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季蘭生來說, 末世前跟獨子季鴻雲又一次發生爭吵, 眼睜睜看著他負氣離開京城而沒有阻止,是他這輩子做得最後悔的一件事。


    年輕時, 他忙碌於工作,實際上是沉迷於縱橫商界的快感,對於兒子雖然不能說是疏於管教, 但真的稱不上是一個稱職的父親。


    他給了這個孩子物質上最優越的成長環境, 連優秀的輔佐者都給他早早定好為他鋪路, 可在精神上的給予一點都不多。孩子還小時每次需要父親這個角色出場的場合,十次裏有七次他是不在的。


    可能矛盾就是由此出現, 他從小時候調皮搗蛋, 到長大了叛逆跟他頂嘴爭吵, 成年後除了黃賭毒這些從未碰過以外更是把其他紈絝子弟會的那套都玩了個遍。


    兒子的這點道行怎麽可能玩得過當爹的,一眼看穿獨子伎倆的老子也由得他去鬧, 他鬧完了自己就跟著裝模作樣說兩句就行了。


    當時就已經是華夏首富的季老爹想得很開, 人生就這麽長, 親爹掙錢兒子敗天經地義, 等他兩腿一蹬不能再掙錢了這混小子還不思進取接著造的話,那混成窮光蛋睡大街也跟他這個老子沒一分錢關係。


    季蘭生知道兒子不可能真的一輩子叛逆下去, 年輕人的逆反期也就那麽幾年, 過了那陣子再回想起來可能還會覺得自己是個傻逼的比比皆是。而末世暴發前的那一年也確實如此,他大學畢業後沒再鬧著要“浪跡天涯”而是去了公司跟他學起了管理,明麵上表現得一臉不屑,但學得挺認真, 他也不點破,隻是慢慢教導他金融界和管理方麵的經驗。


    眼看關係逐漸緩和,因為一次矛盾他們又暴發了爭吵,逆反期還沒完全過去的兒子氣得當場就走,他也沒去管。


    畢竟又不是第一次了,在外麵敗一陣子家發泄完了就會回來,當爹的是這麽想的。


    可誰成想命運就開了這麽一個大玩笑。


    末世來了。


    他的兒子從那以後再沒回來。


    老年喪子,噩耗卻不隻這一個,末世來臨後全球人口因為變異病毒的入侵直接銳減到十分之一,人口大國的華夏更是如此,文明秩序幾乎瞬間崩潰,更別提直接消亡的經濟體係,他大半生締造的金融公司跟著土崩瓦解。


    人生事業雙重打擊,讓這個老人直接老了十歲,可他卻不能倒下,季家不隻他一個,還有很多人依靠他,他要是也倒了,這些跟著他的族人和老部下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薑還是老的辣,季蘭生努力振作,盡管季家丟掉了末世前的權勢地位,他還是靠著曾經的人脈抓住了最後的機會,將可用的資源快速脫手,不但領著人住進了安全係數最高的京市1號基地,還建立了兩座工廠,一家食品工廠,一家醫藥工廠,依靠著這些,季家在這座文明和法律尚存的京市基地存活了下來。


    季蘭生手段了得,這段時間的經營將這兩座最初隻是小型規模的工廠都擴張到了最低中等規模的程度,其中食品工廠的規模已經是基地頂尖,除了加工各種普通的糧食出售以外,他們還經營異獸肉的生意,規模越做越大,自然引起了一些人的覬覦,眼前的事端也是由此引起。


    哪怕季蘭生如今帶著季家在基地裏站穩腳根,這也是他最不肯接受的事。如今又有人當著他的麵戳他的傷口,季蘭生正要發作,從遠處傳來的那聲嗬斥也讓這個老人渾身一震,下意識地越過對麵的林家人朝他們身後望去。


    ……首先出現的是一條黃色的中華田園犬。


    來不及思考這狗是從哪冒出來的,季家所有人就看到它已經閃現在林家人的麵前,然後狠狠一口咬上了林姓青年的腿,對方登時就發出了一陣慘叫。


    “啊啊啊啊啊!你們死人啊,快讓這死狗鬆嘴啊!”林姓青年的一陣大吼才讓後麵的林家人也回神,有異能的紛紛施展出來想把這隻可惡的狗弄死,然而這些異能全都撲了個空,那隻狗往地裏一鑽很快消失不見。


    這是隻變異獸!


