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年3


    江與城當時並不知自己給小朋友留下了怎樣的心理陰影,臨走時,他與程禮揚站在車前抽著煙說話,等代駕,不經意地轉頭,發現黑色的車窗裏,一張暗中觀察的臉。


    程恩恩先行上車等了,一對上他的視線,立刻往回縮到陰影裏。


    江與城叼著煙,盯著那扇玻璃,半晌一笑。


    “你妹妹挺好玩。”


    程禮揚笑著往車裏看了一眼:“羨慕吧?


    可惜你沒機會了。”


    江與城是家裏的老來子,母親冒著高齡生產的風險將他生下來的,再怎麽羨慕,也羨慕不來一個妹妹了。


    江與城把煙拿下來撣了兩下,笑笑沒說話。


    誠禮換址,是在那年初秋,新辦公地點搬到了市中心窗明幾淨的寫字樓,兩層。


    程禮揚的事業蒸蒸日上,他們的生活也越過越好,雖然伴隨著事業的進步,他變得越來越忙,越來越少時間陪程恩恩,但她發自內心地開心。


    誠禮搬家,她比程禮揚還興奮,在學校就忍不住和小夥伴說了好幾遍,一下課急急忙忙背上書包跑到校門口,等著程禮揚來接她去參觀。


    當天為了慶祝,誠禮的員工們在新辦公樓樓下的自助餐廳聚餐,雖然允許帶家屬,但一幫日日夜夜與電腦作伴的程序員,清一色的單身,當天程恩恩依然是在場唯一一個女性,也是唯一一個小孩兒。


    大老爺們高興起來鬧得很厲害,吃完飯又說要拎幾箱啤酒上去好好喝一頓。


    東西剛剛搬過來,還未來得及整理完,樓下的實驗室一團亂,幾個男人一塊去買啤酒,順道帶了一堆麻辣小龍蝦、鴨脖、酒鬼花生什麽的下酒菜回來,隨便扯了一塊桌布往地上一鋪,席地而坐開始了第二輪慶祝。


    程恩恩吃了幾隻小龍蝦,太辣,抱著程禮揚讓單獨給她買的奶茶,先上樓寫作業去了。


    程禮揚大半時間泡在實驗室,辦公室其實用得少,不過這次搬新家,還是給他留了一間,就在江與城的隔壁,兩人辦公室的格局一樣。


    當時的辦公室,與現在的誠禮大廈不可同日而語,不過地方雖小,五髒俱全,程禮揚的辦公桌後麵是落地窗,正好對著綠化花園,視野很漂亮,桌子上的電腦是當時國內最好的配置——程恩恩覬覦了很久了,但裏麵的重要資料太多,程禮揚輕易不給她碰。


    為了晚上這頓喬遷之宴,她白天在學校就提早把作業寫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點點趴在辦公桌上不一會兒就寫完了。


    剩了一大半的數學練習題,抓耳撓腮做不出來。


    她覺得自己對數字過敏,看一眼就頭暈,幹脆放到一邊不管了,偷偷摸摸打開程禮揚的電腦玩。


    程禮揚的密碼無一例外都是她的生日,四位六位八位,自己組合一下就知道。


    他們剛剛從程家出來時,有天晚上程禮揚特意把銀行卡的密碼告訴了她,囑咐她一定要記住,以防萬一。


    那時候程恩恩認認真真地背下來,從未想過會有任何意外的發生。


    她一邊玩掃雷遊戲,一邊警惕地注意著門外,生怕程禮揚突然出現把她逮到。


    不過他一直沒上來,隻是在一個小時之後準時發來一條短信:


    玩一個小時了,起來看看窗外,讓眼睛休息一下。


    程恩恩立刻上下左右用目光四處掃射一邊,但是沒有發現任何攝像頭之類的監視設備。


    你怎麽知道我在玩電腦?


    !


    程禮揚:電腦跟我告狀了,說它累了,需要休息了。


    程恩恩:“”


    怎麽還帶遠程監控的呢?


