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林琅拎著孟清雲給她的那些羽絨服看了好久,最終放到一邊讓女傭給送回去了。


    其他衣裳就罷了,睡衣和毛衣要麽是在屋裏穿的,要麽是裹在裏頭的,旁人都瞧不見,所以說什麽樣式都無所謂。


    可那些外套也都花裏胡哨的,她實在不太喜歡。


    之前林琅就是裏麵穿毛衣,外頭套著自己穿來的那件單衣。單衣雖然洗得發白了,但林琅還挺喜歡那種簡單的款式。她穿著那身悄摸摸在庭院裏巡視了一圈,凍著了。這會兒她不打算用人身繼續抵抗嚴寒,準備穿上厚外套,無奈還是看不下去孟清雲外套的樣式,隻能忍著冷讓人把孟清雲給她的這幾件送回去。


    反正現在有錢了,要不然讓人去山下幫忙帶幾件新衣裳過來?林琅正猶豫著,篤篤篤的敲門聲響起。打開門,赫然是沈歐亞杵在那兒。手裏還拿著一件羽絨服,樣式簡單大方,顏色是林琅鍾愛的湖色。


    “會長送來的,說你或許用得著。”他的語氣很冷淡,仿佛口中提起的是個毫不相幹的路人。


    會長?學生會會長?


    據林琅所知,學生會會長和沈歐亞是好友。林琅為了一次次接近沈歐亞,總會曲線救國選擇找學生會會長,所以和這人還算認識。


    林琅美滋滋地穿上新衣去吃早餐。


    “應會長人真好。”孟清雲的語氣酸溜溜,眼睛直往湖色羽絨服上瞟,“大清早的竟然還給你送東西來。”


    學生會會長名字裏有個“應”字。他不喜歡旁人叫他的姓,反而樂意別人稱呼他一個“應”字。


    林琅聽出來孟清雲話語裏隱含的傾慕,詫然:“你喜歡的不是沈歐亞嗎?”怎麽還對這個什麽應會長抱有這種感情。


    孟清雲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喜歡他和仰慕應會長又不衝突。歐亞一看就是好男人好老公,比應會長靠譜多了。”略一頓,又改口,“倒也不是說應會長不靠譜。他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人了,簡直全能。但你也知道,他女朋友多得都能從秦嶺排到黃浦江去,我才不湊那個熱鬧。”


    從秦嶺到黃浦江?林琅掐指一算,好家夥,這人比她還會到處勾搭!


    林琅來了興趣,“那咱們學校有多少個她的女朋友?”她堅信,這種人肯定會吃一堆窩邊草的。


    “很多啊。”


    “比如?”


    “……”


    孟清雲忽地沉默了。她茫然地發了會兒呆,突然惱怒:“哎呀,我一下子想不起來了。反正很多就是了!”


    看到她這種反應,林琅若有所思。


    瞅準陸書語單獨待著的時候,林琅也問了陸書語同一個問題。


    陸書語同樣很茫然地想了會兒,同樣地搖搖頭:“我一下子記不起來。總之,他女朋友很多。非常多。”


    林琅見狀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個“應會長”,好厲害的本事。竟然能夠把障眼法用到了這種極致的水平。


    也不知他什麽用意,居然到處造謠詆毀自己,非要把自己弄成個花花公子的風流形象。


    不過……


    想到陸書語和孟清雲提起他時那一臉仰慕的表情,林琅有點理解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了。


    桃花運太旺也很發愁啊!


    身為過來人,她非常理解這種苦惱,甚至於開始同情起這位“應會長”來。


    幾個同學的早飯過去了約莫一個小時左右,孟宏城才神色疲憊地來到餐廳。他隻吃了兩口粥,便把孟清雲叫到了房間裏。


    孟清雲如今還不知道她母親不在了的消息,孟宏城這次叫她,便是打算和她說起這件事。


    至於媚鬼,孟宏城打算瞞著她,隻打算見到告訴她昨天晚上鬧鬼、她母親去世。


    林琅對此沒有異議。她可以理解一位父親想要護著女兒的心。


    沈歐亞對此保持旁觀態度,不同意也不反對。


    孟家父女去書房的時候,沈歐亞回屋忙活了會兒。林琅則去到羅羅蔓旁仔細觀察。


    問花匠要了小鏟子,林琅小心翼翼地往下挖著,努力不傷它的根一絲一毫。


    羅羅蔓不時發出或是哭泣或是喊叫的聲音。她仿若未聞,依然堅持挖掘。約莫過了半個多小時,最終在地下半米多的地方,她發現了個狀似小孩手一般的根須。


    林琅屏氣用力,快速把這一段掐了下來。


    羅羅蔓發出一聲哀嚎,再無動靜。那塊根卻扭動著要想逃離。


    林琅拿了根繩子把這段根綁在了一個攝魂釘上。它立刻老實了,乖乖蔫著不動彈。


    在她把土重新鏟到坑裏的時候,沈歐亞做好了準備來到了她的身旁,道:“昨晚我被這個藤纏住了,脫不開身,才誤了去尋你的時間。”


    林琅仔細地填著土,隨口“哦”了聲當做回應。


    沈歐亞沉默下來,俊眉緊擰,靜靜看著她。


    林琅沒有發覺氣氛的僵持。她把泥土踩實,扶著小鏟子望向眼前藤蔓,沉吟片刻:“它纏著你,或許是怨你之前不肯幫忙。”


    沈歐亞之前和孟家來往,應該是從來都沒有表現出自己身為道家傳人的一麵。所以孟太太並不知道他的本事。


    昨天許是吃點心時沈歐亞和她的對話泄露了些端倪,又或者是兩人下午動手的時候沈歐亞顯露出不凡身手。孟太太的魂魄恐是察覺到他的刻意隱瞞,對他一直以來的袖手旁觀心生怨憤,所以去尋他報複。


