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十三年,春末。


    有信使進長安城,上達天聽。送上臨淮郡大旱,山匪趁機鬧事的消息。臨淮郡大旱趨勢不減,若不及時治理,恐生大禍,另山匪起先隻是小打小鬧,後來太守府派了幾次兵,非但沒有剿除山匪,反倒讓山匪之禍愈演愈烈。


    百姓非但要忍受天災,如今還要遭受人禍,許多人都活不下去,死的死,逃的逃,曾經的村落,如今再看,已經十室九空。


    嘉帝震怒,“偌大一個臨淮郡,太守府竟連一個治理的人都無?”


    無人敢回話。


    少頃。十二階下,太子朱琰主動站出來請命,“稟父皇,兒臣願往臨淮郡一探究竟。”


    殿內其他人皆斂息稟氣,不發一言。嘉帝眯了眯眼,犀利的視線從眾人身上掃過。


    眾人隻覺得一股壓迫感直麵而來,大氣不敢出。


    嘉帝拉長了聲調,意味深長:“太子年少,終究是才能有餘而經驗不足啊。”


    大殿內安靜的落針可聞,隻能聽見眾人急促的呼吸聲。


    良久。


    有人站了出來,“末將雖無能,但,願隨太子一道兒。”


    “微臣不才,願為太子效綿薄之力。”


    “兒臣愚鈍,也願助皇兄一臂之力。”


    嘉帝坐在上方,將台階下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末了,發話,“如此,十一皇子朱玨隨太子前往臨淮郡,神武將軍夏侯辛,刑部侍郎陳玄陪行。”


    此令一下,眾人臉色各異。太子殿下要去臨淮郡治理天災匪患,陛下擔心殿下安危,派遣神武將軍隨行,他們可以理解。


    但是刑部侍郎又是怎麽回事?


    陛下這是懷疑臨淮太守府有什麽貓膩嗎?


    ……………


    臨淮郡下十三縣之一——普安縣。


    一棟家徒四壁,四麵漏風的房屋裏,一名麵色蠟黃的男子躺在簡陋肮髒的木板床上,雙眼緊閉,胸膛沒了起伏,看上去命不久矣,或者說,男子已經死了。


    然而,毫無聲息的男子,突然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慘淡的麵色上浮現詭異的潮紅,這樣奇怪的現象自然驚動了其他人。


    一個肚子高挺,四肢細瘦的小孩兒連忙轉身往外跑,邊跑邊高興的大喊,“叔,嬸,姐姐,姐夫醒了,你們快來啊。”


    外麵沒精打采分撿著觀音土的兩個中年男女和一個年輕少女聞聲,立刻跑了進來。


    許是因為跑的太快,瘦弱的中年男人在靠近門邊時摔了一跤,中年女人卻像分不清方向似的,一頭撞上了搖搖欲墜的牆壁上。


    少女立刻回身去扶,“爹,娘,你們怎麽樣?”


    她的聲音區別於同齡人的清脆悅耳,反而像鈍刀在鐵鍋底下來回摩擦,沙啞刺耳。然而其他人卻並沒有感到奇怪。


    少女艱難的把中年男女扶了起來,這次慢慢的走了進去。


    屋內,木板床上躺著的男子緩緩睜開了眼睛,隻是湊近了細看,會發現他的眼睛睜的大大的,眼中卻沒有焦距。


    祁佑徹底傻了:我是誰?我在哪兒?


    天知道,他隻是跟過去無數個夜晚一般,加了個再普通不過的班啊!然後太累了,閉上眼小憩一會兒,為什麽再睜開眼,他就到了這莫名其妙的地方呢。


    身上的不適一直被他死死壓製,但心底的恐慌卻在漸漸蔓延。


    他不會趕時髦,也成了穿越大軍中的一員吧?


    不要啊!


    他在現代父母健在,有房有車,事業蒸蒸日上,眼看著馬上就要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怎麽就穿了呢。


    他完全沒有什麽遺憾啊,對生活也非常滿意呀。


    這穿的完全沒有道理呀。


    祁佑百思不得其解,一臉生無可戀。


    直到他的眼中倒映出兩張關切的臉,祁佑瞳孔猛縮。


    臥槽,他爸他媽怎麽也來了。


    不對,他爸他媽保養好著呢,可從來沒有對方那淒慘樣兒。


    祁佑驚懼交加,想要起身看個究竟,腦海中卻突然傳來一股劇痛,活似萬千針紮。


    “啊——”


    淒厲的慘叫聲回響整個房屋,連牆上的壁灰都落下不少。


    這一昏,祁佑隻覺得他做了好漫長的一個夢,夢裏,他旁觀了“他自己”短暫的一生。


    但祁佑卻清晰明白那不是他,縱然兩人頂著同一張臉,可祁佑也不會混肴。


    畫麵最後,十五歲的少年郎出去給家人找吃的,回家的路上卻遇上亂民,被人活活打死,搶走了他身上少的可憐的食物。後來還是他的未婚妻擔心他,出來找他,才發現他生死不知的躺在路邊。


