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倆在家裏打打鬧鬧的過了一上午,倒是把周悅娘心裏的煩悶給打消了一大半,沉下心來看著手下的背簍裏逐漸堆滿的金黃玉米粒,她的心裏突然生出了一絲留戀,覺得要不是有這樁倒黴的婚事擺在麵前,原身周悅娘的生活可真是幸福!


    羅月華一身疲憊的回到家便看見一雙聽話的兒女坐在堂屋的高門檻上做著活,心裏哀歎了一聲,她疲憊的倒不是身體,而是一顆心。剛才兩個孩子被打發走了之後,大嫂白翠和婆婆白鳳蓮兩人輪換著上陣對她進行洗腦,將十多年前的舊事提了一遍又一遍。羅月華心裏其實對丈夫也是頗有怨言,當年分家之後他獨自攬下了周家對外所有的債務,有的甚至是之前白翠四處欠下的,這一還就是十多年的債務啊!


    “娘,你回來了。”小寶貼心的進堂屋端了個小凳子放到背簍的另一邊,娘仨圍坐在背簍周圍。


    “祖母和大娘怎麽又想起這茬了?不是去年擱下了嗎?”


    羅月華強笑著打起精神說道:“劉家老大今年也二十好幾了,他家老三都有人說親了,劉家老娘有些急了,這才和你大娘他們舊事重提。”說了一半,突然意識到和自己商量的並不是丈夫,而是兩個小孩子,不由虎下臉,沉聲道:“去,小孩子家家的問這麽多幹什麽?你看你二姐多斯文啊。”


    “娘,我不想嫁。”周悅娘試著說出自己的意見。


    在以往的膽小周悅娘身上恐怕隻會偷偷哭泣,什麽也不敢講;在她大膽的說出了第一句話之後,羅月華很是驚詫,也有幾分欣慰,認為自家女兒終於開了點竅,軟言安慰道:“悅娘放心,娘是不會同意讓你嫁到劉家去的,你小叔也不會同意。”


    被晾在一邊的周小寶這時突然跳了起來:“對啊,找小叔啊,去年小叔就說過他就算光棍一輩子也不願意娶劉家老二的。”


    “小寶,不準亂說。”羅月華忙看向屋外,生怕被別人聽到小寶無意說出的話語。


    周小寶早就看過空空如也的四周,滿不在乎說道:“我才沒亂說,劉家二妮分明就是個傻子,隻會呆站著;就連祖母也對小叔說過什麽‘隻要小豬,母豬轉手就丟’,這是什麽意思啊,娘?”


    “去去,快住嘴。”羅月華沉了臉恨恨盯著小寶,“這些話可千萬不能再說了,小孩子家怎麽聽牆根這麽厲害。”


    周悅娘半張著嘴巴沉浸在小寶那句神來之語裏麵,不得不承認周家這個“天才”祖母,她可真敢想,把女人當什麽了!熊熊怒火在心裏燒起,要是真正的周悅娘落到她手裏還真的不好說。


    ——


    再次在鏡子裏看著那張陌生的麵孔,瘦削的瓜子臉,稀疏的柳眉,小巧的鼻子,小小的嘴巴;腦海裏再次想起那個哀哀哭泣的周悅娘!她說:她十四歲定親,十四歲嫁給劉瘸子,二十四歲了還沒生育;婆家所有人都能罵她,所有人都能使喚她……


    砰——


    周悅娘的拳頭恨恨地砸向了牆上,心裏的那股子任性冒出了頭:我又不是那個委委屈屈、膽小怕事的周悅娘,既然暫時走不了,那就想辦法讓這門親事結不成便是。而且將來就算兩人做回了原本,也算是給真正的周悅娘做了件大好事。


    “哎呀,牆怎麽爛了?”正在灶房做飯的羅月華聞聲跑了出來,正好看見四散落地的土屑,再看看白著臉站在過道上的周悅娘,趕緊拉到她身邊上下打量,土牆破了也顧不上了;“悅娘,有沒有哪裏被傷到?快,讓娘看下。”


    說著在圍裙上擦擦手,拉過周悅娘仔細檢查:溫暖的大手雖然粗糙,但那仿佛對待珍寶般的小心翼翼真的讓周悅娘一陣鼻酸,心裏也不知是對誰說道:周悅娘,你擁有這無私的關愛,真是幸福!


    檢查完身上沒什麽損傷之後,羅月華揮手將她趕到了堂屋陪小寶做課業,而她自己則拿了掃帚動作迅速的打掃周悅娘留下的殘局,嘴裏咕噥著什麽:唉,這牆也該修整一下了,這回沒傷著人,要是傷著人可怎麽辦!


    午飯是簡稱“麵蒸蒸”的米飯,在桑樹溝並不出產大米,在煮飯的時候為了節約大米,條件差點的人家便會在蒸飯的時候加上一半玉米麵。金黃的玉米粒配著白色的大米看上去顏色倒是很鮮豔,不過,那味道就有些粗糙得無法下咽了。


    桌上的菜有白水煮的蘿卜,蘸著豆瓣醬倒是吃著有種小清新的感覺;另外的一道炒菜周悅娘猶豫了許久也沒有下筷子,那是一種顏色青黑色的素炒“酸油菜”,其實就是山上的野油菜煮過水之後切碎回鍋,周悅娘隻覺得那道菜的味道和羅月華每天早上煮豬草的味道是一樣的。


    想到這兒,周悅娘閉上眼睛機械的嚼著嘴裏的蘿卜,不停地做著心理暗示:那口鍋煮過了豬食洗過很多遍才做的飯,那個水瓢舀了豬食後也洗過數遍才舀水做飯……


    經過好長的心理暗示,終於好受了點,倒了半碗沒一滴油水的蘿卜湯和著飯幾口扒了進口,又在灶上的鐵盆裏拿了半碗香濃的米湯灌下肚子,總算有了飽脹的感覺。


    “悅娘,小寶,你們收拾下廚房,我到菜地裏去一趟。”羅月華吃飯的速度很快,已經是兩大碗幹飯下肚了,和周悅娘不一樣,她不喜歡喝米湯,一點兒也不頂餓。


    她每次出門都會背著個能遮住她上半身的背簍,回來不是帶點柴火,就是背著一簍青草,反正不會閑著。


    在周小寶心目中患了“間歇性失憶”的周悅娘被安排坐在八仙桌旁看他有條不紊地做著家務,一邊做還一邊教著:“洗碗你不會忘記吧?做了好些年。”


    我從來就沒洗過,鬼才知道用那什麽絲瓜囊是洗碗的;更不知道在這裏還沒有洗潔精那東西。也是才知道,這裏到村上要翻過一座山,要走到鎮上沒個三四個時辰是到不了的,還需要過兩道懸崖。


    小寶每次是從清晨下學便開始往家走,太陽落山才能到家的,聽到這兒,周悅娘的心都涼透了。


    走不能走,留下來又前景堪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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