    都說電腦就是程序員的老婆,看來真的不能隨便亂動。


    程恩恩乖乖把自己的嫂子關掉,站起來看風景。


    她不記得是什麽時候睡著的了,反正自己聽聽英語廣播,翻翻程禮揚書架上的書,摸摸這個搞搞那個,困了就在沙發上躺下了。


    初秋的天,還殘留一點盛夏的餘熱,程恩恩穿了一件連帽衛衣,自己找了一條毯子蓋著,睡著了有點熱,不知不覺就踢開了。


    江與城下午有事,沒有和大家一起慶祝,忙完趕過來時,樓下的人已經喝高了,鬧哄哄的。


    曹岩酒量一般般,平時慫成一團,一喝酒就來勁。


    瞧見江與城便一把拉住他,語重心長地:“江總啊,我跟你說”


    江與城熟知他的尿性,十分迅速且及時地打斷他的長篇家常:“禮揚呢?”


    “程總剛上去,”一人解釋,“咱妹妹一個人在樓上待著呢,他上去看看,一會兒就下來了。”


    “誰跟你咱呢?


    小恩恩認你這個哥哥了嗎你就咱,有點自知之明沒有?”


    曹岩立刻轉移目標揪住他,“你不像我,我這個哥哥,可是小恩恩親口認下的,那天你們都聽見了吧,啊?


    唱歌的時候,恩恩是不是叫我哥哥了?


    哎呦喂,甜的喲”


    有人忍無可忍:“誰來撒泡尿把他給我滋醒。”


    “”


    江與城轉身上樓。


    上下兩層是打通的,江與城走到辦公室門口,還能隱約聽見下頭的鬧騰。


    但推開辦公室的門,卻並未見到程禮揚。


    沙發上團著一小團,有人在睡覺,半扭著身子臉衝著沙發,馬尾鬆了,墨黑的長發鬆鬆散散平鋪在棕色真皮料子上。


    身上蓋的毯子隻剩一角卷在小腿,大半掉到地上,淺藍色的緊身牛仔褲,襯得雙腿纖細,杏色衛衣因為不老實的睡姿撩起來,露出一截小腰,細細白白的。


    江與城隻瞧了一眼便收回視線,紳士地關上門。


    轉身走了兩步,迎麵遇上程禮揚。


    “與城。”


    程禮揚手裏舉著手機,似乎是剛剛接完電話。


    他張口正欲說什麽,江與城搶先道:“周末有時間嗎,我媽給你介紹了一個對象。”


    “什麽?”


    程禮揚一句話被卡回去,震驚道,“阿姨給我介紹對象?”


    江與城說出口的一瞬間,便察覺到了自己的那分心虛。


    搶話,不鎮定。


    他若無其事地把玩著車鑰匙:“是。”


    程禮揚哭笑不得,他都沒見過江與城的母親,怎麽都介紹上對象了。


    “替我謝謝阿姨的關心,不過你都還沒著落呢,有好媳婦兒應該先緊著你啊。”


    “我不想要,才推給你的。”


    江與城麵不改色地說出這句話。


    許明蘭女士好不容易逮到小兒子回家一次,剛剛退燒身體還沒恢複,還不忘惦記他的感情生活。


    “你大姑姑帶了一個女孩子,說什麽都要介紹給你,我實在推不掉,幫不了你,你自己去見一見吧。


    姑娘家世人品都不錯,合適的話就談談看,不合適你自己當麵去向你大姑姑說。”


    在催婚的戰線上奮戰久了,許女士也學會了新套路。


    大姑姑常年定居國外,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江與城還真不好拂了她老人家的麵子。


    不過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兄弟是幹什麽的,不就是關鍵時刻拉出來擋槍的嗎。


    江與城當時就說:“大姑姑介紹的人我放心。


    正好,我們公司的技術總監也到了試婚年齡,工作忙,沒時間找對象,愁得著急上火,事關公司的安定和發展,優先介紹給他吧。”


    程禮揚氣笑了,“拉我擋槍?”


    倆人各自點了支煙,站在走廊裏吞雲吐霧。


    程禮揚煙癮不大,抽了兩口,夾在指間。


    “行,這次我替你擋了。


    什麽時間?”


