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卻是下起了小雪, 悉悉索索的, 落在清風院裏一株已經枯萎的芭蕉上。


    蘇謹琛書房的燈一直沒有熄,他支著腦仁,回想蘇皎月方才說那話時候的表情。


    少女含羞帶笑, 嬌媚不可方物。


    他可能是真的冷清慣了, 那一瞬間竟讓他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暖意。


    蘇謹琛自是答應了下來,過去的十七年雖過的無趣,可也算不上是一無所獲了。


    門外又傳來了熟悉的敲門聲, 阿福提著一個食盒進門,嘴裏嘀嘀咕咕道:“大小姐又差人送芝麻四件套來了。”之前送來的那些宵夜,都是阿福吃的, 現在他看見芝麻都有些怕了。


    蘇謹琛卻是不以為然, 隻笑著道:“芝麻補腦的,正是你需要多吃的。”


    阿福有些不服氣,昨晚要不是他睡的太沉了,衝進火裏救蘇皎月的應該是他,這樣一來少說他也能得到侯爺和夫人的嘉獎,說不定還能多得一個月的月錢。


    他正興衝衝的打開食盒,卻發現裏麵的東西變樣了。


    “少爺, 廚房的宵夜換花樣了。”


    原先的芝麻四件套換成了三樣:一碗薑絲瘦肉粥、兩個蝦仁燒賣、還有一盞熬得濃濃的桂圓茶。


    薑絲禦寒, 正是這樣的雪夜所需要的;燒賣墊饑,吃了就不餓了;桂圓茶安神, 吃飽了肚子, 也就可以安睡了。


    蘇謹琛看著桌上的這三樣東西, 伸手捧了粥碗在掌心,微笑道:“今晚就不便宜你了。”


    ……


    徐氏卻是對蘇謹琛還懷有幾分戒心,但看著他們兄妹兩人的感情忽然就親厚了起來,她還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當然,徐氏也沒有再去找蘇謹琛的不是,不是因為她也對蘇謹琛改觀了,而是因為她最近太忙了。老太太回府了,徐氏就跟上了緊箍咒一樣,每日裏晨昏定省肯定是少不了的,還要開始置辦過年的事情,整個人都忙得腳不沾地。


    蘇老太太回府之後,承恩侯府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


    平日裏互相不怎麽走動的大房二房,自是每天要去鶴瑞堂請安的。


    蘇映月跟著蘭姨娘住回了原來的漪瀾院,吃喝用度都沒有往日裏跟著老太太舒服。


    但蘇家可以長期跟著老太太住的,也隻有三房的嫡小姐蘇惜月一人。


    這日趁著蘇政休沐,蘇老太太便在鶴瑞堂擺了家宴,請了各房的人聚一聚,一起用個早膳。


    蘇老太太在家的時候,原本二房小團圓的日子,就自然成了蘇家大團圓的日子。這也是徐氏不喜歡老太太在府上的原因之一。


    蘇皎月倒是對這個家宴很是期待,通常在這樣的大場麵上,最能看出一家人對待蘇謹琛的態度。況且上回老太太答應了蘇謹琛去書院的事情,也是時候和蘇政開口了。


    鶴瑞堂有單獨的廚子,正是跟著老太太去相國寺的那幾個,平日在寺廟中做得一手好素齋,沒想到回了侯府,做起這些日常的吃食點心也是一絕。


    早膳沒有單獨分席麵,一家人都坐在一起。


    大老爺在外任上,今年又不回來過年了;三老爺和二少爺據說正在回家的路上,今日也缺席了。隻有二房的父子四人是男賓,在席上陪著老太太。


    有蘇政在,大家都比平日拘謹些,蘇老太太便開口道:“都是自家人,你們不用拘束,怕他做什麽,還有我呢!”


    蘇政平日裏就沒有什麽長輩架子,也就在蘇謹琛的麵前從來不給好臉色,見老太太這麽說,便笑著道:“兒子外頭還有事情,稍稍陪老太太用一些,就告辭了,省得孩子們拘謹。”


    “你不用著急走,我還有有事要找你商量。”老太太也記掛著蘇謹琛要去書院的事情。


    蘇皎月見老太太還記得這事情,心下自是高興得很,伸著手幫老太太夾了一個翡翠蒸餃過去:“祖母,你吃。”她又夾了一個給蘇政道:“父親也吃。”


    徐氏坐得太遠了,蘇皎月夠不著,便讓丫鬟幫忙給徐氏也夾了一個。


    氣氛一下子融洽了好多,眾人也開始一團和氣的吃了起來。


    蘇映月看著蘇皎月在那兒忙的不亦樂乎,心裏便有些鄙視她,以前她腿腳好好的時候,從不見她這般會做人的,現在知道自己不中用了,就開始可勁討巧賣乖了,真真是讓她惡心。


    蘇皎月哪裏知道自己還能引起別人的不適,她這廂正預備吃起來,卻見蘇謹琛一言不發的坐在席上,不緊不慢的吃著碗裏的熱粥。


    要不要也給他添一個呢?應該不會不領情吧?聽廚房的人說昨晚的宵夜都吃光了呢!


