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付彥之看好的那個青年孟元亮,如他所料, 並不想給代國夫人做女婿, 但聽完原委後, 孟元亮對珍娘好感大增, 又覺得代國夫人能答應女兒隨心意擇婿, 可能也不像外麵傳說得那樣不堪,就想再見珍娘一麵。


    蘇阮和蘇鈴商量之後,把這次見麵安排在了自己家,還讓蘇鈴也遠遠看了一眼孟元亮。蘇鈴還是那副隨便的態度,“我想開了,隨她心意吧, 找個門第低的也好, 更好拿捏。”


    孟元亮並不知道代國夫人已經想好怎麽拿捏未來女婿。他上次沒太留心, 這次與珍娘再見, 看她貌美嫻靜, 羞澀時宛如一個閨中少女, 一點也不像嫁過人,著實有些心動。


    過後再談, 付彥之據實以告:“代國夫人心疼女兒之前受的苦, 二嫁便全隨女兒心意,隻有一條, 不舍得女兒遠嫁, 要麽婚後就住代國夫人府, 要麽左近買一座宅子安置。”


    孟元亮當然不願住在代國夫人府, 依他的意思,最好連權貴聚居的親仁坊,都遠著些。


    “毛病還不少!”蘇鈴嗤笑一聲,“他以為親仁坊還有地方安置他嗎?”


    蘇阮笑著幫忙解釋:“這才能顯出他表裏如一呢!”要是裝著不慕名利、假清高那等人,肯定不舍得離開代國夫人府。


    蘇鈴想想也是,“罷了。正好有人送了我一套宅院,在新昌坊樂遊原上,風光不錯,就給他們做新房吧。”


    事情談到這裏,蘇鈴終於想起來該跟她那位名義上的丈夫說一聲。


    裴自敏做了官,又跟太子結了親家,眼看一路踩著雲頭就飄上天了,要不是蘇鈴讓黃正初盯著他,他還不定幹出什麽事來,因此一聽是這麽樣個人,當即表示反對:“不成!衡陽郡王的連襟是個從八品芝麻官的兒子,自己還是白身?這不胡鬧嗎?!”


    蘇鈴眉毛立起來:“這是我拿的主意,你說誰胡鬧?”


    她聲音並不高,但裴自敏一瞧她麵色,就不敢嚷嚷了,回頭瞥一眼立在旁邊的黃正初,見他也有意外之色,還皺著眉,就說:“正初你來評個理,找這麽個女婿,合適嗎?”


    黃正初麵上隻表現出一點意外,實則心裏已經翻江倒海——最近這段時間,他沒怎麽見過珍娘,珍娘又一向文靜害羞,所以他沒察覺出什麽異常,隻當是宴飲多應酬多的緣故。


    代國夫人也沒提過珍娘的親事,黃正初就以為他們還在等珍娘自己緩過來,哪想到突然就說要定親,還一副已經說定、不能悔改的樣!


    “這個……夫人已經拿定主意,正初不敢多嘴。”他斟酌著回道。


    “夫人請了你來,不就是要你幫忙參謀家中大小事務嗎?聯姻是大事,說說,說說!”裴自敏一個勁催他。


    黃正初看了一眼蘇鈴,見她沒有反對,才開口:“敢問夫人,這位孟郎君,是您選定的,還是大娘選定的?”


    蘇鈴道:“自然是她肯了,才能定下。”


    黃正初的心,一聲沒出就沉了底兒,他怕自己麵上露出來,忙低了頭,拱手道:“正初恭喜夫人,恭喜郎君。”


    “哎,你……”裴自敏還等著他幫腔呢,哪想到平日能說會道的黃正初,直接就行禮恭賀他們了!


    蘇鈴卻點點頭說:“還是你明白事理,去忙吧。”等黃正初走了,才皺眉說裴自敏,“你女兒是什麽性情你不知道?她肯再嫁,你就謝天謝地吧,還挑什麽出身門第?再說白身怕什麽,進宮求個閑散官兒,又不是什麽難事!這事就這麽定了。”


    裴自敏還有些不甘心,蘇鈴就又加了一句:“我告訴你,人家登門提親時,你不許給臉色看,否則看我怎麽收拾你!”


    當時裴自敏沒吭聲,卻沒等到登門提親那一步,就叫人堵著孟元亮打了一頓。


    他這次很聰明,沒叫自己身邊的人去,而是叫人使錢雇了幾個地痞無賴。哪知道這門親事是蘇阮和付彥之做的媒,聽說孟元亮挨打,蘇阮都沒讓付彥之出手,自己安排管家往萬年縣打了招呼,當天就把那幾個地痞無賴抓了,審出幕後主使。


    蘇鈴聽說原委,氣的要把裴自敏叫回來打,蘇阮卻攔住了,提醒道:“阿姐,姐夫什麽時候有這樣的心計了?當著你的麵答應下來,轉頭去行凶打人,還沒用自己的人——對了,他身邊那幾個下人,不都是阿姐你安排的嗎?”


    “這些吃裏扒外的混賬!”


