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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月白實在不想將自己寶貴的生命與時間浪費在張瑤琴這樣的人身上,這便言簡意賅的道:“入宮前, 嬤嬤應該也都和表姐你說了吧:宮中先有君臣, 而後才有親疏。表姐——”


    張瑤琴的麵色有一瞬間的空白和不自然。


    姬月白卻直直的看入她那含淚的雙眸,似是要看入她的心底, 一字一句的道:“我叫你一聲表姐,那是看在母妃的麵子上。可你既是入宮做我伴讀, 平日裏最好還是叫我一聲‘公主’或是‘殿下’。這雖是小事, 可表姐到底是成國公府的嫡長女,這般失禮, 豈不是要叫旁人笑話成國公府的教養?”


    張瑤琴藏在袖中的手掌下意識的握緊。她生得十指纖纖,指甲上描著精致的花色, 此時指甲尖扣著柔嫩的掌心肉,屈辱感與刺痛感如長針一般紮在心上, 令她重又清醒過來。隻見她麵上楚楚,雙眸幾乎要掉下淚來,似是強忍著委屈:“殿下說的是,是我失禮了。”


    姬月白看了她片刻, 譏誚的揚了揚唇角,然後便道:“還有什麽事嗎?”


    張瑤琴隱約意識到姬月白身上某種變化:她的這位小表妹忽然之間便像是變了個人一般, 天真不再, 也沒有過去那麽好騙好哄了。意識到這個後, 張瑤琴心裏不覺凜然:說不得姬月白這回是真是想要與她翻臉, 要趕她出宮了, 她現在再和姬月白僵持下去顯然毫無意義,倒不如去尋張淑妃這個一心向著自己的姑母......


    壓住了心頭的不安,張瑤琴立時便低頭道歉,甚至是以往從未有過的恭謹小心:“往日裏我多有失禮之處,隻盼著公主莫要與我計較。”


    姬月白沒理她,倒像是想起了什麽,眨了眨眼睛:“是了,我之前把白玉寄養在你那裏,算一算也有小半個月了吧?倒是怪想的.......”白玉是姬月白之前養的貓,因為張瑤琴喜歡,又有張淑妃勸說,她礙著麵子就送人了。不過,姬月白現在也不講究什麽麵子不麵子了,往回要貓自然不會不好意思。


    張瑤琴笑容僵硬,但還是立刻道:“我這就讓人去把白玉送來給公主。”


    “不急,我還有許多東西在表姐哪兒,等等讓人送張單子過去,表姐看著單子一樣樣的還便是了。”姬月白慢條斯理的說著話,心裏卻是冷冷的,甚至已經下定了決心:從現在開始,哪怕是一根針,她都覺不會叫張瑤琴占了去。


    張瑤琴忍著氣,含笑道:“我知道了。”


    姬月白討完了東西,想了想也沒什麽話好說,於是又看了張瑤琴一眼,“表姐,你怎麽還在這裏呀?”她的聲音還有些沙啞,尾音微揚,帶著一點懶洋洋的味道,可那這趕人送客的嫌棄譏誚之意卻是半點也不少。


    簡直是不給張瑤琴留一點麵子。


    張瑤琴便是再能忍,秀麵也不由白了白。她手掌攥緊,聲音低了一些:“公主,您應該知道您落水的時候,除了您和我之外還有三皇子在吧?”


    她到底年紀還小,還沒有日後唾麵自幹的忍耐力,眼下被姬月白這樣冷嘲熱諷著,終於有些忍不住:“殿下,落水之事,並不是您一個人說了算的。”


    姬月白眼尾微挑,如兩丸黑水銀的眸子好似被冰雪凍住,分外冷漠,依稀還有幾分的譏誚:“你的意思是,我父皇寧願相信你一個臣女也不會相信自己的女兒?”


    張瑤琴知道這場對話最好就此打住,但她確實有些底氣和準備,不禁咬了咬唇,低聲應了一句:“三皇子亦是陛下愛子。”


    女孩總是比男孩早熟的,更何況,張瑤琴的年紀也比三皇子大。


    雖然三皇子總愛欺負人、給張瑤琴找麻煩,但張瑤琴心裏卻很清楚:三皇子欺負她並不是因為討厭她,而是因為對她有好感。


    隻是,她心氣兒極高,看不上三皇子這位非嫡非長、沒什麽前途的皇子,自然不會挑破,隻故作不知的與三皇子照常往來,慢悠悠的吊著人。這回姬月白落水,邊上便隻有她和三皇子,她生怕惹事上身,當時便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她很是可憐的在三皇子麵前哭了一通,說了許多自己處境為難的地方,雖沒有一句讓人頂罪的話,但依著三皇子的心性,若她真有事必是要跳出來替她頂罪的。


    本來,張瑤琴還想著,如果姬月白醒來後知趣些,主動把事情歸結到腳滑不小心或是三皇子身上,自是萬事皆好;可若是姬月白想把這事賴在張瑤琴身上,那也怪不得張瑤琴與三皇子兩人統一口供,讓姬月白在皇帝麵前丟個大臉了——畢竟,三皇子也是皇上的親子,且兩個人的口供肯定是比姬月白一個人的更可信。


    事實上,張瑤琴麵對著姬月白時,心裏總有些隱秘的優越感:無論是在張淑妃還是三皇子麵前,姬月白這做女兒做妹妹的甚至都及不上自己這個“外人”——換句話說:除了運氣好投了個好胎,姬月白根本及不上自己半點兒......


