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佑從看到裘烈的那刻起, 心裏就有了猜測,隻是當心中的猜測被證實,他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他張了張嘴,卻幾次都發不出聲音,最後用力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


    他問:“那裘老將軍?”


    “身首異處。”裘烈閉上了眼, 腦海裏不期然又回憶起了那個下雪的天。


    祁佑大張著嘴,劇烈喘息,可是眼中幹澀,竟是一滴淚也無。


    他逃也似的跑了,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他爹。


    祁父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對勁,拉著他詢問:“佑兒,你怎麽了?”


    祁佑紅著眼,覺得喉頭堵的厲害,他止不住的四下張望,不讓祁父看到他的臉。


    “佑兒, 你到底怎麽了?你別嚇爹啊。”


    祁佑啞著嗓子, 低著頭, 聲音輕飄飄的,“裘老頭沒了。”


    話落,一滴淚重重的砸在了地板上, 暈濕了痕跡。


    祁父太過震驚, 手裏一鬆, 祁佑就像離弦之箭跑了出去。


    “佑兒, 佑兒”


    “爹,佑哥怎麽了?”苗兒聽到聲音走過來。


    祁父拉著她,“苗兒,你快去。佑兒現在情況很不好,你快去找他,千萬別讓他做傻事。”


    苗兒一頭霧水,如果是過去,她可能二話不說就衝了出去,但現在,她選擇問清原因。


    隻有對症下藥,她才知道怎麽安慰佑哥。


    祁父把裘家的事說了。


    苗兒沒想到會得到這麽一個結果,思索片刻,她轉身回屋,抱起一大壇子酒,才抬腳追了出去。


    祁父一拍腦袋,對啊,佑兒現在心情低迷,就是該喝些酒,一醉解千愁。


    果然還是苗兒聰明,想的周到。


    最後苗兒是在一個迎山口找到祁佑的,她並沒有說太多,隻是沉默的上前,把酒壇遞給了他。


    “我覺得你現在可能需要這個。”


    祁佑扯出一個僵硬的笑,伸手接過酒壇,撕開封口,仰頭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酒水倒的洶湧,口中一時來不及喝下,都漫到了臉上,衣襟裏。


    『祁小子,你能喚我一聲師父嗎?』


    『我們早就說好了,是等價交換』


    酒水不停灌入口中,祁佑卻隻覺得滿心苦澀。


    若是早知當初一別,便是生死相隔,他又何必吝嗇那一聲『師父』。


    裘老頭,你真的糊塗啊。


    我早告訴過你,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你看古往今來,又有幾個武將是得了善終的。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師父,你是當真不明白,還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啊。


    不值得的。


    祁佑灌下最後一口酒水,把空壇遠遠摔了出去,隻朦朧聽的幾聲碎響。


    “苗兒。”他跌跌撞撞的站起來,朝少女伸出手,“走吧,我們回家。”


    苗兒無聲的笑了,“好,我們回家。”


    …………


    裘烈上了藥,換上了幹淨的衣裳,坐在客廳大口大口吃著麵。


    祁佑猜的沒錯,自從逃難以來,他就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


    天子是真的狠,對他裘家趕盡殺絕。


    福伯為了護住他們,半路就死了。


    他一個人帶著小侄女從長安一路奔逃,中間好幾次死裏逃生,要不是他還記著當初祁佑說過他要去金城,要不是懷中的小侄女太過年幼,要不是信得過祁佑的為人,他可能早就挺不過去了。


    他在被人追殺中,慌不擇路逃到了西南,那裏正在鬧水災,他躲在難民當中,一路提心吊膽,跟著難民進了金城。


    隻是他的運氣不太好,中途小侄女吐的厲害,他不得不停下來給她找草藥,耽誤了一天功夫,可惜收效甚微。


    小侄女的情況越來越嚴重,還發起了高燒。


    他不敢再耽誤,本著就算找不到祁佑,但金城繁華,找到大夫給小侄女看病也是好的。


    至於他會不會因此被發現行蹤,招來官府追殺,那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或許是他倒黴太久了,老天都看不過去了,當他視死如歸帶著小侄女準備進城時,正好看到苗兒和祁父被人追打。


    他想也沒想的跟了上去。


    他救了祁父和苗兒兩人,就相當於祁佑欠了他兩條命。


    裘烈的心安了,因為他手上有了跟祁佑交易的籌碼。


    之後的事情順理成章。


    裘烈心裏想了很多,但這並不影響他吃麵的速度。


    祁母看他吃完了,趕緊著又給他端上了一碗,憐愛不已,“好孩子,餓壞了吧,多吃點,不夠我再去給你舀。”


    裘烈低著頭,半晌,才吐出兩個字,“多謝。”


    “不用不用。”祁母連連擺手,“你吃飽了,就去客房歇一會兒吧,那個小姑娘那裏,你不用擔心,我已經給她喂了藥了。”