    末世時代已經清楚認知這個事實的所有人腦中剛冒出這個念頭時,遠處又傳來一道惡聲惡氣的男聲。


    “林峰二狗子,你現在很狂嘛。不但欺負我家老頭子,還敢咒老子我死了?看來是我以前揍你揍得還不夠啊。”


    這一次,很多人都聽出這聲音的主人是誰了,一個個皆是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回望過去。


    那是一支四男一女的隊伍,為首的青年一身黑色的越野裝,一隻金色的老鷹停在他的肩頭,他套著露指皮手套的雙手正不停地捏著指節發出清脆的骨節聲,歪著腦袋一雙眼睛陰森森地盯著林姓青年,之前咬人的變異犬就在他的腿邊跟隨著,那囂張又霸道的走姿讓很多人一下子認出是誰。


    “少董!”


    “是小雲回來了?”


    “還有梅露!梅露也回來了!”


    “太好了,董事長!少董回來了!”


    相比起季家人的高興,林家人則露出驚疑之色,特別是為首的林姓青年,之前被咬的腿如果隻是疼的話,現在都在抖。


    “季、季鴻雲?你不是已經死了嗎?”他直接脫口而出,“王林李煜都說你死在j省的喪屍潮了!”


    驟然聽到最開始就背叛了自己的那兩個跟班的名字,季大少的眼裏冒出寒光,眉峰一抬,一道手指粗的雷電就憑空出現打在對方的身上,頓時又是一陣慘叫。


    “你看老子現在死沒死?”季鴻雲嘲諷得毫不留情,“那兩個蠢貨的話你也信,果然二狗子你的智商到了末世也沒提高啊。”


    都欺負到頭上來了,本就是過來找事的林家自然是不能忍,一個個義憤填膺,各自施展異能就要出手,反正今天這場麵他們林家早就打過招呼不會有人出麵,連打死幾個季家人的理由都找好了,根本不怕……


    “唳——!”


    一直站在季大少肩頭的金色老鷹突然鳴叫了一聲,展開雙翼飛上半空,隨後從翼展一米長的普通老鷹變成了十米的長的巨鷹,一連串淩厲的金色亂刃精準地掃在了林家人的腳邊,成功地製止了他們的“衝動”。


    “五、五級?不對,六級變異老鷹?”一群人臉色都變了,變異獸可以被馴服他們一直是知道的,但能有變異獸的人家還是很少的,而且多是一級和二級這種初級異獸居多,像這隻金鷹這麽厲害的幾乎沒有。


    想到目前1號基地最強的異能高手也就五級,林家所有人都退縮了。


    “今天我剛回家心情好不想開殺戒,所以給你們個機會。”領著隊伍大踏步走到對峙的兩方中間,季大少頭頂巨鷹雙手插兜看向林家人,“我不管你們之前打算幹什麽,現在隻給你們一句話,都給老子滾!”


    林家人自然不敢不滾,他們一走,頭頂的巨鷹也縮回了體型,重新變回普通老鷹體型落在了季大少……旁邊的梅露肩上。


    “嘖。”麵對鷹王隱晦的嫌棄,季大少隻能不爽地嘖一聲,誰讓他現在打不過這隻臭鷹呢,然後就轉頭看向了季老爺子。


    父子倆相隔一米對視,卻此時無聲。看著青年英姿勃發,沒有半分落魄反而過得很好,老人的眼中慢慢湧出濕意,他抖著唇緩緩抬起手,想好好確認是不是真的。可另一方麵對老父從未出現過的脆弱溫情,卻是不太適應還無所適從,本能地扭過頭嫌棄地來了一句:“老頭子,你不行啊,被人打上門居然還得靠我出馬,果然是越活越回……”


    啪!


    站在後頭王樂星下意識地閉眼聳肩,這一聲他太熟悉了,那是他老爸生氣時就會在他背上重重來一下的必響之聲。


    昔日的金融巨頭如今的落魄季家,他們的太子爺季鴻雲回來了,不但是五級的雷係強者外,還帶回來兩隻強大的變異獸和幾個異能者隊員。這個消息隨著林家想要謀奪季家產業不成,反被灰溜溜趕出來的事跡一並流傳出去。


    確認此事屬實之後,所有人都知道1號基地的勢力格局又要發生改變了。


    不論外界怎麽想,季大少這一行是被族人們歡天喜地迎回家的。一路上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麵孔,季鴻雲自己也很放鬆,笑哈哈的和親戚朋友們打招呼。


    他現在算是衣錦還鄉了吧?


    迎著大家崇拜羨慕的眼神,特別是以前一些對他恨鐵不成鋼的長輩也對他投以讚許的目光時,季大少是真的感到飄飄然。


    “少飄了,也就是世道變了才讓你這麽得瑟,擱以前試試,你還是被他們數落的命。”領著他回家時,當爹的一點也不客氣地戳破了兒子的膨脹泡泡。


    “哦。”大少爺果斷冷了臉,果然跟老頭子這種生物他的親熱勁隻能維持十分鍾,十分鍾後他想老媽了,“對了,老媽呢?她沒在家嗎?”


