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嬤嬤點了點頭, 算是應下,轉頭便去報了方太後。


    方太後正在小佛堂裏,闔眼聽了莊嬤嬤轉述的話, 手上拿著一串檀木佛珠, 笑道:“確實是個聰明的孩子, 也是難得......”


    莊嬤嬤見方太後有談性, 這便也在側跟著讚了一句:“也算是沉得住氣兒,身邊統共就隻帶兩個宮人, 一個在永安宮收拾東西, 一個打發去與底下人說話......她自己一個人過來與我討人。”


    方太後靜靜的垂下眼瞼,瘦削的手指不緊不慢的撥動著檀木佛珠,思忖片刻方才道:“把畫春和描秋給她吧,這兩個都是新來的,我瞧著還算周道, 年紀上麵倒也是相近的。”這兩個宮人算是方太後恩典特意給賜的, 至於公主分例該有的太監嬤嬤,自也是交下麵的人操心。


    莊嬤嬤心裏記下, 點頭應了。


    方太後又道;“看她臉色也不大好,真叫她跟我吃素,張氏那頭指不定還要說我吝嗇刻薄呢, 便叫人做幾樣葷菜吧。”


    莊嬤嬤心知方太後是個刀子嘴豆腐心,說是怕張淑妃念叨, 實際上還是心疼孫女。而且, 方太後常年茹素, 慈安宮的桌案上已好些年沒見著葷菜了,二公主一來便破了例,可見是真的上了心的.....


    *******


    姬月白餓了兩頓,還真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夠在慈安宮裏吃到一頓熱騰騰的午膳。


    事實上,她在來之前便已知道方太後常年茹素的事情,也打算好了跟著吃兩年的素——反正,她經了前世之後也不再挑食,什麽都吃,左右能吃飽便好了。


    隻是,沒想到這來慈安宮的第一天,桌案上擺著的飯菜竟是十分的豐盛,葷素皆有:銀耳菠菜湯、火腿筍片湯、明珠豆腐、炒墨魚絲、奶汁魚片.....甚至,還有用荷葉形狀的碧玉大盤子盛著的紅燒肘子,被那綠汪汪的碧色一襯,倒是越發顯得那肘子油光發亮,鮮肉紅嫩。


    姬月白目光發怔的看著那泛著紅油的紅燒肘子,感覺自己的後背都要冒汗了,不禁道:“這個太大了,吃不下呀......”


    她前世餓多了,這重新來過也不忍浪費食物,每每用膳時都要估量下自己的胃口,盡量多吃一些,最是見不得浪費。而這一桌子菜,除了方太後要用的素菜,剩下的肉菜估計都得她來吃,姬月白掂量著自己這小肚子,真心覺得裝不下這麽多,這會兒看著都覺得要撐。


    方太後眉梢微抬,神色頗是冷淡,平平道:“又沒讓你全吃了.......”


    姬月白有點發愁的看著那紅燒肘子,暗暗在心裏作了對比——這都比她臉還大了吧?


    她還小,小臉蛋兒白嫩嫩的,仿佛能掐出水來。這一發愁,纖淡的眉頭蹙著,小臉蛋也生出褶子,好似小籠包子一般,皮薄汁多的。


    且她原就生得這樣玉雪可愛,偏還要用那含愁帶怯的小眼神去看比她臉還大的紅燒肘子。兩廂對比之下,實在是可愛又討喜,叫人忍俊不禁。


    便是方太後這樣冷慣了臉的人看在眼裏也是有些想笑。隻是她在晚輩麵前一貫都是冷著臉,這會兒也不過是開口叫人給姬月白舀了一碗火腿筍片湯,輕聲道:“你要的油燜春筍,晚膳時再叫人做吧,午間還是要喝點兒熱湯才好。”


    至於方太後自己,她吃素,喝的自然是銀耳菠菜湯。


    姬月白這便先喝湯,然後再接著用膳,直吃了個肚皮滾圓都沒啃下半個肘子。


    方太後看姬月白強撐著要吃的模樣不禁蹙了蹙眉頭,她不慣多說,故而反倒先看了邊上莊嬤嬤一眼。


    莊嬤嬤連忙開口勸道:“公主要喜歡,晚上再叫人做便是了。您小孩家脾胃弱,撐著了就不好了。”說罷,又叫人去準備消食茶。


    姬月白隻好克製著不再去看桌案上的剩菜:這麽浪費,簡直就跟拿刀剮心似的。


    姬月白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孫女原就吃不了許多,下回還是叫小廚房裏的人別準備太多了.......”她真心實意的歎了一口氣,“怪浪費的。”


    方太後聞言挑了挑眉,冷淡道:“你還知道浪費?”


    姬月白點點頭:“外頭指不定還有多少人家吃不上飯呢,偏我這兒還......”她頓了一下,這才覺出自己的失態,連忙掩飾道,“我還怪過意不去的。”


    方太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似有幾分譏誚:“你這樣子,倒不像張氏教出來的。”


    無論是前麵的孝全皇後還是現今的張淑妃,這成國公府教出來的張家女都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便似孝全皇後那樣愛在人前作勤儉模樣的,便是叫人做一籠的豆腐皮包子,看似平平無奇,可裏頭餡料用的都是椰肉末和血燕絲,什麽金貴就塞什麽......