    姬月白似乎能聽見張瑤琴的心聲,她挑眉看了張瑤琴一眼,然後嗤笑了一聲。


    張瑤琴隱約有些不安卻又不知這不安究竟是從何處而來,隻得攥緊了手掌,忍耐著不出聲。


    姬月白並沒有順著張瑤琴的話往下說,隻是隨口指派道:“你去替我倒杯茶。”


    張瑤琴咬牙忍了忍,親自端起青玉盞,給姬月白倒了一盞熱茶,雙手捧著,恭恭敬敬的遞上去。


    姬月白卻沒接,隻是抬眼看著張瑤琴:“你看清楚了?”


    張瑤琴隻當姬月白指的是茶水,隨意的掃了一眼,便肯定的道:“是碧螺春,洞庭碧螺春。”這是貢茶,每年統共也就那麽些,宮裏各宮分一點也就沒有多少了,確是十分貴重。可張瑤琴自覺自己的眼界還不至於低到計較這個,心裏不免有些納悶姬月白問這個做什麽。


    姬月白挑了一下唇角,反倒笑了一下:“我說的是,你看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了麽?”


    張瑤琴抓著茶盞的手緊了緊,咯吱作響,骨節透青,便是連緊繃的指尖都不覺透出一絲白來。


    姬月白卻是淡淡一笑,漫不經心的伸手接過那盞茶,悠悠然的道:“表姐,我知道你很聰明,也有很多人喜歡你。可你要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說著,手一抬,滾燙的茶湯直接便潑到了張瑤琴的臉上。


    隻聽她慢條斯理的又問了一遍,“現在,清楚了麽?”


    一力降十會,眼下的姬月白自然不必和張瑤琴鬥智鬥勇又或者彎來繞去,她直接以及之長克敵之短,拿身份壓人——本來,她還想要打人一巴掌,考慮過後又覺得自己如今體弱無力,打人也使不上勁,還不如潑熱水來得簡單直接呢。


    滾燙的茶水潑到張瑤琴的臉上,燙得她麵皮發紅,鴉黑色的濕發粘在雪頰上,一滴滴的茶水順著發尾往下落。價值千金的茶葉就這樣黏糊糊的貼在她的臉上,濕漉漉的往下滴水,連同她臉上的脂粉,一點點的往下掉。


    好似整張臉皮都要被人撕下來了。


    狼狽且難堪。


    張瑤琴有著遠比常人更高的自尊,無法不為自己這落湯狗一般的形容而倍覺屈辱。在這一刻,她隻覺得熱血從心頭起來直湧上腦,下意識的咬緊了牙根,幾乎咬碎了一嘴銀牙,險些失態。


    然而,她的麵上仍舊恭恭敬敬,反而垂了頭,一字一句的應道:“清楚了。”


    姬月白便百無聊賴的擺擺手,好像是打發一個無足輕重的下仆一般,漫不經心的道:“那你出去吧。”


    張瑤琴咬著牙,維持著最後的一點理智和恭謹,行禮如儀,慢慢的走了出去。


    一直以來,她信奉的都是: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隻要她還有一口氣,那麽那些屈辱和責難終究隻會是她的磨刀石,令她更加出眾。


    所以,張瑤琴離開時,脊背依舊挺得很直,秀頸挺直,禮節如常,堪稱是宮廷禮儀典範。


    便是姬月白都不得不為她感歎:張瑤琴可真能忍——忍字頭上一把刀,她這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紮了這麽多刀,張瑤琴竟也忍了下來。


    本想再抓一點對方小把柄的姬月白倒是真有些點兒服氣了:怪不得前世的自己被人耍得團團轉。


    至於張瑤琴說到三皇子,姬月白倒也不怕——六歲時的姬月白確實是真沒看出來三皇子對張瑤琴的那點兒朦朧好感,可重生再來的姬月白對此卻是心知肚明的,她甚至懷疑:前世,三皇子的死很可能也是因為張瑤琴與二皇子的算計。


    隻是,人心實在是再奇怪不過,哪怕是重新再來,姬月白如今再研究起這些故人的心思,依舊有些琢磨不透,就比如:三皇子也許早便已想好了要做一回英雄,要替張瑤琴頂罪,可當他聽說姬月白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時卻又滿心惱恨起姬月白,甚至一記恨便是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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