    蘇皎月想了想,還是把青杏叫到了身邊,讓她給蘇謹琛送了一塊小鴨油燒餅過去。


    這燒餅她剛剛嚐了一口,表皮撒著芝麻,又酥又軟,裏麵的鴨油餡兒伴著蔥花,鹹香可口。


    “你做什麽?兄長他不愛吃芝麻燒餅。”蘇映月忽然就開口道。


    雖然在蘇謹琛跟前屢次丟了顏麵,讓蘇映月很是煩惱,一回到侯府她又沒了任何的話語權,可她畢竟和蘇謹琛有那麽多年的感情,她不信蘇謹琛就因為那些小事情,就不搭理自己了。


    蘇映月正打算把那小碟子從蘇謹琛的麵前挪開,沒想到蘇謹琛竟一筷子夾住了那燒餅,放到了自己的碗中,麵不改色的咬了一口。


    “兄長……”蘇映月都看呆了,然而更呆的還是蘇皎月,按照蘇映月對蘇謹琛的了解程度,她說蘇謹琛不愛吃芝麻燒餅,那必定是真的。


    蘇皎月寫文時候沒有那麽精細,這種細微的設定,她向來懶得去想。


    說話間蘇謹琛已經不動聲色的吃完了一塊小燒餅,完全看不出他有半點不喜歡的樣子。


    蘇皎月慢悠悠的吃著碗裏的酥酪,忍不住又抬頭多看了他一眼。


    有蘇皎月活躍氣氛,這頓飯倒是吃的沒有那麽沉悶了,老太太也開始說笑道:“你兄長可不像你們這般挑食的,在廟裏陪著我吃了幾月的素齋,回來就忍不住要開葷。”


    蘇謹玉和蘇惜月聽了咯咯笑起來,兩個孩子爭著要比誰吃的多。


    李氏心裏便有些不是滋味,大房人丁實在稀少,今日陪在她身邊的,隻有一個庶女蘇憐月,也不是一個十分能說會道的,她也隻能瞧著他們二房熱鬧。


    蘇映月見蘇謹琛沒有理會自己,心中很是鬱悶,轉頭又見李氏臉色不佳,便關心她道:“大伯母怎麽了?是早膳不合胃口嗎?”


    李氏腦門上的頭發都要豎起來了,恨不得撕了二房這個蠢鈍如豬的庶女!她就算再大的臉麵,也不敢說鶴瑞堂的早膳不合胃口。


    然而蘇映月卻不懂這些,蘭姨娘連上大場麵的機會都沒有,這些道理她自然教不會她。蘇映月沒瞧出來李氏的臉色更差了,隻追問道:“沈姐姐今日怎麽沒有過來?我有好長時間沒見到她了。”


    沈若嫻在蘇家住了不是一年兩年了,蘇家人都把她當半個自家人了,以前老太太擺家宴,也會請她過來,這次沒見到她,蘇映月好奇也是常理。


    可這畢竟不是這時候該說的事情,況且老太太耳聰目明,回府之後見沈若嫻沒有來問安,就派人去大房打探了打探。如今連老太太都不問,她一個二房的庶女,問個什麽勁兒?


    “她這幾日病了,需要靜養。”李氏不鹹不淡道。


    蘇皎月卻是理解蘇映月為什麽會提起沈若嫻來的,因為沈若嫻和她的關係特別好啊!


    當然……這並不是因為沈若嫻真心對待她,而是已知原劇情的沈若嫻知道,蘇映月和蘭姨娘是蘇家二房唯一活下來的人,這也足以證明,她們兩人跟蘇謹琛的關係不一般。


    要是有她們做自己的助力,那她的皇後之路,應該會更好走一些。


    隻可惜……那些都是原劇情而已。


    蘇皎月挑眉看了看蘇謹琛,果然他聽見這個名字就皺起了眉心來。要是能幫蘇謹琛把沈若嫻給打發了,那他一定會很高興?


    “大伯母,沈姐姐都病了好幾日了,她的病會不會過人啊?”


    過年的時節,正是最冷的時候,時氣不好很容易生病,侯府好幾個丫鬟,都回家養病去了,就怕把病傳染給主子們。


    蘇老太太原本就知道沈若嫻是裝病,必定也是不會過人的,但蘇皎月這麽問卻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這都快過年了,可不能出什麽叉子。


    況且……老太太還是把蘇謹琛當嫡長孫看的,那將來這侯府的女主人,怎麽能讓這麽一個沒臉沒皮的姑娘給當了呢?


    蘇老太太頓時就警覺了幾分,擰了擰眉心道:“既然病著,那就讓她在大房好好養病,不要在府上到處走動了;若是實在病得厲害,再送回她老家去,可不能讓這樣年輕輕的姑娘家,客死異鄉了。”


    李氏聞言,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蘇老太太是何等厲害的人啊,她之前在氣頭上,也確實有過把沈若嫻送回山西老家的想法,但最終還是打消了,不為其他,隻還是不忍心看著自己養大的姑娘回那小地方被糟蹋了。可如今蘇老太太的意思何等明確,沈若嫻要是再“犯病”,便要以“重病”的名義送回山西去,到時候,還有誰敢上門求娶“重病”的沈若嫻呢?


    李氏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了,隻緩緩道:“老太太放心,我一定讓她足不出戶的養病,絕對不會過著家裏的姑娘們。”


    蘇謹琛這時候才放下了筷子,抬起頭卻見蘇皎月正一臉乖巧的吃著碗裏的酥酪,一雙水汪汪的黑眼珠滴流轉了一圈,見自己在看她,急忙縮起了脖子,一臉誠惶誠恐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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