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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淑妃對翡色的話是半點也沒懷疑, 甚至打從心底裏相信這就是姬月白能說出來的話。在她眼裏,自己這女兒就是這麽個心窄又惡毒的人——要不然,她怎麽會非要趕張瑤琴這個親表姐出宮,要不然她怎麽會三番五次的與自己這個親娘作對?


    翡色說到可憐惶然處, 臉上更是淚水漣漣,嚇得連連朝張淑妃叩首:“娘娘, 奴婢雖也想要替張姑娘看著流光閣, 可公主既是起了此心, 奴婢卻是萬萬不敢再在閣裏呆了......求娘娘可憐可憐奴婢, 救奴婢一命吧。”


    張淑妃見翡色哭得可憐,想著這到底是侄女兒往日裏用慣了的人, 倒是難得的發了一回慈悲:“罷了,看你嚇成這樣, 倒也可憐......”一頓, 這便轉眸去看一側的薛女官, “便把她調來我身邊伺候吧?我瞧往日裏她服侍瑤琴倒也盡心,是個不錯的。”


    薛女官心裏正憂心著張淑妃與姬月白的母女關係,眼下卻也沒有多反對,這便點了點頭,轉瞬便道:“娘娘,公主那裏......”


    “她既然還有力氣發脾氣, 那就再餓她幾頓!餓夠了就知道聽話了.......”張淑妃冷著聲音道, “明兒讓小廚房的人把白粥煮的稀一些, 麵兒上過得去便是了。叫下麵的人都緊著點兒,點心果子收好了,再不許給她旁的吃。”


    薛女官實在是擔心逼得這樣緊會出事,絞盡腦汁的想著詞勸人:“公主是有不對的地方,娘娘慢慢教她便是了,母女兩個,何苦要這樣呢?”她腦子一轉兒,又道,“娘娘正病著,陛下明日指不定便要來瞧,若是見著公主有個不好,怕也要不高興的。”


    “這有什麽。”張淑妃卻是半點也不把女兒放在心上,“母親病著,做女兒的吃不下飯也是有的。真要叫她吃飽喝足,粉麵紅光的,那才叫可笑呢。”


    薛女官實在是沒法子了,隻得暫時咽下心頭的擔憂,先叫人帶了翡色出去安排一二。


    翡色忐忑不安的隨人出去了,心裏實是很有些驚喜:她是真沒想到事情竟然真就如二公主所說的那樣容易。


    也正因為事情實在太過容易,翡色心裏此時也不由得生出幾分糾結和猶豫:若是沒有先前答應二公主的事,就這麽留在淑妃娘娘身邊也未嚐不可,畢竟淑妃娘娘素與二皇子親近,留在淑妃娘娘身邊也是少不了與二皇子親近的機會。


    偏二公主那裏.......


    想到年幼卻半點也不好欺的二公主,翡色心頭的驚喜便又都去了,隻剩下沉甸甸的複雜心情,又開始擔心起二公主交代自己的事情。


    *******


    姬月白人雖然小,但小孩子正是好胃口的時候,因著晚膳隻吃了一碗白粥,到了夜裏便覺得胃裏燒得厲害——這是饑餓的感覺。


    這一輩子的姬月白年歲還小,往日裏雖不得張淑妃的寵愛卻也是被宮人小心照料著,確實是錦衣玉食、金尊玉貴,從沒嚐過饑餓的味道。


    可是前世的姬月白卻是嚐過的,就像是胃裏燒著一團火,燒得胃裏噗噗的冒著酸水,酸水往上冒,頂著人的喉嚨,酸的牙齒都開始發軟。整個人都被燒得渾身發燙冒汗,又急又慌,慌得人恨不得從地上抓一把泥土活吞了,好堵住胃裏那團火.......


    那樣的餓,她都熬過來了,眼下這一點兒的餓實在是抵不住什麽,姬月白靠著柔軟的枕頭,用柔軟的掌心抵著自己的胃,抱著被子躺了一會兒,漸漸也醞釀出睡意來,眼見著便要睡過去了。


    昏睡間,恍惚的聽見窗外的落雨聲,夜雨淅淅瀝瀝的打在花木上,枝葉似是摩挲,沙沙作響。


    她仿佛是做了個夢,夢見很久以前的那一夜。


    那時候,天上也下著雨,她也和現在一樣的滿腹饑餓,胃裏燒灼。


    當時,她正在破廟裏躲雨,正在她憂心雨何時會停時,忽見一個瘦高的女人抱著孩子上來與她說話:“你也是一個人?”


    姬月白餓得不想說話,隻懶懶的與女人點了點頭。


    女人摟緊了懷裏的孩子,不覺壓低聲音:“你是不是,也是家裏逼急了逃出來的?”


    她像是找到了知音或者說是同類,有些神經質的與姬月白說著話,絮絮叨叨:“我家裏老婆婆病得厲害,就快死了,隻想著臨死前能吃口飽的。可這年歲,哪有能吃飽的人?我家漢子孝順他娘,急紅了眼睛,就想把狗娃拿去換糧.......”