    江與城有些意外他這麽痛快就接盤,“周日,具體時間看你。”


    “剛好,時間挺合適。”


    程禮揚說,“那就中午吧。”


    江與城叼著煙,拿出手機按了幾下,放回口袋裏。


    “聯係方式發給你了,自己約。”


    程禮揚也不羅嗦,直接給那邊發了消息過去,然後轉過頭,“哦,差點忘了,曹岩要介紹他妹妹給我認識,我沒好意思拒絕,不巧,也約在周日中午了”他笑眯眯拍拍江與城的肩,“兄弟,靠你了。”


    江與城:“”


    程禮揚笑著把煙掐了,朝辦公室走過去,江與城回頭的一刹那,他剛好打開門,沙發上的身影一閃而過。


    方才不小心入眼的那一幕又跳出來,江與城低頭吸了一口煙。


    還是個小朋友。


    江與城在心裏勸誡自己,別太禽獸。


    程恩恩經常來誠禮找程禮揚,等他下班一起回家,或者遇上他忙,就趴在他的辦公室自己寫作業。


    她不太願意一個人在家。


    誠禮全是大老爺們,就她一個女的,安靜又聽話,偶爾還能幫忙複印個文件跑腿送給東西。


    一幫人見到她總愛借機逗兩句,繁忙而貧乏的工作間隙也能放鬆一下,說是整個誠禮的團寵也不為過。


    多數時間她都待在程禮揚的辦公室,江與城也挺忙的,時常出去應酬談生意,雖然兩間辦公室緊挨著,程恩恩見到他的機會卻不多。


    那天程恩恩照例放學來誠禮,正是產品研發的關鍵時期,程禮揚需要連續兩天待在實驗室盯數據,便叫她吃完飯先回家。


    程恩恩在電梯裏碰到了江與城,他正好也要下樓。


    程恩恩乖乖打招呼叫了聲“與城哥哥”,一邊立刻往角落裏挪了挪。


    江與城摁了關門鍵,回頭見她站得靠後,便也後退一步,與她並排。


    程恩恩:緊張.jpg


    電梯封閉,空間狹小,她在糾結要不要主動說點什麽,出於禮貌是應該的,但她的嘴好像被膠水黏上了,張不開。


    正在她努力克服自己的時候,江與城先開口了。


    “為什麽這麽怕我?”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離得近他嗓音放得低,聽起來沒平時那麽冷,反而很磁性,讓人耳朵一酥的那種。


    不過對程恩恩來說沒什麽區別,連忙搖頭否認:“沒有怕。”


    “不怕?”


    江與城側身,微微低頭盯著她,“那你抖什麽?”


    程恩恩已經站到牆角了,他一低頭,她感覺自己連呼吸的空氣都沒有了,努力控製著不哆嗦,說:“我我帕金森。”


    “是嗎,”江與城一本正經的語氣,“怎麽這麽小就得這種病了?”


    為了圓謊,程恩恩紅著臉小聲說:“遺傳。”


    反正她那對爹媽無情無義,詛咒他們一下也沒什麽。


    “這樣啊,”江與城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經把人擠到角落裏去了,老神在在地說,“我認識的有神經內科方麵的醫生,帶你去看看?”


    程恩恩憋著一張大紅臉:“不用了。”


    “為什麽?


    不想治好嗎?”


    江與城表情誠懇。


    程恩恩囁喏半晌,終於想到一個好借口:“我哥哥會帶我去看的。”


    “那就好。”


    江與城沒有再繼續難為她,放過了這個話題。


    程恩恩剛想鬆一口氣,卻見他忽然抬手向她伸來,她本能往後躲,江與城低聲道:“別動,你頭發上有東西。”


    程恩恩隻好僵著身體,眼睜睜看著他的手,從自己左耳伸過去,碰到了她的頭發。


    江與城收回手,她憋著的那一口氣才終於呼出來。


    “什麽東西?”


    程恩恩低頭去看,江與城右手裏捏著一枝花,開得漂漂亮亮的紅玫瑰。


    她一愣。


    江與城將花遞給她:“祝你早日康複。”


    程恩恩瞪著眼睛傻了一會兒,想不明白她頭上怎麽會有花不對,她頭上肯定沒有,那這花是從哪兒來的?


    他進來的時候,手裏根本沒拿東西,而且這一身西裝,也沒有可以藏花的地方。


    她傻乎乎勾著頭往江與城另一隻手裏瞅,江與城好整以暇地攤開雙手給她看,還在她麵前轉了一圈。


    程恩恩沒找到。


    她疑惑地擰著眉,把花接過來:“謝謝與城哥哥。”


    “不用謝。”


    江與城說。


    正巧電梯到了一樓,他向外瞥了一眼,再次看向她時,眼睛裏微微含著一絲笑意。


    “下次見到我,不要再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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