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阮到的時候, 蘇鈴正歪著聽兩個女兒回報家務——她成日要外出赴宴,珍娘不願見人, 玉娘已經定了親, 都不能跟她去, 她就幹脆把家務瑣事交給這對小姐妹管,自己省點心, 也讓孩子們知道知道什麽是柴米油鹽。


    看見蘇阮進來,蘇鈴沒動彈, 指指身邊,讓蘇阮坐,自己按著太陽穴說:“連日飲酒,也沒緩一緩,今日早上真是起不來身了。”


    “頭痛了吧?起不來就多睡一會兒,要麽泡泡熱湯也好。”蘇阮坐到姐姐身邊,看了看她臉色還好,又說,“我也覺著累了,這幾日都不想再出門。”


    “嗯,但我泡湯泉, 總覺著喘不過氣,還是待會兒睡個午覺吧。”


    蘇阮又問:“娘兒三個聚在一起,說什麽呢?珍娘臉色好多了, 還是怕冷嗎?穿得這麽厚。”


    珍娘坐在溫暖室內, 仍舊穿著小襖皮裙, 臉色也不如妹妹玉娘紅潤,聽了姨母的問話,小聲答道:“京裏太冷了。”


    “她身子虛,多穿點就多穿點吧。”蘇鈴接話,“我把家務交給她們兩個管,這不正給我回報呢麽。行啦,珍娘的主意很好,去辦吧。”


    兩姐妹起身告退,蘇阮還沒等提起長公主的話,蘇鈴先說:“你猜我昨日在許家遇見誰了?”


    “誰呀?”


    “林夫人長媳——林家大娘。”


    蘇阮驚訝:“他們兩家有交情嗎?”


    蘇鈴道:“我也驚詫呢,細問之下,說是林家大娘姓趙,許家娘子母族也姓趙,原有親的。聽說許家二房因此受了林相提攜,從歸州司馬遷入大理寺了。你說,林相是不是想討好東宮啊?”


    蘇阮蹙眉:“不好說,慢慢看吧。”


    蘇鈴接著說:“林家大娘說,過幾日林相設宴,還要請聖上太子同去呢!”


    “聖上答應了嗎?”


    “她都當眾說了,那應該是答應了吧。”蘇鈴揉揉額頭,歎一口氣,“頂好是大家握手言和,都別生事了。”


    “是啊。”蘇阮也跟著歎了一聲。


    “哎,你們昨日怎麽樣?清淨得多吧?”蘇鈴想起來問。


    蘇阮點點頭:“清淨倒是清淨,不過,新安長公主想給咱們珍娘做媒呢。”她把永芬長公主想要給兒子柳瑞泉續弦的意思說了。


    果然蘇鈴一聽就皺眉:“宜春公主的駙馬都多大年紀了?我們珍娘過了年才十七!她真好意思開這個口!”


    柳瑞泉比蘇阮年紀還大,已近而立,同珍娘確實年紀懸殊了些。


    “我也覺著不合適,不過新安長公主就是傳個話,我也沒多說。”


    蘇鈴很不高興:“她們就是自恃身份,沒把我們放在眼裏!怎麽?我們珍娘嫁過一次,就得給個半老頭子做續弦去?他要有本事也行,身上除了駙馬都尉,還有旁的官職嗎?以為長公主多麽高貴呢?滿京城問問去,誰家願意把女兒給長公主做兒媳婦……”


    “阿姐!”蘇阮聽她越來越高聲,忙攔住了,“一家有女百家求,犯不著生氣。我看珍娘還沒緩過來,身子也得好好養著,不如放出風去,就說她到京水土不服,得慢慢調養,暫時不說親事。”


    蘇鈴有些遲疑:“這樣的話,萬一有好親事,不會耽誤了嗎?”


    蘇阮道:“親事好不好,不光看家世年紀官職,也得看珍娘自個,我瞧她現在還沒那個心思呢,你讓她緩緩。”


    想起大女兒的脾性,蘇鈴頭更痛了,“等著她,那得等到什麽時候?還不得我養她一輩子?”


    “養她一輩子,又有什麽不好?難道你養不起?”蘇阮笑道。


    蘇鈴斜了妹妹一眼:“說的什麽胡話?我倒是養得起,那我不在了呢?”


    蘇阮順勢提起付彥之的建議,“那就找個寬厚可靠的女婿在家唄。珍娘這脾氣,真要嫁進哪個大家族,別說阿姐,我都不放心。別人家千好萬好,也不如自家過得舒坦自在。”


    “你是說……”


    “就像大伯那樣,成了親不是有好些年都住在伯娘家嗎?也不算入贅。你看大伯在伯娘手底下,是不是服服帖帖?”