    蘇鈴氣勢洶洶回家,先把花錢雇打手的下人單拎出來審問,那下人很快招認,說郎君想教訓一下不自量力、肖想府中大娘的孟元亮,他不知道此人要緊,隻當是個落魄士子,就去辦了。


    這門親事確實還沒有在府中廣為傳揚,因為孟元亮得先寫信稟報父母,才好請人登門提親,但蘇鈴被蘇阮提醒過,就多了個心眼,問:“我不是叫你們凡事問過黃郎君再去辦嗎?”


    “回夫人,小的問過黃郎君,他說郎君要是實在氣不過,就讓他出個氣也好。”下人答完就連連磕頭,求蘇鈴饒命。


    蘇鈴叫拉出去打板子,還讓裴自敏身邊跟著的人都來觀刑,同時叫了黃正初來。


    ***


    “那他認了沒有?”付彥之問蘇阮。


    “認是認了,但他狡辯說,此舉是為了阿姐一家好。其一能試試孟元亮的人品心性,他若為此事耿耿於懷,必心胸狹窄,不足以托付終身;其二呢,姐夫心裏不滿意,這麽打孟元亮一頓,他出了氣,心裏芥蒂就消了,孟元亮也隻是皮肉傷,沒有大礙,不影響婚事。”


    付彥之嗤道:“強詞奪理。大姨信了?”


    “將信將疑,阿姐也是絕了,打發桂娘夫婦帶著黃正初去探望孟元亮,讓他代姐夫賠禮道歉。又跟我商量,想挑個侍女給黃正初為妻。”


    “這麽說來,大姨還是想留著黃正初?”


    “是啊,我勸她了,既然想留著,就不能隨便選個侍女,良賤不婚,人家好歹是官宦子弟,正好我叫人給華維鈞打聽妻室,順便給黃正初挑一個良家女就是了。”


    那邊府裏的事,付彥之一向不願多管,便皺眉勸道:“依我說,你勸過就算了,何必自己摻合這事?難道那邊府裏沒人能辦?”


    “就是順便……”


    “阿阮,珍娘是你嫡親外甥女,又境遇坎坷,你盼著她能再嫁良人,因此親力親為,是應當的,我也願意盡己所能,幫上一幫。但黃正初隻是大姨養的賓客,你覺著哪裏不妥,提醒大姨一句,已經仁至義盡了。”


    他把“仁至義盡”四個字說得抑揚頓挫,神色也十分認真,蘇阮回頭一想,也覺得自己是有點管太多,遂苦笑道:“你說得對,我是不該什麽都攬過來。不過話都說了,我叫麗娘去辦吧。”


    付彥之緩和神色,接著說:“連華維鈞也是一樣,你用他的緣故,我能猜到一二,但阿阮……”他雙目直視妻子眼眸,“你真覺得有必要嗎?”


    蘇阮沉默片刻,開口解釋:“有些事,你我都不方便去做,多個人用,不是挺好麽?”


    “哪些事?”付彥之追問。


    蘇阮一時答不上來,付彥之看著她,忽然笑了笑,“不方便說的事?”


    這笑容意味不明,蘇阮看著特別刺眼,挑眉道:“是不方便,你不也有不方便同我說的事嗎?不然何必每次見同僚,都約到永樂坊宅子去?”


    付彥之先是一愣,回過神後,皺眉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是你那些同僚不肯登我徐國夫人府的門?還是你想撇清外戚這層關係?”


    付彥之沉默了。


    這件事憋在蘇阮心裏已經有段時間了,之前賦閑她沒留意,但自從付彥之進禦史台,府中卻依舊沒有他的同僚好友來拜訪過,蘇阮難免覺得奇怪,叫麗娘打聽了才知道,付彥之是把人都約去永樂坊那邊,連公務信件也多是在那邊處理的。


    蘇阮心裏委屈,說的時候語氣便有點兒衝,但她其實能理解付彥之為什麽這麽做,所以說完又有些後悔。


    “我沒有質問你的意思。”她緩和了語氣,“公務上的事,隻要你覺得不便說,我從來不問,所以你在那邊宅子見同僚,我也沒有什麽意見。我隻是想說,我們並不可能真的做到光風霽月、事無不可對人言。”


    散衙之後見同僚,都約在永樂坊這件事,付彥之並沒有刻意瞞過蘇阮,他覺得這是兩全其美,夫妻兩個心照即可,所以才不提。卻沒想到蘇阮竟對此事頗為介懷。


    “阿阮……”


    蘇阮看他一副想解釋又不知從何開始的模樣,就打斷他說:“我明白。你的用意,我都懂,就像我用華維鈞的用意,你也能明白一樣。我提這事,隻是想說,我們雖然結為夫妻,但有些事隻能各自麵對。”


    最開始她天真地以為,同付彥之成親後,他就會站在蘇家立場上,同她一起為蘇家謀劃。結果成親沒多久,付彥之就明確跟她說,她嫁了他,這個家就姓付,不姓蘇,還要撇清外戚這層幹係。


    ——說起來,他們這也算想到一塊去了,都以為對方會配合自己的步伐向前走。


    “不,阿阮……”


    “你先聽我說。”蘇阮再次打斷付彥之,“這其實並非壞事,我早就想清楚了,不論是你一心為蘇家衝鋒陷陣、不顧自己的抱負,還是我隻做你的妻子、不管其他,都是一種浪費。我們憑借各自的身份,原本可以做更多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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