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蘇阮還沒消氣,麗娘便沒敢勸,讓人往外麵門房傳了話,自己把這幾日的家務回報了一遍。


    蘇阮有幾日沒在家裏住,門房上又有人出了事,要處置的瑣事本來就多,她還想順勢把府中人事梳理一遍,將偷懶耍滑不合用的發賣,自己另買人進來,於是又把府中管家連管事娘子全都叫來,將自己新立的規矩交代下去。


    打發走管事們,蘇阮長出口氣,叫綠蕊烹水煎茶、朱蕾去切個甜瓜,正想舒舒服服歪一會兒,享受享受,麗娘又回來了。


    “夫人,邵公公來了,說娘娘有話要交代您和……付郎君。”


    “請去廳中看茶。”


    雖然結親的主意,是邵嶼出的,但邵嶼並不知她跟付彥之的糾葛,怪不著人家。而且此人腦筋清楚、身有官職,蘇阮很想和他打好關係,從他這兒多了解一些朝中事務,便忙著起身,叫人來給自己整理衣裙。


    麗娘卻沒應聲,還略有些尷尬地回道:“邵公公在門房遇見了付郎君,兩人正聊著呢……”言下之意,隻請邵公公嗎?


    蘇阮:“……他怎麽還沒走?”


    麗娘笑了笑,沒言語。


    蘇阮皺眉尋思片刻,道:“一起請吧,估計是來交代婚事的。”


    麗娘這才應聲告退,蘇阮心情不太爽快,整理好衣裙,要走了,又不放心,回頭去照鏡子。


    這一照,才想起自己早上起來偷懶,沒畫眉,也沒傅粉,更不曾塗胭脂。蘇阮忙重新洗了臉上妝,上完妝,又感覺襯得頭上發飾太簡單,另換了發簪。


    換好發簪,蘇阮終於從鏡子前起身,可剛走了兩步,她又覺得:“是不是該換條裙子?”


    朱蕾綠蕊沒忍住,都笑了出來,蘇阮有點羞惱,“笑什麽?這叫輸人不輸陣!”


    麗娘匆匆進來,正好聽見這句,忙哄勸道:“我們夫人稍一打扮,就美極了,怎麽會輸陣?快走吧,恐怕邵公公等急了。”


    蘇阮這才罷了,扶著麗娘的手出門,到前廳時,裏麵坐著的兩個人,遠遠看見她進院,都站起來相迎。


    付彥之還穿著昨日那件月白長袍,在廳中長身而立的樣子,很像蘇阮夢中的少年。她腳步不由緩了緩。


    不過走得再慢,也沒多遠距離,蘇阮收拾心情,嘴邊掛上一抹笑容,進得廳中,先看向邵嶼:“邵公公久等了。”


    “哪裏,下官正暗自慶幸,在您這兒偷了片刻安逸呢!”邵嶼也麵上帶笑,神色十分輕鬆。


    蘇阮忙請他坐,又吩咐人送上新鮮瓜果,看向付彥之時,隻淡淡點個頭,說:“你也坐吧。”


    三人分賓主坐下,邵嶼先笑道:“聖上已經下令,免了郎君流放之刑,但免官改不了。娘娘的意思,正好讓郎君休養幾個月,順便操辦婚事,過了今年,什麽都好說。”


    付彥之欠身道:“多謝貴妃娘娘,有勞邵公公。”


    “這事兒謝不著娘娘,郎君要謝,還是得謝徐國夫人。”邵嶼笑眯眯地看向蘇阮。


    “謝我什麽?人家沒準心裏怪我多管閑事呢!”昨晚甘露殿內的事,瞞不過邵嶼,蘇阮也沒想瞞,就直接說了,“娘娘可還有別的吩咐?”


    邵嶼看付彥之低頭不語,知道這兩人還沒單獨說上話,就笑道:“是下官多嘴了。娘娘說,聖上的意思,讓郎君就近找個吉日提親,聖上雖不能親為媒人,但會請楚王殿下代為前去。還有,最好一月之內下聘,婚期慢慢斟酌無妨。”


    這是要盡早把名分敲定,免得節外生枝了。看來聖上是真心想促成他們的婚事,還特意請楚王來幫忙提親——楚王是聖上唯一還在世的兄弟,頗受榮寵——有這位坐鎮,聖上對這門婚事的態度,也就不問自明了。


    蘇阮深刻體會到了什麽叫“騎虎難下”,一時不想答話,卻聽付彥之答應下來:“稍後我便去拜訪鴻臚卿,商議此事。”


    “令堂尚未到京,郎君不請付常侍出麵嗎?”


    付彥之叔祖父付嗣忠,以從三品左散騎常侍知集賢院事,平常稱呼起來,便都叫他付常侍。


    邵嶼這麽說了,顯然聖上和貴妃都有此意,付彥之便道:“我還沒來得及將此事稟告長輩,不過家叔祖有言在先,婚事由我自己做主,待我與鴻臚卿商議妥當,再去稟報也不遲。”


    邵嶼便笑著點頭:“如此甚好。”


    一個親王加一個從三品高官,總算稍稍彌補了付彥之自己無官無品的窘境。


    這事說完,瓜果送上來,蘇阮屏退下人,趁空兒問:“林相知道此事了?”


