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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睡著了, 秦艽卻瞪著頭頂上的黑暗, 任雜亂的思緒漂浮。


    她本是不信這個夢,可夢裏發生過的事一一驗證。例如這改名之事, 因她嫌六丫這個名字難聽,馮姑姑問大家名字時,她就報上村裏郎中給她的取的名字——秦艽。


    秦艽是一味中藥,馮姑姑似乎覺得這個名字很特別, 就沒改掉她的,而是把銀朱幾個的名字都改成了與她相同的中藥名。


    就因為這件事,銀朱幾人記恨了她許久, 一直有意無意與她為難。在夢裏是沒有發生今晚這件事的, 但是第二天發生了一件事,銀朱等人故意攀扯她, 還害她受了罰。


    *


    天還沒大亮,房門就被人砰砰敲響了。


    幾個小宮女從通鋪上爬起來,手忙腳亂地把衣裳往身上套。


    “半夏, 你快幫我看看頭發梳好沒?”


    “豆蔻你也幫我看看。”


    這裏麵最鎮定的大概就隻有秦艽, 認真來說,她一晚上都沒睡著。


    她先把自己的衣裳穿好, 就去給丁香幫忙。剛入宮的小宮女除了衣裳都是製式的土黃色襖裙,發型也是製式的, 梳雙環垂髻, 用與衣裳同色的發帶綁住。


    她幫丁香梳好頭發, 又讓丁香幫她梳,兩人弄罷,把被子疊放好,相繼出了房門。


    門外庭院中,叫秋蘭的大宮女正等著她們。


    剛入宮的小宮女不熟悉宮裏情況,需要有大宮女帶著,本來是一個大宮女帶四個人,可這次采選入宮的小宮女太多,就由秋蘭帶了她們八個。


    等人陸續到齊,秋蘭才開口訓話。


    “從明天開始,我就不會再叫你們了,卯時起身,先去飯堂用早食,再去訓導司集合,去遲了不用我說,你們應該知道是什麽懲罰。”


    “是。”


    秋蘭又挨個檢查了她們的儀容,沒挑出錯來,才揮揮手讓她們走了。


    ……


    這皇宮雄偉壯闊,反正剛入宮的小宮女是沒看到邊際。


    她們從一入宮就來到這個地方,據說這裏叫掖庭,是宮女們居住的地方。而她們現在身處的地方是訓導司,一般小宮女入宮,都得經過訓導司調/教,才可真正入宮當差。


    自打她們來到這裏後,就在這條長巷的範圍內活動。長巷很長,排列著數個大院子,裏麵住的都是剛入宮的小宮女,長巷的底部就是訓導司的所在了,所有剛入宮的小宮女都在這裏受訓。


    秦艽和丁香到時,訓導司的院子裏已經站了很多人,兩人沒有說話,去了後麵站好。


    時間一點點過去,陸續有小宮女匆忙趕來,秦艽見銀朱她們都來了,唯獨半夏沒到。


    “半夏呢?”連翹好奇問。


    “臨走時她說她忘了什麽……”


    這時,從屋裏走出一個四十多歲的管事姑姑。長臉,單眼皮,看麵相十分嚴肅古板。她梳著單刀半翻髻,穿聯珠紋錦半臂,藍色襦衫,紅藍間色裙,薑黃色印花帔帛。


    此人正是負責教導她們規矩的馮姑姑。


    這些剛入宮沒兩天的小宮女沒人不怕馮姑姑,一提起她都是聞風色變,沒少有人被她罰哭過。


    “都來齊了嗎?”


    旁邊站著的一個叫秋葉的宮女道:“回姑姑的話,還差一人。”


    正說著,半夏急匆匆從外麵跑進來,一見所有人都等她一個,臉當場就嚇白了。


    “你叫什麽名字?歸哪個宮女管?”


    “我叫半夏,歸、歸秋蘭姐姐管……”


    打從半夏一開口說話,很多人心裏都叫著要遭。無他,在宮裏說話也是講究規矩的,有人問話,視對方身份,有不同答話的方式。例如半夏跟普通的小宮女,可以自稱我,但是對著大宮女或者管事姑姑,就不能說我了,而是奴婢。


    可惜她初入宮沒兩天,即使昨日馮姑姑已經教過了,她一時也沒改掉這個習慣。


    果然,馮姑姑的臉當場拉了下來。


    “那你為何會來遲?”


