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英傑聞聲往外麵看的全部過程都被坐在他對麵的任濤收入眼中,看到周蘭娘的驚豔,比較過兩姐妹差距後的失落,端起酒杯仰頭就灌的認命堅定……


    這些微妙的變化如何能逃出心思細膩深沉的任濤眼底?


    任濤得知周悅娘和羅英傑定親之後一直低沉的心情有所上揚,薄唇冷冷勾起一個旁人無法覺察的弧度:何謂珠玉,何謂草包?那就別怪別人慧眼識珠了。


    周悅娘一點兒也不想和周蘭娘爭論在桑樹溝是否如她所想的沒出息,有的事情不是和誰都說得了半句的。


    她的不語被周蘭娘誤以為是默認,還以一副施恩的口氣繼續凝眉挑剔說道:“晚上過去我那拿兩件來穿吧,明天不是要去羅家麽,姐姐再幫你嗯,修修眉毛,化化妝,大概還能看嘛!”


    一向目中無人的周蘭娘誇誇其談說個不停,接著還彎身打量下周悅娘的腳,繼續不遺餘力詆毀堂妹道:“還說借一雙鹿皮長靴給你穿的,可惜你光顧著在山上跑來跑去了,什麽時候長了這麽一雙大腳,我的你可穿不上。”


    有道是叔可忍,嬸嬸不可忍!


    最先忍不住的就是周蘭娘的二嬸,周悅娘的老娘羅月華:自家女兒在她心目中就是最優秀的寶物,什麽時候輪到別人教訓了?這大侄女說白了簡直找抽,重重咳了兩聲,小一輩的爭鬥她不便插手,但可以對冷眼旁觀的白翠煽風點火啊!


    “大嫂,彤娘也二十了吧,轉眼咱們就成了老骨頭咯。都說女兒是貼心小棉襖。唉,我的棉襖咋就這麽早被別家搶去了呢,還是你們家彤娘孝順,知道多在家留兩年。”


    白翠得羅月華這似羨慕,實則諷刺的回應心裏那個痛啊!人家兩個女兒都有了後路。還看起來都不錯的樣子,兒子也念的有名的書院,今後的前途沒法估量。反觀自己,那幾年因為周蘭娘和夭折的小姑子一模一樣,被白鳳蓮慣得無法無天,想幹嘛就幹嘛。卻也因為這樣,使得周蘭娘的眼光極高,至今都還沒有說到婆家。


    她還來不及開口,在一邊一直靜靜喂孫子吃飯的白鳳蓮橫插一腳,應和著羅月華的話對白翠說道:“對啊,翠兒,彤娘這次回家就多待些時間吧。她四舅爺妻妹的外孫子聽說在縣裏什麽書院當夫子,小夥子二十五歲,長得很精神,要不趁著年後都在家帶著蘭蘭看看去。”


    “什麽啊?”周蘭娘才不願意這麽早就被個小學夫子綁住了,祖母眼中的“長得很精神”在現實中實在有待商榷。誰知道是什麽歪瓜裂棗?


    “祖母,人家才不稀罕什麽小學夫子呢,四舅爺家妻妹的外孫子,不還是鄉巴佬嘛?我以後要找的最差也得有個城裏有權有勢的人家。”


    接著還嫌條件提得不夠苛刻似的補充道:“嗯。最好還不能娶小妾,有通房。大姐我就不說了,像悅娘那樣還不被一大家子給累死,不過呢,誰叫她要高攀人家!”


    殊不知這樣的條件在他們這樣的山村裏屬於很“天方夜譚”的,白鳳蓮被她的這番話氣得一番話堵在喉嚨裏,半天喘不上氣兒。


    旁觀了不少時間的周悅娘悄悄在心裏對自家老娘豎起大拇指:不得了,一句話弄得周蘭娘四處不討好不說,還貌似得罪了“慈禧太後”。這個四舅爺可是祖母白鳳蓮碩果僅存的親兄弟了,人家推崇備至的優質妻妹外孫子肯定在她心目中條件杠杠的,周悅娘甚至敢拿自己的生命發誓,祖母九成看上了人家,準備留給最愛孫女周蘭娘的。


    誰曾想,周蘭娘心比天高,還看不上這個一表三千裏的表哥,她倒是一點兒也沒發現損堂妹的同時還把最愛她的祖母給得罪了。


    “高攀”!?周悅娘雖然不惹事,但絕對不證明她就怕事,被周蘭娘話裏話外擠兌要還能坐得住那就是聖人,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有聖母的潛質,當然也就不打算阻止內心作怪的小惡魔。


    不著痕跡挪開周蘭娘留著寸長指甲的手掌,施施然夾了一片切得薄薄的肉片送入嘴中,緩緩咀嚼吞咽,跟著拿桌下帕子抹抹唇角並不存在的油漬。她可是經過新娘學校那個嚴苛地方出來的標準淑女,一套動作做下來如行雲流水般毫不停滯,且帶著一種自然散發的貴氣在裏麵,動作讓人忽略了其他所有的不和諧因素,這是周蘭娘那種略帶做作的優雅學不來的,她的短暫靚麗在周悅娘的幾個小動作之下變得暗淡無光。


    羅英傑的表情追隨周悅娘的動作再次變化,臉頰上酒窩深深,閃亮眼神裏又恢複了一如既往的綿綿愛意。任濤則眯起了狹長的丹鳳眼,感覺內心某根弦被狠狠的撥動起來。


    這些微妙變化是旁人根本無法察覺的,更別說幾丈之遙的周悅娘,她隻知道這個二堂姐簡直白目的可憐,她就沒發現自己和家裏人的穿著幾乎都是夏彤成衣鋪的衣服嗎?她就沒發覺“夏彤”就是周彤娘和夏斌名字的組合麽?


    這倒是她冤枉聰慧的周蘭娘了。周蘭娘很少回家,一直在白翠的轉告中隻當周彤娘嫁給了一個縣城的有錢人家,平日裏總是不拿正眼瞧人的她哪裏知道他們一家人穿著打扮是什麽鋪子裏的。


    “二堂姐,真是的,你早說你喜歡‘夏彤成衣鋪’的衣服還用花錢買嗎?難道這麽久了你竟然不知道‘夏彤’的東家是咱們家大姐!”周悅娘恰到好處的哀歎道:“誒,你真的是太不關心咱們大姐了。弄得大姐想給你走個後門都覺得不劃算。”


    “什麽?你哄誰啦?”周蘭娘失聲驚叫,可轉眼又覺得周悅娘沒騙她的必要,不禁深深扼腕,擺著金山銀山在眼前怎麽就沒想到要珍惜,這個時候知道了希望還不算晚。


    可,周悅娘明顯不給她那個機會,接著說道:“其實我知道蘭姐才是咱們家最懂事的女孩子,隻有我這種不懂事的鄉巴佬姑娘才會巴巴跟在大姐身後要點穿的來打扮自己,夏嬸嬸可千萬不要因為我覺得咱們周家人不知好歹啊。您看,這不是隻有我一個人追著大姐要吃要穿,您不會介意吧。”


    董一琴從一家人的字裏行間早就聽出了貓膩,她也說,妯娌之間哪有不互相攀比的,老的攀比肯定都出在孩子身上,既然人家女兒是自己媳婦,那孰輕孰重還是分得清楚的,順著周悅娘的話笑道:“你啊,都是自家人,說什麽外道話。”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要是周蘭娘還不明白人家不願意和她沾染就是個笨蛋了。臉色變了好幾遍,埋頭扒起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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