    “你說,這不是,這不是死人不給活人留命......”女人說不下去了,用力的抱著懷裏的孩子,咬著牙根,額頭幾乎暴出青筋,“我,我就這麽一個兒子,便是餓死了也不能叫他去做旁人嘴裏的肉啊。”


    姬月白這才轉頭看了女人一眼,這女人渾身被曬得黝黑,瘦得厲害,雙頰凹下去,顴骨高高的,就連那抱著孩子的手都隻剩下一層薄薄的皮肉,如同一根骨頭包著薄膜,那直挺挺的骨頭仿佛都能戳瞎了人眼。


    可是,那女人的眼睛卻是亮的出奇。她就像是一隻被人逼到了盡頭的母狼,張牙舞爪,竭盡全力的想要用自己強硬的態度嚇住來人,可內裏卻是早已被人逼到了盡頭、瀕臨崩潰的絕望和癲狂。


    姬月白被她那亮得出奇的目光看得心下一驚,好似雪亮鋒利的尖刀刺入眼球,鮮血淋漓,痛不可當。


    她心頭咯噔一聲,猛地從夢裏驚醒了過來。


    一片寂靜的黑暗裏,她聽見心髒在胸膛裏急促的跳動著,渾身上下更是冷汗涔涔,柔軟的小衣貼著濕漉漉的皮膚,隱約有些發涼。


    她下意識的抬眼環顧了周側環境:還好,她還永安宮裏,還躺在她柔軟舒適的榻上,胃裏也還是餓的。


    她也還是六歲的她。


    二皇子心裏另有計較,此時再聽這句“不敬兄長,不悌在先”便覺心裏不舒服。


    於是,二皇子立時反駁道:“其實,這也是莊公這做兄長心胸不夠,故意縱容,方才釀出大禍。當年,鄭武公在時,武薑偏愛共叔段,幾次向鄭武公進言想要立幼子為世子,可鄭武公應了麽?書上說的是‘亟請於武公,公弗許’,可見鄭武公心裏是有數的:雖然這兩個都是嫡子,可還是嫡長最貴,他為人君自然是要立嫡長子為世子。而後,莊公繼位,武薑為幼子請封製邑,莊公以製邑險要為由拒絕,而後武薑又改而求封求封給京邑——祭仲也說了,這是‘非製也’,莊公若是不想養大兄弟野心,大可以直接以非製為借口拒絕,防範於未然。可是,莊公卻故作大方孝順,裝作是礙於武薑而答應此事,反倒養大武薑與共叔段的野心,由此才有兄弟動兵戈,母子幾成仇的事。”


    二皇子這一大段的話裏頭,隻有“嫡長最貴”這四個字是咬著重音的,大皇子的臉色也有些不大好了。


    姬月白坐在位置上,麵色沉靜的聽著這兩人菜雞互啄,感覺還真是有意思——重回二十年,這兩家夥如今也就能鬥鬥嘴皮子,還真是有趣!


    曾大學士對於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回答都不置可否,隨即又點了三皇子來說。


    三皇子心裏正惦記著張瑤琴的事情,猶自出神,冷不丁的被叫起來,隻好結結巴巴的應道:“就,就像是大哥說的,兩個都有錯.......”一時兒卻也說不出旁的話來。


    大公主被自己沒用的弟弟氣得咬牙,要不是兩人中間隔了一段距離,她真想上去踹三皇子一腳!


    曾大學士神色仍舊淡淡,他既沒有表揚大皇子與二皇子的“真知灼見”,也沒有責備三皇子的心不在焉,統統略過不提,轉口問了大公主和姬月白。


    大公主最煩這些講古的史書故事——都是老掉牙的事情了,還要翻出來說個沒完。可曾大學士點了她的名,她還是不得不起來,簡明扼要的道:“也是武薑偏心,方才讓兄弟生出嫌隙,引出這兄弟鬩牆的事故。”


    曾大學士點點頭,又去看姬月白。


    姬月白站起來,小聲道:“其實,武薑偏心不假,可也是莊公將這些看得太重了——五指尚有長短,為人母自然也有偏好。”她眨了下眼睛,雪腮微微鼓了鼓,像是鼓起了勇氣,索性便拿自己作為例子,“像我母妃,她就比較喜歡二皇兄還有我表姐,比較不喜歡我......”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的臉色都微微變了變。其實,張淑妃那偏心病大家心裏也都多多少少有數,可姬月白這麽明明白白的把事情說出來,倒是眾人都沒想到的,尤其是被提到的二皇子,尤其覺得沒臉,看著姬月白的目光裏也冷了冷,別有些意味。


    姬月白才不管他臉色好不好看呢——前一世,她誰都不想得罪,誰都想討好,事事順從張淑妃,處處謙讓二皇子甚至張瑤琴,隻想表現得乖巧柔順些,好討他們歡心......可是結果呢?這些人把她當做禮物送去給北蠻左賢王的時候可是沒有半點的猶豫,隻把她所有的順從謙讓當做是理所當然。反正這些賤人都是賤的,全都欺軟怕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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