    “我、我……”


    半夏已經被嚇得說不出話了。


    別人不知她為何會來遲,同屋的幾人卻知道,隻看她頭上的珠花就知道了。


    半夏曆來愛俏,進宮時帶了一對珠花,這種小東西是可以帶進宮的。自打入宮後,小宮女從頭到腳都是宮裏發下的,灰突突一片,看著就讓人喪氣,有一對好看的珠花戴,格外顯得與眾不同。


    就因為這對珠花,讓半夏受了很多小宮女的羨慕,她今兒就是出門時忘了戴珠花,吃完早食回住處拿,誰知道正好撞在馮姑姑手裏。


    半夏也不傻,自然知道這事是不能拿到台麵說,不然她的珠花肯定會被馮姑姑沒收。情急之下,她看見不遠處站著的秦艽等人,指著秦艽道:“都是因為她,姑姑,她自從進宮後,每天晚上鬧夢魘吵醒大家,我也是被她吵得半夜睡不好,才會來遲了。”


    這一幕又和夢中吻合上了,隻是夢裏沒有夢魘之事。


    在夢裏,她無辜被半夏攀扯,心中不忿,她從來不是吃虧不出聲的性格,就和半夏當場吵起來了,甚至道出半夏為何會來遲的原因,才總算讓自己洗清汙水。


    可這麽做非但沒讓自己免於受罰,反而陪著半夏一起被罰了。經過這件事她才知道,宮規森嚴,在這皇宮裏,管事姑姑麵前,哪是她可以大吵大鬧的地方,一般這種情況甭管誰對誰錯,都是各打五十大板的下場。


    “你說她夢魘,吵得你晚上睡不好?”馮姑姑問。


    “是的姑姑,就是因為她。”


    馮姑姑看向秦艽,秦艽半垂著眼瞼,並未替自己辯解。


    這種行舉反倒惹來馮姑姑的注意,她在宮裏待的年頭長,手裏訓練過數不清的小宮女。這些小宮女來自民間,剛入宮很多都改不了習性,嘰嘰喳喳,吵得人頭疼,沒受過委屈,不服輸,不懂規矩。


    殊不知宮裏就是讓人受委屈的地方,如果連委屈都受不了,也熬不到夠年頭出宮。


    “你為何不替自己辯解?”


    “姑姑不讓說話,奴婢不敢開口。而且奴婢相信是非曲直姑姑自有公道,不是可以隨意任人誣陷的。”


    “很好。”馮姑姑讚賞地點點頭,又問半夏:“你還有什麽話說?”


    “姑姑,真的是她害我昨晚沒睡好,不信你問和我同屋的其他人。豆蔻、銀朱,白芷,你們幫我說說話,是不是秦艽昨晚夢魘吵醒了我們?”


    一看馮姑姑的態度,就知她是偏向秦艽的,銀朱等人哪裏敢幫半夏說話,都是囁嚅著不敢出聲。


    馮姑姑皺起眉:“既然是你來遲,來遲就要受罰,秋葉。”


    “是。”


    不用馮姑姑明言,秋葉就領著半夏去了一邊,拿了個裝著水的銅盆給她,讓她跪著用手捧著,捧夠半個時辰才能休息。


    見此,很多小宮女都變了臉色。


    這兩日她們受訓的內容,除了背宮規,就是練頂盆。


    在銅盆中放上水,從小半盆到半盆,再到一滿盆,能捧上半個時辰麵不改色手不抖為合格。然後是練頂盤,將銅盤頂在頭上,不掉下來為佳,最後是頂著盤子走,以盤中之水不會蕩出為合格。


    她們現在還處於捧盆的階段,盆裏隻放小半盆水,昨天練了一日,所有人都是苦不堪言,大家站著捧都難以支撐,更何況是跪著了,所有重量都集中在手臂上。


    果然也不過一刻鍾不到,就聽得哐當一聲,盆落水灑,淋了半夏一身水。


    半夏被淋成落湯雞,委屈地哭了起來。


    秋葉快步走過去,用竹篾板打了她兩下:“還哭,嘴給我閉上,宮裏不是哪位貴人薨歿,一概不許哭……”


    挨完了打,繼續頂盆,連衣裳都不準換。


    目睹了這一切的小宮女們,俱是被嚇得臉色發白,宮廷的殘酷之處第一次在她們麵前一覽無遺的露出猙獰的爪牙。


    站在高處的馮姑姑,環視一眾人,雙手交於腹前,道:“記住了,在宮裏,位高者不說話,你們不可搶先出言,言必自稱奴婢,別忘了自己的身份。還記得宮規的第一條是什麽?”