    姬月白垂下眼,雪玉般的頰邊因著飯菜的熱氣升起淡淡的粉色,仿佛羞赧。隻聽她應道:“我母妃也常這樣說……”


    張淑妃也常常覺得她不像她們張家人,當然,她姓姬,當然不會像姓張的。


    方太後隱約覺出姬月白話裏那未盡的意味,但她沒再多說,神色雖是不動但還是緩緩的擱下了手中的筷子。


    下麵的人素會察言觀色,這便上來將桌案上的飯菜端下去,莊嬤嬤則是親自從身後的宮人手裏接了小茶盤來,將漱口的熱茶遞給方太後和姬月白。


    這些宮人皆是訓練有素,一連串的動作便如行雲流水一般,不見半點聲響。


    姬月白漱口過後,含了一片茉莉香片,這才像是想起什麽一般,仰頭與方太後道:“皇祖母,我還養了隻貓,可以帶來慈安宮接著養嗎?”她想起雪團兒那又嬌又懶的模樣,實在是不放心就把貓丟在永安宮裏,隻得故作小孩模樣,小聲懇求道,“雪團兒它很乖的,不會打攪皇祖母您念經的。”


    方太後掃了她一眼,沉默片刻,然後才點頭:“可以。”


    姬月白鬆了一口氣,隨即又問:“皇祖母,我明天能去聞知閣嗎?”


    方太後見她絮絮叨叨說個沒完,仿佛也有些不耐煩了:“想去便去。”


    姬月白一頓,緊接著又道:“我今兒沒去聞知閣,倒是忘了派人去與我那伴讀說,我能派人去和他說幾句話嗎?”


    方太後點了點頭,這一回似是連話都懶得與姬月白多說了。


    姬月白看著方太後的神色,悄悄的鬆了一口氣,轉頭接了盞消食茶慢慢喝著。


    微熱的茶湯上有白霧升起,正好遮住了姬月白小半張臉。她的神色卻是難得的放鬆:方太後麵上冷淡嚴苛,一碰麵就敲打她,沒想到卻是意外的好說話,還真是外冷內熱。


    也許,她接下來在慈安宮的日子會比想象中的更輕鬆。


    ********


    姬月白確實是摸透了張淑妃的性子:就如同那些隻會欺負女人的男人,張淑妃也是一樣的欺軟怕硬——她隻能欺負那些不敢反抗的弱者,隻能從弱小身上發泄自己的負麵情緒。


    對付這樣的蠢物,你是說不通是非和道理的,更不能忍讓退步——你要退了,她隻會覺得理所當然,然後壓著你的底線變本加厲的欺壓你。所以,你必須要當機立斷的嚇住她,給她一個深刻的教訓。


    隻要嚇住了人,很長一段時間裏,她估計都不敢再來招惹你。


    所以,自姬月白在永安宮裏折騰了那麽一回,張淑妃還真真就安安穩穩的在永安宮裏養了一段時日的病,再不敢來招惹姬月白,更沒想過具體的報複什麽的——當然,背地裏咒罵幾句“孽女”、“不孝女”那也是張淑妃日常的情緒發泄。


    自搬來了慈安宮,沒了張淑妃這蒼蠅似的煩人,方太後又是外冷內熱的性子,平日裏也並不怎麽刁難刻薄。姬月白忽然發現自己接下來的日子徒然便輕鬆了下來,竟是十分的清閑自在,每日安排也漸漸的規律了起來:每日早起去聞知閣進學,午間又陪著大公主在演武場練拳,晚上再陪方太後用晚膳。


    這樣小半個月下來,不僅與傅修齊這個伴讀日漸熟稔,甚至連健身拳法也都學會了小半。


    隻是,旁人不知姬月白從永安宮裏搬出來的起因緣由,二皇子卻因張淑妃的緣故是深知的。也正因此,張淑妃病懨懨的躺了這麽多天,二皇子也跟著氣了姬月白這麽多天,打心眼裏覺得姬月白這就是白眼狼。


    二皇子出身矜貴,有氣從來也不壓著,早便想著要給姬月白這白眼狼一些教訓的,要替張淑妃這個姨母出氣。


    傅景軒的情況也與二皇子有些相似:他生來便是平陽侯的嫡長子,早便請封了世子,還有個貴妃姨母和皇子表哥,心氣兒極高。他並不似許夫人那樣以欺淩傅修齊為樂,此前更是從未將傅修齊放在眼裏——嫡庶之別猶如天塹,傅修齊也不過是隨了他賤人娘長了張好臉罷了,男人的前程功業靠的卻不是臉而是出身與本事。


    偏偏傅修齊這個本該低賤如他腳下汙泥的庶弟卻出人意料的入了宮,甚至還因著容貌的緣故得了兩位公主喜愛.....


    傅景軒看著,隻覺得心中情緒翻湧,好似煎心——這種被往日裏最看不起的人爬到了頭上的感覺令他倍覺屈辱嫉恨,無法忽視。所以,他雖不敢在宮中生事但還是忍不住要給傅修齊下些絆子。


    因此,進學的這些日子裏,姬月白與傅修齊正好是一對兒的倒黴蛋,算是難兄與難弟,誰也別嫌棄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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