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洪擺出迎客的姿態,並誠懇道謙,說及先前禦下不嚴,令水路不靖,驚擾了貴客。


    笑聲爽朗大方,一舉一動高雅得體,令人心折。


    蘇辰登時就見到四麵的百姓十分敬畏的表情,尤其是依靠著水路生活的漁家,當場就有百十人跪拜了下去。


    就算是自己乘坐船隻的蘭夫人等一幹人,聽到錢洪一席話也是十分榮幸的樣子,完全忘掉了先前的差點舟覆人亡的危機。


    “錢少君是誰?”


    “就是錢塘龍君,這幾百裏水路,全由他掌管,手下兵多將廣……凡是要經過水路的商賈過客,沒人敢於不敬。若是惡了此位大人,就是天大禍事。”


    “原來是他,這等人物也出來迎客賠罪,那寧秀才又是誰?”


    “沒聽少君說嗎?那是金華大才子,文武雙全,雖然從未聽過,但應該很是厲害吧。”


    水邊一靜之後,立刻變得喧鬧起來。


    蘇辰看著四周眾生百態,心裏一下就明白了這位錢少君為何如此做法了。


    他還真不怕自己翻臉的。


    實際上,這人就是特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事,表明自己絕無惡意,就是一種誤會。


    就算自己心裏記恨前麵攻擊試探,有心想出手報複,也會麵上掛不住,隻得強行忍著。


    “但為何,心裏就是不爽呢?”


    錢洪麵上的笑容看起來十分真誠,蘇辰卻越看心裏越是不喜。


    他的元神敏銳達到一個極其高明的地步,看破技能不但能看破敵人的招數和下一步攻擊手段,甚至能看透人心善惡。


    尤其是對於這種沒有學會把靈魂波動掩飾起來的對手,那更是一清二楚。


    在錢洪的和煦笑容下麵,蘇辰感覺到一種另外的情緒。


    那絕不是什麽賓至如歸,你好我好。


    而是貪婪凶殘、肅殺陰狠。


    “玩花樣嗎?我最喜歡了。”


    蘇辰眼神一閃,暗哼一聲。


    轉眼就若無其事的說道:“錢少君客氣了,路途之中有點小小風浪,也沒什麽打緊,寧某自不會放在心上,既然少君誠心相邀,卻少不得要叨擾一杯水酒。”


    “請……”


    錢洪伸手迎客,就有人接通船舷,鋪上紅毯。


    香風撲麵,幾位年輕女子前來虛扶引客。


    管弦聲起,一群鶯鶯燕燕蔟擁著蘇辰進了江流閣。


    江流閣是一座大船,也是一座酒樓,實質上就是流動的香船。


    從這排場上看去,也能知道,這裏的生意肯定極好,是極高檔的風月場所。


    這當然是廢話。


    若不是很上檔次的地方,自認身份高貴的錢少君能在此處請客?


    蘇辰無視了身後那些躍躍欲試的秀才們,帶著謝秋瑩就上了畫舫酒樓,留下背後的竊竊私語。


    他根本就不在乎別人怎麽看自己,隻是路上偶遇,說不定一輩子都見不著的人。


    “好歹我們也被驚嚇一場,為什麽隻請寧秀才一人?”


    “厚此薄彼嗎吧!”


    “而且,寧秀才怎麽也沒想起邀請咱們這些同年去江流閣見見場麵,也太過份了吧。”


    他們說得沒錯,按理來說就是這樣。


    無論是錢少君,還是蘇辰,雙方隻要任一方開口邀請,他們就可以上去。


    人家江流閣也不怕多上這麽一些客人。


    可是,讓人心涼的是,竟然沒有一個人提起這事,這讓他們深深的明白,有時候自己覺得自己是一根蔥,在別人的心裏其實什麽都不是。


    幾句話飄到蘇辰的耳中,他笑了笑,卻沒有回頭。


    凡事不可看表麵,他跟著上江流閣去,可不是真的誠心接受錢少君的賠禮,兩人和和氣氣收場。


    隻不過,在當前眾目睽睽的情況下,卻不怎麽好出手。


    因為他發現一點,這位錢塘江少君在眾人心裏的威望著實不小。


    自己稍有出格,恐怕會被人罵個狗血淋頭。


    這都是小事。


    最重要的是,真正大戰起來,就算出手再快,也難免會波及到身旁百姓和秀才。


    這又何必呢?