    蘇鈴有些心動,蘇阮接著說:“這等事在京中還挺常見的,多數都是外地來的士子,京中權貴從中挑個才學人品俱佳的做女婿,就在自家成親過日子,以後慢慢提攜女婿,也不怕女兒受苦。”


    “這倒是個主意……”


    蘇阮看姐姐沉吟思索,自己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突然說:“阿姐拿不定主意,要不把那個黃先生找來商議商議?”


    蘇鈴眼皮一掀,瞪了蘇阮一記,“你是等在這兒伏擊我呢!”


    蘇阮失笑:“怎麽就是伏擊了?莫非阿姐心虛?”


    “我有什麽心虛的?我原先不同你說,就是怕你多想。”蘇鈴麵色認真,“我同你比不了——家中有事可以同夫君商議——也不好事無大小都去問娘娘和你,隻好請個管家來幫忙了。”


    “既如此,阿姐同我直說便是,有你的話,我再不多想的。不過此人家世來曆,阿姐都打聽清楚了?”


    蘇鈴點點頭:“正好到年關,我打發了人幫他送些財物回老家,順便探探底。”


    “阿姐辦事仔細,倒是我多嘴了。”


    蘇鈴拉住妹妹的手,“我知道你的心。既然說到他了,就叫來給你見見,以後兩府間有什麽事,你也好直接吩咐他。”


    說完她就讓人去叫黃正初來,又囑咐蘇阮:“不過兒女婚事這樣大事,還輪不著他來參謀,就不必提了。”


    “我省得。”


    很快黃正初就被人引了進來,他穿一襲深灰長袍,頭戴襆頭、腳蹬黑靴,身量不高不矮、略顯清瘦,除了氣質斯文外,確實貌不驚人。


    蘇鈴居中介紹,令他給蘇阮行了禮,蘇阮打量完畢,突然問:“聽說在京寓居的士子多住在平康坊,你從前也住在那裏嗎?”


    “回夫人,前兩年住過。”


    “唔,那你識不識得蜀州華維鈞?”


    蘇鈴一愣,眼見黃正初也愣了愣,卻張口答道:“小人落魄之時,曾得華兄收留,華兄也沒少接濟過小人。”


    他倒坦然承認了,蘇阮點點頭:“看來你們在京士子,彼此之間多有聯係。”


    “是。”黃正初隻答了這麽一個字,就閉口不言。


    蘇阮見他神色坦蕩,沒露出驚慌之類的神色,就也沒揭發他是受了華維鈞點撥,才來投蘇鈴的,隻說:“那倒也難得。”


    蘇鈴滿腹狐疑,打發了黃正初下去,才問蘇阮:“華維鈞不是那個給你修園子的?”


    “是他。”蘇阮點點頭,“我也是才知道他和你府裏這個黃正初有交情,就想試探一下,聽說黃正初足智多謀,為免他生疑,我事先才沒同你說。”


    “怎麽?你覺著此人心懷叵測、不可信?”


    “那倒不至於,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如今也無所謂可不可信。跟著咱們就能飛黃騰達,誰還會閑著沒事起異心?隻是咱們才是主人,總該將他們的心思看明白了才好,不能反過來讓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蘇鈴沒太聽懂,但她明白蘇阮今天過來,主要目的就是來試探黃正初的。而黃正初,不管怎樣,是她府裏的人,就算要試探審問,也得先跟她打過招呼,她自己來問才對。


    壓抑著心中不滿,蘇鈴點點頭:“我知道。”又反問,“我聽你這語氣,好像對華維鈞也有些猜疑,你不是薦了他進將作監嗎?”


    “嗯,這個人不太/安分,我看不透,所以想冷一冷他。”


    蘇鈴道:“冷一冷幹嘛?幹脆別理會了,也不怕妹夫同你慪氣!再說他一個隻懂風花雪月的,你能用得著他什麽?”


    蘇阮聽姐姐說話帶刺,知道她還是不高興了,隨便答應一聲,又說了兩句就告辭回家。


    之後幾日,她都安心呆在家裏,直到林家開宴,才和付彥之一起出門赴宴。


    因提前得到消息,知道聖上將攜蘇貴妃、還有太子等人赴宴,蘇氏三府便都齊齊到場,給足了林思裕麵子。


    除了蘇家,其餘幾位宰相及家眷、身在繡嶺的各路權貴,也都來捧場,林家宴席上堪稱滿座公卿。付彥之這種除了正五品官職,再無其他勳銜爵位的,按理隻能敬陪末座,但林思裕也不知出於什麽考慮,竟以付彥之是皇親為由,將他的座次設在了蘇耀卿之旁。


    而蘇耀卿身為從一品國公,又是蘇貴妃的親兄長,座次就在禦座之下、緊鄰太子,且在諸位同三品的宰相之上,他身邊,那哪是席位,明明是火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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