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恩恩不知道江與城在背後立下了這樣的g, 她沉浸在學習的辛苦和滿足當中, 一天天地過著自己充實的小日子。


    協議書的事,江與城一直沒有聯係過她, 後來每次接送江小粲的時候, 他都剛好不在,算下來程恩恩也有段日子沒見著他了。她並不急於恢複單身, 隻是已經談好了離婚,一直這樣拖著說不過去。


    她打電話到誠禮法務部問進展,得到了一個官方回複:我們沒有權限泄露有關協議的事項,您親自問江總吧。


    程恩恩便抽空再次來到誠禮, 在停車坪下了車,朝大廈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住, 想了想,轉身朝反方向走去。


    走到伯克利咖啡門口時,恰好從店裏出來一人,她低著頭上台階,也沒抬頭,稍稍側身, 想要從一旁繞過去。


    錯身的刹那,那人回頭,叫了一聲:“程恩恩?”


    程恩恩抬頭。


    高致微微彎腰, 盯著她看了一眼, 唇角一勾:“還真的是你。”


    程恩恩的高三沒念完, 之後從未和高中同學有過聯係,不算失憶期間的那兩次,她和高致已經闊別十年了。


    很久遠的記憶了,相比其他已經記不起相貌的同學來說,程恩恩對他的印象還算深刻。


    ——一個曾經追過自己的男同學,當年的七中校草。


    高致是個讓老師頭疼的問題學生,有點叛逆,有點霸道,他可是真的做出過把程恩恩氣哭,又在班會上高調道歉的事。


    但他其實是個挺不錯的人,程恩恩後來也和他化幹戈為玉帛,相處得很不錯。隻可惜那時她已經遇到了江與城,滿心滿眼,再看不到其他的人。


    她對高致並沒有同學之外的情分,隻是感情經曆太貧乏,除了江與城,就隻有過這一任追求者。


    程恩恩沒有正兒八經的工作,非要說職業的話,大約能算半個小說作者。


    她不圖名不圖利,隻是興趣使然,圖個打發時間,但程禮揚從小給她立下的榜樣在前,做事很少是“隨便做做”,認真的習慣使得她對待每一篇故事都足夠用心。


    ——唯獨《蜜戀之夏》這一本,是在她最恨江與城的時候,揣著滿腔的悔恨和想要重來一次的心情寫下的。


    樊祁的原型,是高致沒錯,聖誕節之前的一切,曾經真實地發生過;聖誕節之後,便都是虛構了。


    因為聖誕節,是她和江與城在一起的紀念日。


    “給你名片的時候我就猜到,你不會聯係我。”程恩恩跑偏的思路被高致的聲音拉回來。


    高致睨著她,似笑非笑的樣子,“怎麽樣,今天願意和我說話嗎?”


    程恩恩想起上回在電影院的烏龍,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那時候她把一切忘得一幹二淨,江與城不讓她理高致,她竟然還真的說出了“我不想和你說話”這種話,太沒有同學情誼了。


    “那天不好意思。”程恩恩回頭看了眼誠禮大廈的方向,“你有時間嗎,我請你喝杯咖啡吧。”


    “行啊。”高致重新拉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家咖啡廳有私密性較好的雅間,高致領著程恩恩走進去,要了兩杯咖啡,另外給她點了甜品。


    寒暄的話說了幾句,高致靠在椅子上,開門見山道:“我看到你寫的《蜜戀之夏》了。”


    程恩恩張了張嘴巴,臉上寫滿震驚:“你怎麽會看到那個?”


    “大概是緣分吧。”高致半開玩笑的口吻,“程恩恩,你是不是你對我餘情未了,專門寫給我的。”


    程恩恩臉一熱,忙解釋:“我沒有,那個是……是……”


    高致笑了笑:“逗你的。”


    程恩恩大鬆一口氣,這個誤會真的太尷尬了。她寫的時候真沒料想到會被高致看到,畢竟他這種放蕩不羈的男人,看言情小說的可能性無限趨近於零。


    高致看了她一會兒,語氣恢複正經:“我聽說你哥哥的事了,抱歉。”


    當年他隻聽說程恩恩突然輟學,是因為唯一的哥哥去世,前些日子調查她和江與城離婚的事,無意間發現,是死於空難。


    班裏同學都知道程恩恩有個哥哥,她每天都掛在嘴上,高致也見過幾次,在學校的家長會,印象中是個文質彬彬的男人,溫和英俊,當時班裏不少女同學背地裏犯過花癡。


    但是那次在程家樓下表白,被程禮揚提著棒球棍追出幾裏地,往背上實打實地輪了兩棍子,高致才知道這位外表謙遜的哥哥其實剛得很。


    他說:“以前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麽因為哥哥去世就輟學,去年我爸走了,胰腺癌,我親眼看著他走的,那時候才體會到,天塌了是什麽感覺。你一定很難過吧。”