    也不是說非要記著前麵那些不快的事情,但蘇辰絕對沒有讓對方盡情算計的道理。


    “既然已經看清事實,就沒必要被別人牽著鼻子走。”


    他使了個眼色給謝秋瑩,見自己的少女書童明白了,就昂首闊步的進了畫舫大堂。


    迎麵的就是一個娉婷玉立的女子,一身潔白衣裙,低首迎立,羞不可抑。


    她盈盈一禮,聲音軟軟的說道:“請公子上座,聽奴奉上一闕,以助酒興。”


    雖然是在迎客,但蘇辰卻聽出她的話音之中隱隱的自悲自憐,有一種命運飄蓬無奈東西的感覺。


    “先前那首《迎仙客》可是你所彈奏?”蘇辰越看越是眼熟。


    這位低眉垂眼的少女氣質清純雅致,有一種水蓮花開在泥塘裏的感覺。


    她嘴裏雖然稱著奴家,但實質內心之中卻不見得把自己當做奴婢。


    “正是奴家。”琴心姑娘聲音越發小了,顯得極為忐忑。


    這是被逼的。


    蘇辰明白了。


    想起先前在外麵所聽所聞,蘇辰哪裏還不明白,少女在此地名聲極響。


    彈琴能彈到水鳥隨聲而動,魚群聽琴起舞的境界,怎麽看也是琴藝宗師的地步。


    在古代這種人物已經可以被各城各國邀請著奉為上賓,就如大唐世界之中的尚秀芳和石青璿一般,技近乎道也。


    怎麽可能屈身在一個畫舫之中,為一個連名字也沒聽說過的秀才獻藝。


    其中定有說不出的內幕。


    也難怪許多人表示震驚。


    蘇辰倒不是覺得這位琴藝大師來獻藝有多榮耀,而是他發現了很了不得的東西。


    這位琴心姑娘麵相不對。


    他雖然對看相算命的功課並無涉獵,但天眼卻能看穿一些有形無形的東西。


    這一眼望去,就能見到對麵少女清麗的麵容之上,有著兩種氣質。


    一種天真無邪,一種淒涼苦楚。


    在別人看來,這是一份複雜引人的氣質。


    在蘇辰看來,就是兩種人生軌跡。


    那天真無邪,絕不是任意一個以聲色娛人的琴女所能養出來的。


    隻有那種大世華章、無憂無慮的環境之下才可養育而成。


    當然,這有些失之武斷。


    但奈何蘇辰對少女十分熟悉,而且打過幾次交道。


    這不正是羅華學院那位愛琴少女趙雪怡嗎?當初還跟自己約好著,要進開拓新位麵之中,好好鍛練琴藝。


    當時還記得她問要怎麽才能把琴藝更進一步,蘇辰的回答就是要她多多經曆事情,增添閱厲。


    不懂得人生疾苦,又怎麽彈得出震撼人心的曲調。


    此時想來,趙雪怡也就是求仁得仁了。


    奪舍附身半年以來,想必是吃了許多苦楚。


    這從她出現在青樓畫舫之中不得自主的情形,就可以看得出來。


    “可會彈奏《將軍令》?”


    “會倒是會,隻不過……”


    趙雪怡抬起頭來詫異看了一眼,就見到對方目光灼灼,直直盯著自己的眼睛,似乎能看到人的內心深處。


    她心裏一嚇,條件反射就回道:“《將軍令》乃兵戈之聲,不太妥當吧。”


    “怎麽不妥當,此情此景,斬妖殺人,最適合不過了。”


    蘇辰笑眯眯的說道,話裏透著無窮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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