    季家在基地的新別墅和在京城的那棟建得一模一樣,一看就知是老頭子故意的,但也讓季鴻雲親切感倍增,他下意識在別墅裏尋找起最親近的人。左顧右盼中的他沒注意到走在前頭的季蘭生聞聲一僵的肩頭,隨同在旁的梅露見狀眨了一下眼睛。


    “老媽!你兒子回來啦,你小棉襖露露也回來啦,不下來看看嗎?”


    季鴻雲故意把雙手卷成筒狀,在別墅裏搞起了怪,一般他這麽做不出一分鍾,老媽顧婉琳就會笑罵著出現。


    然而事實上一分鍾過去了,別墅裏還是這麽冷冷清清。


    季鴻雲臉色變了,搞怪的笑容逐漸換成了僵硬的慘白,他看向之前就一直站著不動保持沉默的父親,聲音發顫地試探:“不是吧老爹,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你快讓我媽出來,我好不容易才回來,你忍心這麽對待你兒子麽!”


    回應他的依舊是沉默,但正是因為這種反應,才讓青年全身都漸漸顫抖起來:“不會的,不會的……我媽她身體那麽好,每天都去保養,還經常去健身……”


    季鴻雲知道,親爹雖然對他混蛋了點,可是對老媽卻是半點沒話說,就算末世暴發他也絕對不會丟下她逃走的,可是媽媽她卻沒能跟來1號基地,那就隻有一種可能……


    “鴻雲,露露,你們都跟我來吧。”


    一直沉默的老人低沉著聲音對著後麵的兩人說了一句。


    季鴻雲忽然湧起了一種更加不好的預感。


    等到他一路著父親的腳步穿過重重暗道,進入地底的一間密室,聽到緊閉的屋門內那在末世裏極為熟悉的嗬嗬聲時,這份不安感湧到了頂峰。


    季蘭生走上前,替他們打開了極為複雜的門鎖後,緩緩將門推開,頓時,一股熟悉的腐屍味道漫了出來。比這更讓人驚悚的,是父親的話語。


    “你媽現在就住在這裏。”


    …………


    季鴻雲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密道回到地麵上了,他滿腦子都是密室裏那個有著熟悉形貌的女喪屍困在籠子裏低頭啃食鮮肉的幽暗畫麵,站在門外他朝裏麵看了許久,以至於轉頭跟著父親出來時臉上爬滿了眼淚都不知道。


    母親沒挺過變異成了一頭喪屍,父親不願意放棄她,硬是瞞天過海帶進了基地,把她關在地下室秘密養了起來。


    “這太危險了。”抹去了臉上的眼淚,季鴻雲都沒發現自己說話時的語氣變得有多冷漠,“喪屍是會進化的,你再這樣不斷投喂血食遲早會控製不住老媽,讓她跑出去我們都保不住她。”


    “我知道,我知道……”季蘭生低低道,“可我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也要舍得,你別害老媽!”做兒子卻是立刻打斷了他,“找個冰櫃吧,把她封起來!蕭博士說過,喪屍的生命力很強,隻要腦袋不壞,長時間的冰封還是活埋都不會對它們有任何損傷,別再用血食喂老媽了,她要是知道你喂她吃這種東西絕對會跟你拚命的。”


    這個辦法顯然更容易讓人接受,季老爹沒有猶豫太久,立刻點頭照辦。同樣的,這種事也不能假人之手,父子倆聯手將季夫人送進了冰櫃裏,全程都沒讓梅露幫忙。


    將這一切都做完的大少爺神色平靜,和父親說話時再沒有故意找別扭,有條有理地商量起以後季家該如何發展,仿佛一夕之間成熟了。


    母親的死讓季鴻雲發生了驚人的蛻變,他開始不再吊兒郎當,不再總跟父親對著幹,利用自己強者的身份開始一點一點幫著季家在1號基地開疆拓土,一直地位尷尬總被人覬覦產業的季家正逐漸擁有相匹配的實力。對此,不知有多少人讚歎季家太子爺的能幹,很多家族紛紛斥責族中子弟,末世前當紈絝玩不過人家就算了,末世後人家收心幹起正事都比你們強,都好好跟人家學學!


    他們卻不知道,在夜幕降臨很多人都熟睡之際,成為“別人家孩子”的季鴻雲正站在放有母親冰櫃的密室裏哭得像個孩子。


    “擦一擦吧,鴻雲哥。”一隻手帕遞過來,溫柔的女聲對他安撫,“夫人看到你這樣,她也不會開心的。”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季鴻雲接過手帕隨便抹了一把卻是更傷心:“小時候,我過生日時永遠都是老媽、你還有梅伯陪著我,她總跟說老頭子很忙,忙著賺錢養家所以沒空回來。”


    “我不懂,為什麽她就這麽走了。她要是能從喪屍變成人活過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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