    “林相是什麽人?”邵嶼笑得意味深長,“昨晚夫人和郎君一出宮門,想必他就已經收到消息了。”


    “怎麽?林相昨夜不曾回家?”


    城中宵禁,要是林思裕回了府中,坊門關閉,想得知宮中消息,可沒那麽容易。


    邵嶼點點頭:“郎君抗命之後,林相立即舉薦了鍾無忌接任中書舍人,幾位舍人忙活一夜,今早終於寫出能令林相滿意的詔令。”


    蘇阮忍不住看了付彥之一眼,卻見他麵無表情,像是根本不關心此事一樣。


    付彥之察覺到蘇阮的目光,微微側頭,兩人目光一撞,蘇阮立即收回視線,問邵嶼:“那……聖上下令了麽?”


    “下官出宮之時,還沒有。娘娘特意囑咐,叫兩位夫人近日別進宮去了,亂得很,不如在家裏躲躲清淨。”


    “我知道了,煩你回去轉告娘娘,不用掛記我和大姐,多保重自身。”


    邵嶼答應下來,順勢告辭,蘇阮沒有留他,但要親自相送。


    付彥之本來想一同送客,蘇阮卻說:“你留一留。”他反應過來,蘇阮大概是有什麽話,想單獨和邵嶼說,便留在廳中等候。


    蘇阮送邵嶼到垂花門處,才停步道謝:“昨日多虧公公的計謀,我令人備了份薄禮,一會兒送去公公宅邸。”


    “夫人太客氣了,都是下官應該的。您是娘娘親姐姐,又明白事理,事事替娘娘著想,下官能為夫人效力,是下官之幸。再者,上次偶人之事,下官也有疏失,早想彌補一二。”


    聽他言語懇切,蘇阮便試探著說:“這哪裏能怪你?以有心算無心罷了。”


    邵嶼哼一聲:“是啊。這樣也好,是人是鬼,一下就看出來了。”


    果然他也對林思裕不滿!蘇阮讚同道:“邵公公言之有理,不過,來而不往非禮也,他們就這麽把那髒東西送到我們姐妹麵前來,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公公可有計策教我?”


    “夫人別急,他正在浪頭上呢,咱們等他落下來再說。”


    “不能把他壓下來麽?”蘇阮可等不及林思裕自己落。


    邵嶼就笑了,“夫人真是女中豪傑。倒也不是不行,不過還是得等機會。”


    “比如?”


    “太子雖廢,東宮卻不可無主,”邵嶼說到這裏,壓低聲音,“下官聽說,林相中意潁王。”


    “潁王?他不是才十歲?”林思裕怎麽想的,要擁立聖上最小的兒子?


    邵嶼低聲道:“但聖上近來,最喜潁王,還幾次把他接到清涼殿來,讓娘娘親近。”


    蘇阮驚訝:“難道聖上想讓娘娘撫養潁王?潁王生母不是還在麽?”


    “是啊,所以娘娘不怎麽樂意親近潁王。不過娘娘是什麽意思,外麵並不知道。”


    蘇阮若有所思:“他這是又想一箭雙雕啊……”


    林思裕肯定以為擁立潁王,既討好聖上,也能拉攏蘇家,還在儲君那裏博了個擁立之功,打得一手好算盤。


    “夫人放心,他得不著這雕。”


    邵嶼語氣非常肯定,蘇阮好奇:“為何?難道聖上心中已經選定儲君?”


    邵嶼笑著搖頭:“他越擁立哪個,聖上越不會立哪個。”說完這句,他抬頭看看天色,“夫人放寬心吧,時候不早,下官得回去了。”


    蘇阮還沒想明白,卻也知道不合適再細問,忙請邵嶼出門,目送他離去。


    她心裏一直在琢磨邵嶼最後一句話,送完客就習慣性的往後麵起居之地走,身邊服侍的朱蕾看著不對,忙提醒道:“夫人,付家郎君還在廳中呢。”


    “……”


    蘇阮皺著個眉繞回前廳,見付彥之站在窗邊等著,就讓侍女都留在外麵,自己進去,開門見山道:“我知道你不情願,放心,我也沒別的意思,隻是想把當年欠你的,都還你罷了。”


    付彥之目光定定落在她臉上,“欠我的?”他低低重複,“我不太明白,還請夫人明示。”


    蘇阮難以置信:“你昨日在聖上麵前都說了,還裝什麽傻?非要我痛陳己過、負荊請罪嗎?”


    付彥之收回目光,看向窗外,苦笑道:“果然是你給他的。”


    蘇阮麵色一白。


    兩人各自沉默片刻,付彥之才又說:“你還清了。舊日恩怨,至此一筆勾銷。”


    蘇阮連徐國夫人的誥命都押上,為的不過就是這麽一句話,然而這一刻,他真的當麵說了,蘇阮卻覺心裏百般不是滋味。失落、悵然、委屈……齊齊湧上,令她無話可答之餘,還不期然地想起蘇貴妃那句話。


    “他要真這麽說了,你會高興?”


    “……我寧可大家一起耿耿於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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