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莫芸家時已是十一點多, 苗苗沒撐到回家便趴在楚昊肩上睡著了, 小手緊緊攀著楚昊的肩膀,整個身子卻窩進楚昊懷中,睡得安穩。


    顏筱偶爾側目看到兀自睡得香甜的苗苗時視線都不自覺地順沿而上落在楚昊臉上, 楚昊那張被夜色和燈光柔和了的俊臉盡管清冷依舊,但卻似乎有了些不同, 分明流露著淡淡的滿足,特別是偶爾垂眸看著苗苗時, 濃密好看的睫毛在暈黃燈光下投下的陰影莫名地讓整張臉柔和起來, 與懷中相似的容顏交相輝映成一幅溫馨的天倫畫卷,顏筱看得有些恍神,眼睛也莫名地有些濕潤, 從不敢設想過的畫麵, 此刻如此的真實卻也如此遙遠,感覺就像一場夢, 過了這一晚, 夢醒了,一切也都恢複如初。


    顏筱看得太過出神,楚昊抬眸側轉身與她目光交匯時眼底的濕潤就這麽毫無防備地映入他的眼中,楚昊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一直交握著的手施了點力, 顏筱回神,看到楚昊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時猛然驚悟自己的失態,有些此地無銀地朝楚昊扯出一抹淡笑後不自在地將目光移向別處, 不敢迎向楚昊此刻仿佛洞悉人心的目光。


    楚昊也沒說什麽,隻是緊了緊握著的手,若有所思的眼神卻一直沒從顏筱身上離開。


    回到家時秦磊莫芸夫婦看到抱著苗苗的楚昊時都不約而同地愣了愣後才略顯尷尬地打招呼,顏筱不動聲色簡單地為三人做了個介紹,將秦磊和莫芸看到楚昊瞬間的不自然收入眼底,卻也沒說什麽,現在天已晚,確實不是該交談的好時機。


    將猶在沉睡中的苗苗交給莫芸,彼此寒暄了兩句楚昊與顏筱便先回去了。


    顏筱因為住的是學生公寓,不方便帶楚昊回去住,便與楚昊在學校附近的酒店開了個房間。


    一路上顏筱的心思都圍繞著蘇浩南那天那番話及秦磊莫芸夫妻看到楚昊時的反應打轉,楚昊似乎也在思量著什麽,若有所思的視線不時地落在顏筱身上,除了十指交握的雙手,兩人一路上幾乎無言。


    “你要不要先去梳洗一下早點休息?”


    在學校附近酒店開了間房,剛進門,顏筱便轉身朝楚昊問道,燈光落入清透明澈的眸底碎成點點星光,帶著流光四溢的明媚,慢慢沉澱成淡如水的寧靜。


    那眸心似是塵埃落定後的沉靜落入楚昊眼中,楚昊有些失神,上午秦揚的那番話串聯成的畫麵浮光掠影般從眼前飛掠而過,雪白的牆,雪白的床單,鮮紅的血,昏迷中無助地呢喃著的名字,絕望的撕扯……


    稍早前苗苗不甘願地說,那次叔叔都惹顏筱哭了,她長這麽大還沒見顏筱哭過。


    那時他說“所謂的孩子沒了,所謂的割脈自殺,都隻不過是你糊弄我的手段吧?故事編得不錯,我都幾乎全信了呢。”


    被欺騙的憤怒淩駕於理智之上時脫口而出的話語果然如利器,直直地插入她早已傷痕累累的心底,那時她那樣倔強的微笑,混合著大滴滾落的淚……


    “楚昊?”發現楚昊隻是定定地望著自己,幽深的眸底似是有些恍惚,仿佛在透過自己看著另一個靈魂,顏筱忍不住皺了皺眉,輕聲喚道。


    楚昊似是回過神,原本帶著恍惚的黑眸清明許多,視線卻依然定定地落在顏筱身上,專注而安靜,顏筱有些不自在地愣了愣,而後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臉,笑道:“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楚昊輕輕沉默地搖了搖頭,上前一步,手臂一縮便從身後將她緊緊地擁在懷中,力道有些不同尋常的緊,像是要借此確認她的真實般,顏筱有些不解地側轉頭望向楚昊,燈光落在眸底漾開一抹疑惑的流光:“楚昊,你怎麽了?”


    楚昊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卻隻是稍微收緊了手臂,更加用力地將她禁錮在懷中,下巴輕抵著她的頭頂。


    “楚昊,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今晚的你有點反常?”


