,待回頭時幾枚毒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到了眼前,避無可避,毒針沒入身體頃刻便一命嗚呼,真一招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蕭白玉收刀入鞘,凝重的麵色絲毫沒有緩解,她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幾人的傷勢,幾人要麽被利器貫穿,要麽被內力震碎了經脈,都已是回天乏術。


    那漢子強撐著一口氣,從懷中摸出了一封密信,哆哆嗦嗦的塞進了蕭白玉手中:“九華祖師婆婆……的地圖,我……無憾了……”話音未落,半抬的手就頹然垂了下去。


    蕭白玉秀眉蹙起,如水般溫潤的臉龐上漸漸浮出些悲戚之色,她緩緩吸了一口氣,壓下所有情緒,站起身以殘月彎刀為介,深深的衝地上幾人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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