    沈歐亞:“可能吧。隨便怎樣都好,都已經過去了。”


    中午和晚上,孟清雲都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沒出來。等到晚飯時候,才慢吞吞來到餐廳用飯。兩隻眼睛紅紅的,腫得跟桃子似的。


    陸書語關切問她怎麽了。


    林琅蹦出來一句:“沈歐亞把她氣哭了。”


    一時間滿屋子皆靜。


    但,沈歐亞和孟清雲,甚至於孟宏城都沒有反對這個借口。


    大家甚至於都默契地沒有和陸書語提起,孟太太突然之間“去世”的消息。


    晚膳過後,陸書語回房睡覺。沈歐亞在她臥室門上貼了個符,保她不會被任何動靜所驚醒。至於傭人們,孟宏城遣了他們所有人回家,讓他們明天一早再來上班。


    夜幕降臨,月亮掛在空中。冷風吹過,天空中飄起了零星細雨。雨絲纏綿,潤著這天地間的一切。


    地點選擇在羅羅蔓旁的空地上。藤蔓旁擱著長長桌案,案上有幾盞未燃的燈。桌案旁有白色簡易床,其上是孟太太的屍身。


    孟宏城與孟清雲守在屍身旁。


    馬上就要到時辰了。


    林琅湊到沈歐亞身邊,把那截羅羅蔓的根塞到他手裏,悄聲問:“等下招魂,你來吧?”


    攝魂釘已經取了下來,藤蔓根在沈歐亞的手裏開始不住扭動。沈歐亞掐住某個地方,根塊立刻老實了。


    沈歐亞清冷的目光落在林琅身上。


    “我怕一個不小心弄巧成拙。”林琅道。


    她倒不是不會,但她不擅長這些。如今孟太太魂魄殘缺,一個不小心的話,恐是要魂飛魄散。


    素不相識的人就罷了。在看到那鬼胎、知曉了孟太太死去時候的痛苦後,林琅反倒是有些不忍下手。


    還不如讓道家傳人來辦。


    沈歐亞垂眸應了,又道:“那麽等下你念超度經文吧。我沒法同時辦兩件事情。”


    林琅遲疑著。


    她本是魔性,念超度經文會不會適得其反啊?


    也怕西天那些老學究們找她算賬。


    再說了,她都多少年沒念過這種東西了。身為魔君,她活得太久,以至於久遠的記憶早已模糊,甚至於有很多已經記不起來。


    沈歐亞看出了她的猶豫:“不用緊張。以你的本事,念點這個沒問題。你都能把天雷叫來不是嗎?”略停頓,“放心,你和正常人不一樣。”


    林琅自動屏蔽那帶著嘲諷的語氣,權當他是在誇她了。


    “有沒有劍?”林琅下定決心,問沈歐亞。


    “找那個做什麽?”


    “給我一把陰氣重些的。”林琅神色一凜,環顧四周,沉聲道:“我打算敲鬼門。”


    因果這種東西她改寫不了,但她可以盡力而為幫點忙。


    開鬼門,給殘破的遊魂引路。順便念念經文超度,希望孟太太的魂魄走地府時會好過一些,也盼著最後陰司判決時她的罪孽也可以輕一點。


    林琅本以為沈歐亞會繼續嘲諷幾句。誰知他聽聞後,半個字兒也沒多說,摸出一把烏黑長劍丟到她的跟前。


    長劍通體黢黑,即便月輝照在它上麵,也泛不起半點光澤。


    孟家父女守在屍身旁,半點也不敢隨意挪動。


    細雨之中,沈歐亞點燃桌案上的幾盞燈。雨滴落在燈上,亦是澆不滅那晃動的微微火光。


    沈歐亞長身玉立,手持符文,閉目念起長咒。


    符文無火自然。


    在它將要燃盡的時候,沈歐亞忽地睜開雙眸,把手中灰燼丟到長燈裏,高喝一聲。


    林琅會意,豎劍朝地一插,厲聲叱道:“開!”


    震耳欲聾的轟隆聲響起,震得在場每個人近乎失聰。地上裂開一個肉眼不可見的深不可見底的地縫,林琅雙手掐訣,念起往生咒。


    聲音朗朗,四散八方。


    天地間充溢起無盡悲憫,夢魘者得一好眠,失眠者漸漸入睡。所有人的心安寧而又祥和。


    陰風悄悄而起,吹過樹林,吹過藤蔓,吹過點燈的桌案和旁邊的屍身,席卷著山上的一切。


    孟清雲看不到鬼門,看不到鬼差,甚至於看不到自己母親的魂魄。但她盯著林琅長發飄揚,聽著那陣陣天音般的經文,不知怎的,臉頰上滑落清淚兩行,心底湧起無限傷感和悲涼,讓她痛不欲生。


    “媽!”她哭著喊道。


    就在她歇斯底裏的一聲嘶喊後,她分明看到了,眼前的空氣中泛起些微波動。一個透明的輪廓若隱若現。那輪廓好似伸出了手,拂過她的臉頰。而後悄悄離開,一切歸於平靜。


    林琅好似什麽都沒察覺一般。她目光澄明,巍然不動,聲音平和地繼續唱念。直到鬼門關閉,鬼差消失不見。


    “那是我媽!”孟清雲的心理防線已然崩塌。她涕淚交流地撲進了林琅懷裏,“你讓我看到了我媽最後一麵!”大悲大喜之後,她再也支撐不住,昏迷在林琅的臂彎裏。


    林琅愣了愣,臉色頓時黑沉如鍋底。


    “孟清雲!你給本座醒醒!你的鼻涕弄髒了本座的衣裳!”


    這可是她僅有的一身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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