    靜靜地望著兩人凝在牆上的身影,顏筱輕聲開口。


    “沒事,隻是突然覺得很感謝上天。”良久,頭頂上才傳來楚昊有些低啞的嗓音。


    “嗯?”顏筱皺眉,疑惑地轉過頭望向楚昊。


    淡淡笑了笑,楚昊沒有回答,隻是緩緩握住她的左手,拇指輕輕撫著她手腕那道淡得幾乎看不到的傷口,啞聲問道:“還疼嗎?”


    手腕處溫暖的觸感讓顏筱有些失神,垂下眼瞼,笑了笑:“早已經結痂的傷口怎麽還會疼。”


    楚昊沉默了片刻,雙手愈發用力地將她箍在懷中,幾乎將她勒疼,良久,才低聲開口:“對不起!”


    低沉的嗓音在幽靜的夜裏帶著蠱惑人心的沙啞,認真異常,卻讓人莫名地心酸,顏筱沒料到楚昊會突然這麽說,身子不自覺地僵了僵之後想要轉身,楚昊卻稍稍施了點力將她箍在身前,聲音依舊有些克製的沙啞:“別亂動。”


    顏筱輕點了下頭,安靜地倚在他懷中,任由獨屬他的氣息將她環繞開來,視線不自覺地移向牆邊相擁的兩道身影,暖黃的燈光營造出淡淡的溫馨,顏筱略微失神地凝視著那道身影良久才輕聲開口:“楚昊,苗苗的事你都知道了對吧?”


    “嗯!”


    “這件事我不是有意瞞你,隻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


    當時太過年輕,從小幾乎沒吃過什麽苦頭的她幾乎將愛情當成了生活的全部,楚昊幾乎成了她生活的一切重心,但蘇離的存在讓她沒辦法對她無動於衷,特別是照片事件後,蘇離就像一根長在心底的毒刺,拔不去卻也忽視不得,每每聽到“蘇離”兩個字由楚昊口中而出時心便慌得厲害,在如天之驕女般的蘇離麵前,她對楚昊對自己對兩人的愛情沒有半分的信心。


    雖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但她與楚昊相處的時間甚至不及楚昊與蘇離的長,即便後來在一起,因為在不同的城市及利用假期做各種兼職,楚昊與她隻是每個寒暑假裏短暫的一個多星期,相較之下,蘇離與楚昊幾乎是朝夕相處,因而當蘇離炫耀似的在她麵前曆數她與楚昊間相處的點滴時,當所有人都在有意無意地透露楚昊與蘇離間的不尋常時,她沒辦法冷靜,但越是在乎越怕失去,愛得卑微時她甚至不敢理直氣壯地向楚昊求證,隻能旁敲側擊地去向楚昊求證,最終卻終究憋不住無理取鬧起來,多少說了些中傷蘇離的話,楚昊言辭中的不滿與不耐在當時聽來確實帶了點護著蘇離的味道,理智全失時什麽話聽在耳裏都成了鑽牛角尖的理由,心寒了便沒了繼續纏著一個人的可能,因而當時決然轉身時,他語氣冰冷地在身後說著,顏筱,你再往前走一步試試時,也不管不顧頭也不回地走了,他沒有追出來,本就寒了的心更是徹底地寒透。


    一切仿佛都是冥冥之中注定了般,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時正遇上父母在收拾東西說是要去外地旅行,當時滿心的傷痛隻想著逃離這一切,因而便問也沒問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便跟著父母離開了這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卻沒想到那晚一家人的連夜離開竟是父親卷走聖尹的所有資產悄悄潛逃的,那時輾轉了幾趟車去了南方的邊陲小鎮,離b市不遠,偏僻而安靜,一家人就暫時在那邊租了房子住了下來。


    那時的她整日整夜沉浸在那份傷痛中無法自拔,無暇去顧及父母這些行為中的不尋常,直到一個多星期後父親留下的那本不知道以誰的名字開戶的存折及一封信,她的世界瞬間坍塌,她沒有時間再去自怨自艾。


    是母親告訴她父親卷款潛逃一事的,也是她告訴她他帶著另一個女人一起離開的,她的母親知道她父親卷款潛逃的所有細節,甚至是間接參與了這一起案件,她盡她所能地幫著他,卻沒想到終究會被她的父親無情地拋下,帶著另一個女人私奔。


    除了知道後來發生的這樁,顏筱不知道父母及蘇離的母親間有過什麽愛恨情仇,母親彌留之際流著淚呢喃著這是她罪有應得時更是讓她無解,沒人告訴她答案,她也沒有時間沒有渠道去尋求答案。