    然後祁佑就穿過來了。


    說句老實話,他是真對這裏沒什麽留戀的,如果一死,能夠有幸回到現代,他肯定毫不猶豫找根柱子撞死。


    但是,少年的回憶裏,那對中年夫妻的臉卻一直徘徊在祁佑的心中。


    難道這世上真有前世今生不成。


    在現代,他還有個弟弟,將來可以奉養父母終老。可是在這裏,“祁佑”若是死了,這一家老小就真的沒了活路了。


    怎麽辦?到底要不要賭那一把,可如果他撞死之後,也不能回到現代呢。


    祁佑在心中權衡利弊,思考許久,也沒得出個結果。


    算了,現在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祁佑心裏歎息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


    “佑兒,我的兒啊,你怎麽樣了?”祁佑甫一睜眼,就對上了一張痛哭流涕的臉,眼淚衝刷了她臉上的髒汙,不但沒讓她看起來幹淨些,反而更髒了。


    但祁佑的心神都被對方右眼吸引了注意力,從少年的記憶中,祁佑知道,女人的右眼瞎了,是被人活生生打瞎的。


    而對方隻是為了護住一個餿了的饅頭,想把難得的食物帶回來給兒子吃,卻付出了一隻眼作為代價。


    “佑兒,佑兒”祁佑的眼珠子轉了轉,隨著男人的聲音看過去。


    那是一個十分瘦弱的男人,臉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短暫卻艱難的時光沒有壓垮這個男人的脊梁,但是一隻傷腿卻讓他佝僂了腰。


    祁佑也知道對方的左腿是怎麽瘸的,男人帶著少的可憐的食物回家,遇上了流民搶奪,被人生生打斷了腿,沒有得到醫治,後來骨頭慢慢長起來,就瘸了。


    祁佑的目光緩緩掃過兩人,心慢慢地揪緊了。


    這場饑荒已經持續了整整兩年了,但至今沒人治理,或者說,亂象已成,偌大個臨淮郡,已無能人能治理好了。他們這些苦苦掙紮在底層的百姓已經看不到未來的希望了。


    唉!祁佑又想歎氣了。


    他試探著撐起來,祁父和祁母都緊張的護著他,“佑兒,你不要用力,娘扶你起來,免得你又頭疼了。”


    之前兒子的慘狀著實把他們嚇了一跳。


    “佑哥。”


    “姐夫。”


    祁佑看過去,林苗兒摟著弟弟怯怯的望過來,臉上費力的扯出一個笑容,“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祁佑打量著這姐弟倆,連歎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少女就是這具身體的未婚妻,所謂的娃娃親,其實說白了,不過是祁家和林家兩家大人以前喝醉了隨意說的玩笑話。


    隻是誰也沒想到旱災到來,林家父母運氣不好,天災開始半年,他們就沒了命。臨死前,為了給年幼的兒子女兒掙得一線生機,林父愣是厚著臉皮,哀求祁家人認下這門親事。


    祁父是個忠厚的,兩家人十幾年的感情又擺在那裏,所以雖然自家也困難,終究還是認下了這門親。所幸,兒子並不排斥林家姑娘,以後隻要撐到災荒過去,他們一家人就可以好好過日子了。


    至於林家的小兒子,到底是他們看著出生的,又哪裏能狠下心不管呢。


    祁佑看著林苗兒的小身板,眉頭微皺,如果他沒算錯,這孩子今年才十三歲吧,在現代應該才讀初中呢。


    還好“祁佑”也知道對方太小了,世道又太混亂,所以一直把對方當妹妹護著。


    這大概算不幸中的萬幸了吧,祁佑阿q的想到。否則跟未成年…………


    額,不能想不能想。


    祁佑甩了甩頭,單手撐著床板坐起來。


    “哢嚓”刺耳的碎木聲清晰傳入眾人耳中。


    其他人尋聲望去,隻見祁佑手撐著的地方塌陷了一塊。


    “唉,現在的木頭也越來越脆了,輕易碰不得。”祁母歎道。


    其他人也沒有多想,俱是跟祁母一樣的想法。


    隻有祁佑悻悻的收回手,看著塌陷一角的的木板床,心虛不已。


    看來他的天生神力也跟著一並穿過來了。


    天生神力?


    對呀,他怎麽沒想到。在現代,他的天生神力曾讓他苦惱不已,因為他稍不注意,就會傷著人,以至於他的童年,少年,成年三個時期,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孤單一人。


    就連他的家人,他都不能放心親近。唯恐什麽時候放鬆了警惕,一不小心就傷了他們。


    曾經讓他恨透了的技能,沒想到到了這裏,他的天生神力,反而成為他們一家人的保命本錢。


    在亂世,沒有什麽比絕對的武力更讓人安心的了。


    當真是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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