    “口是禍之門,舌是斬身刀,閉口深藏舌,安身處處牢1。”下麵一眾小宮女異口同聲答。


    “很好,記住這個,多幹活少說話,你們在宮裏才能活得長長久久。”


    *


    上午的功課是背宮規,以及練習行走站姿。


    這些小宮女年紀都在十二到十四之間,很多出身市井鄉野,大字都不識一個,練習行走站姿也就罷,背誦宮規真是為難了她們。


    有人學了兩日,也就隻能背幾句,還是磕磕絆絆,前言不搭後語。不過今天可沒有昨天那麽好了,馮姑姑說了,背不完二十句不準吃午食。


    早食不過是稀粥加窩頭,很多人早已饑腸轆轆,午食再不讓吃,下午還要練頂盆,再挨到晚上誰也撐不住。也因此本來不太上心的小宮女們,都加緊在心裏牢記,生怕中午不給飯吃。


    在這些的督促下,一眾小宮女都完成的極好,有幾個背得不太流暢,但負責檢查的宮女都讓過了。


    丁香揉著胳膊,和秦艽一同往飯堂走。


    “很疼?”之前練站姿的時候,丁香總是不對,挨了秋葉兩記竹篾。


    丁香點點頭,泫然欲泣:“她們打人好疼,宮裏好可怕,秦艽,我想回家。”


    秦艽往四周看了看,拉著她去了牆角,摸了摸她手臂道:“以後可別再說這種傻話,忘了姑姑怎麽說?宮裏不能哭,除非哪位貴人薨歿,就算要哭,也不能在人前哭,記住了?”


    庭院中,隻有廊下的兩盞燈亮著,散發著暈黃的光芒。


    隨著一陣腳步聲響起,馮姑姑從廊下慢慢走了出來。


    “希望今日所發生的一切,能夠讓你們清醒警醒。好了,都散了吧。”


    一眾小宮女頓時鬆懈下來,三三兩兩結伴離去了。


    秦艽並不在其中,她從宮正司回來,把事情稟給了馮姑姑,就回住處了。至於為什麽她能免俗,這趟出去的小宮女們也提不起嫉妒心,也許可能之前有,可在這裏站了快兩個時辰,回憶了下這趟出去,她們真真是被宮裏的一切迷花了眼,忘了自己是誰。


    次日,秦艽借口出了趟掖庭,去那片海棠林見到了宮懌。


    兩人並未約好,可莫名她就是知道他一定會在這裏。


    秦艽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知了宮懌。


    她也僅僅隻知道下毒的人是銀朱,銀朱說是宇文榮讓她下的手,但銀朱並不承認自己對劉四公子和謝七公子的馬也下手。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對一個人下手還是對三個人下手,她都隻會是個死。


    至於元平帝乃是蕭皇後及其他人的反應,秦艽大致能猜出來,蕭皇後不會承認,劉貴妃自然也不會明示就是蕭家人幹的,但兩個人之間的梁子又會深一層。而元平帝素來多疑,想必他既不會相信蕭皇後,也不會相信劉貴妃,左不過就是個無疾而終的結果。


    不過這些不該是她知道的,她自然不會說。


    “以後奴婢大概就不能再出掖庭了,需要期滿合格後才可。六殿下,如果說奴婢出掖庭後,想來紫雲閣服侍您,可以嗎?”


    “紫雲閣的宮女內侍,都是宮裏安排的。”


    這個我自然有辦法。不過這話秦艽不會說,同時又覺得有點尷尬,殿下是不是拒絕她了。


    “奴婢就是說說而已。”


    “不過我答應你,如果你能來的話。”


    秦艽沒防備他會這麽說,抬頭驚喜地瞧了他一眼,臉上沒忍住笑開了花。


    “那殿下千萬不要忘了奴婢。”


    “不會。”宮懌微笑,招了招手:“你靠近一點。”


    秦艽不解,上前兩步,又跟著宮懌的手勢,蹲了下來。


    一雙溫潤的大掌,突然覆蓋上她的臉。


    手指,微微有些冰涼,隱隱秦艽能嗅到其上的藥香。也有些瘦,所以指節有點硬硬的。手很大,她的臉又太小,幾乎可以覆蓋她一整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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