    那筆錢和那封信無疑是對她母親的致命一擊,而在顏筱也在不久後送突然暈倒的母親去醫院時才發現母親已經是肝癌晚期,撐了不到一年便去了。


    那時因為母親的堅持及她的身體狀況,加上母親也間接參與了那起案子,而對楚昊的徹底心寒,她不可能選擇與母親再回到a市,便靠著父親留下的那筆錢在那裏生活了下來,但之前因為心底有愧,在發現母親的病情前她到底還是將那筆錢的三分之二偷偷匯入了她曾為楚昊辦的那張卡中,因而到了後期的生活時母女兩的生活愈發的拮據起來,顏筱父母本都是孤兒,兩邊也沒什麽親戚可以依靠,加上苗苗的出生,生活愈加艱難。


    “我媽臨終時不放心我一個人,曾讓我帶著孩子回去找你,但那次爭吵後我們都快一年沒聯係過,我爸媽又對你家做了那樣的事,我沒辦法厚著臉皮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回去乞求你們家的原諒,而且你怕是也恨透我了,我再帶著個孩子回去,隻不過徒增痛苦而已,那還不如讓一切維持原狀,自己一個人帶著孩子生活,隻是沒想到苗苗竟然會患上先心病。”


    輕倚在楚昊懷中,顏筱淡淡地將離開他後的那些事說出,曾經以為痛苦難當的事,現在說出口時,卻發現歲月早已將那份刻骨銘心的痛抹去,隻餘下一份事不關己般的漠然。


    楚昊的手臂緊了緊,啞聲開口:“當時確實恨透了,卻不是因為你爸媽的事,那時大概是恨得有些失去理智,所以便不顧一切地將所有你送的東西甚至你碰過的一些東西一並扔了,包括那張銀行卡。”


    如果不是那次一氣之下把她所有的東西都扔了,留著那張卡,他或許便能依著卡裏的那筆錢的訊息尋到她,後麵這幾年便一切都不同?


    楚昊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既定了的事實再多的如果也隻是枉然,錯過了便是錯過了。


    顏筱笑了笑,緩緩轉過身,伸手攬住楚昊的脖子,笑道:


    “那看來我們還真扯平了,那時因為苗苗的事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不得不厚著臉皮聯係你,沒想到無論何時打電話過去接電話的都是蘇離,你們家也換了號碼,我找不到你,我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幫忙的人,苗苗又已危在旦夕,最後那次打電話給你時都快淩晨三點了,我手裏還拿著醫生剛下的病危通知書,苗苗就躺在我懷裏,呼吸忽強忽弱,她那麽小,痛得難受時還不能哭,一哭起來就渾身抽搐得厲害,那時我真的亂了手腳,也不管時間對不對,就不斷地撥打著你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卻是蘇離似是帶著困意的聲音,當時也顧不得去想象你們是否在做些什麽了,就想著隻要你能給我一分鍾就好,可是和蘇離沒說兩句她便將電話掛了,再打過去時手機已是關機。那時真的絕望到了極點,對你也恨到了極點,那時有些自暴自棄了,就想著反正我除了苗苗什麽也沒有了,如果她撐不下去了,那我去陪她就是,又何必這麽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僅剩的那點尊嚴再送去任人糟蹋呢。可是後來想想苗苗還這麽小,甚至連這個世界都沒看夠,怎麽能就這麽離開?所以考慮了幾天後就和醫院簽下了那份協議,那份協議裏我無權再過問苗苗的生死與未來。那時想我連生命裏唯一可以在乎的人都這麽出讓了,什麽都沒有了,一個什麽都沒有了的人,何必要如此痛苦地活著呢?自殺的念頭起來後就消不去,就這麽莫名地劃了自己一刀,可是恍恍惚惚中總覺得苗苗還在懷裏壓抑地抽噎著般,終究狠不下心來一走了之,也幸虧那時對自己不夠狠,要不然……”


    楚昊目光複雜地望著她嘴角那抹事不關己的淺笑,箍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腰間微痛的力道讓顏筱不自覺地皺了皺眉,笑著望向楚昊:“你別擔心,我已經沒事了,能平靜說出口的痛就不算痛了。”


    楚昊不語,隻是沉默地望著她,清若冷泉的黑眸幽深難懂,隻是腰間不斷收緊的手臂泄露了他的極力克製的情緒。


    “對不起!”良久,楚昊才啞聲開口,頭緩緩俯下,輕印上她的唇。


    “那段時間公司才剛從重創中起步,我們幾個沒日沒夜地加班,原來那個手機號用作了工作號,那時袁飛作為我的助理,工作忙的時候都是他幫我借的電話,大概是因為袁飛和蘇離常膩在一起,袁飛忙不過來時便交由蘇離接吧,也或許,那時她是故意接起那支電話已造成你的錯覺。”


    輕抵著她的唇,楚昊低聲解釋。


    顏筱無聲笑了笑,主動吻上楚昊的唇,當所有偶然與非偶。因素恰巧湊在一起時,誤會與錯過便就此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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