    老頭子曾經告訴過她,裘老將軍教了佑兒武功,雖無師徒名分,卻有師徒之實。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份恩情,他們不能忘。


    裘烈是裘老將軍的親孫子,按輩分,裘烈還是佑兒的師侄呢,當然要好好照顧了。


    祁母的熱情是發自肺腑的,裘烈難以拒絕這份好意。


    況且,他也的確很累了。


    所以他點點頭,“如此,多謝伯”他猛的想起,祁家是臨淮郡人,瞬間改口,“多謝嬸子。”


    祁母樂嗬嗬的,“不謝不謝。”


    等裘烈走了,她才搖頭失笑,她是佑兒母親,裘老將軍又與佑兒有師徒之實,裘烈卻叫她嬸子。


    這輩分可真是夠亂的。


    隻是,當初佑兒沒正式拜師,裘老將軍也沒正式收徒,所以這師徒情分,他們心裏記著就行,說出來,倒是有些不美了。


    所以,裘烈叫她嬸子倒也沒錯。


    祁母邊想邊收拾桌子,小柱子不知道從哪裏跑過來,伸出小手,拉著祁母的裙擺,“嬸,嬸兒,那個小妹妹是誰呀?”


    祁母輕笑,“什麽妹妹,你得叫人家姐姐。”那女娃看著應該有五歲了,可比小柱子大。


    “姐姐?”小柱子不太樂意,“姐姐要像姐姐那麽高的,她那麽小,怎麽可能是姐姐。”


    “她就是妹妹,是妹妹。”小孩兒身子一扭,跑了。


    “哎,”祁母沒拉住人,“這孩子……”


    她很快把這一茬給忘了,小柱子卻對這事上了心。


    明明就是妹妹嘛,那麽小的一點點。


    而且她長得好漂亮啊,眉毛細細的,皮膚白白的,鼻子翹翹的,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好看。


    小柱子雙手捂著小臉,眼冒紅心。


    他邁著小短腿,噔噔噔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間,在房間裏一陣翻找。


    撥浪鼓,木雕,小馬,還有一隻竹編的小球,還有風箏等等。


    除了玩具,還有各種小點心,堅果,都是他愛吃的。


    小柱子左看看右瞧瞧,有點兒舍不得拿出來。


    可是回想起漂亮小妹妹白嫩嫩的臉蛋,小孩兒砸吧了一下嘴,要不,就分一半給小妹妹好了。


    這個主意好,就這麽辦。


    小柱子在祁佑的影響教導下,有了後來實幹派的雛形,想到就做。


    他在家裏找出一個小籃子,把可以給妹妹的東西都分出來,然後一一放進去,準備等妹妹醒了給她。


    結果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


    早上他躺在床上,聽到院子裏的吵鬧聲,心裏好奇,覺也不睡了,哧溜一下踩著鞋子就跑出了房。


    他站在走廊上,還來不及看,初秋早上的涼風就給他吹了一激靈。


    小家夥哆嗦著跑回了屋,麻溜兒的穿好衣服,再跑出來。


    院子裏,祁佑讓人架了一口鍋,裏麵煮著稀粥。每人排好隊,上前來領一碗,喝完了就給下一個。


    沒辦法,條件有限,隻能這樣做。


    等到所有人都吃完了飯,祁佑開口道:“現在條件有限,你們暫時就在周圍建茅草屋。”說到這兒,他看了一眼周圍老的老,小的小,話鋒一轉,又道:“這山上長年濕氣重,你們要是想以後過得好點,就仿照我家這種建法吧。”


    人群中頓時議論紛紛,一個老者顫巍巍的走出來,“主人,小的自然是想建造您這種房屋,但是,小的以前從未見過。”


    從未見過,自然也就不會建造。


    祁佑一想也對,“這屋子建造不難,你們有不懂的就來問我。”


    “既然今天話說到這兒,我就把事情一並處理了,你們這老老少少上百人,不可能一人一棟房子。”


    底下沒人異議,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祁佑:“所以,我給你們一點兒時間,你們五個人站在一起,以後那五個人就住一棟屋子。”


    !!!!!


    一群老人小孩兒都懵了,不明白事情怎麽發展成這樣。


    祁佑:“快點。”


    祁佑催促道。


    底下的人唯恐動作慢了,被主家打罵,左右看看,隻要周圍看的過眼的,基本上就跟著那幾個人站在一堆了。


    人群很快就分成了小堆,一共九十八人,二十個小堆。


    有意思的是,昨日被他廢了一隻手的那個男人跟另外兩個壯年男子湊到一起,但看表情,另外兩人並不怎麽接納他,但同樣的,其他人也並不怎麽接納那兩個壯年男子。所以這三人就湊到一起了。


    祁佑拿出紙筆,腦海中回憶著山上的地形,迅速確立了這些人將來在具體哪個位置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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