    程恩恩一下子沒忍住,紅了眼眶。


    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勸她節哀,這句話太窩心,也許是因為終於遇到一個與自己感同身受的人,那些埋在心裏的話,她忍不住說了出來。


    “是很難過。我從小爸媽對我不管不顧,是我哥把我養大的。他從18歲就開始自己謀生賺錢,養活我們倆,很辛苦。”


    程紹鈞和方曼容各自的生活並不算富足,也不怎麽把他們兄妹倆的死活放在心上,原本答應的生活費,時給時不給。程禮揚當時正是高三的關鍵時期,一邊複習,一邊還要打工賺錢,他有多辛苦,有多勞累,程恩恩都親眼看著。


    是程禮揚幫她承擔了一切本該落在她身上的苦難,如果離婚時他乖乖跟著程紹鈞走,會生活得輕鬆很多。


    “我哥對我掏心掏肺地好,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這個世界上其他人對我的千般好萬般好,都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除了江與城。


    他是真的替程禮揚在疼她。


    “你不知道,我多想用我的壽命換他活著,二十年,三十年,一輩子我都願意。”哥哥留下的信給了程恩恩很多力量,這段日子慢慢積累起來的堅強,讓她說起這些的時候很平靜。


    “我就想讓他活著。”


    她隻是覺得不公,為什麽哥哥這麽好的人不能長命百歲,他付出了那麽多,卻還沒來得及享受什麽。


    高致望著她的目光有幾分憐憫和溫柔:“他隻是太累了,想休息了。”


    程恩恩一頓,隨即泣不成聲。


    她多麽想念哥哥,想讓哥哥回來,可是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哥哥隻是太累了。


    這個世界沒有給過他多少溫暖,隻給了他辛苦。他活得太累了。


    “謝謝你。”程恩恩用手背擦著眼睛,又哭又笑地。


    這個安慰讓她心底的最後一絲執念,也終於隨風而去了。


    買單是程恩恩搶著去的,又另外買了一杯外帶的咖啡。


    高致往她手裏瞥了一眼,猜到是要帶給江與城,伸手作勢要拿:“怎麽又給我買了一杯啊。”


    程恩恩是個直腦筋的,下意識躲開:“這個不是……”幸好反應已經比以前快多了,接著說,“我再給你買一杯,你想喝什麽?”


    高致說了聲“算了”,率先邁步出去。


    左右今天碰了麵說上話,還留了電話和微信,來日方長,徐徐圖之,不能把兔子逼急了。


    程恩恩走在他身後,出了店門,再次對他道謝:“今天謝謝你。”


    高致樂了:“我也沒幹什麽呀,你一會兒已經謝了我三次了。”


    程恩恩赧然。


    其實今天見麵,高致一直覺得她與前兩次似乎有很大不同。之前的程恩恩就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但似乎不記得他;今天的程恩恩記得他,可是無論是眼神,還是一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都已經不是17歲時的狀態。


    這一刻她臉紅的樣子,倒是與記憶重疊了。


    高致揚著嘴角,微微低頭:“既然這麽感謝我,要不再順便請我吃個飯?”


    程恩恩正要回答,耳邊想起一道刺耳的鳴笛聲:“嘀——”


    她扭頭,路邊黑色商務車的車窗落了半截,江與城盯著他們,目光冷然。


    程恩恩看到他愣了愣,手中的咖啡杯溫度有些燙手。她站在那兒沒動,高致微微挑眉,眼角眉梢的弧度透著些挑釁。


    江與城又按了一下喇叭,微露不耐。


    程恩恩回頭,高致單手插著口袋站在原地,對上她的目光便微微一笑。


    她揮揮手說:“我先走了,改天再請你吃飯。”


    “好。”高致也抬起手,輕輕擺了一下手指。


    程恩恩從車前繞過,坐到副駕駛上,將咖啡遞過去:“給你買的,美式濃縮。”


    江與城瞥了一眼便移開視線:“我不喜歡這家咖啡。”


    程恩恩便將手往回收,江與城忽然抬手將咖啡接過去,放進中央扶手的杯架。


    空氣都顯得有些僵硬,程恩恩主動先開口:“我來找你就是想問問協議的事,這麽久了,還沒擬好嗎?”


    “怎麽,急著辦完手續和他再續前緣?”江與城冷冷問。


    程恩恩有些莫名:“你在說什麽呀,我剛剛是偶然碰見他的。”


    江與城臉色很淡:“我以為,你把和他的故事寫成小說,是有什麽想法呢。”


    提起這個程恩恩就尷尬:“我沒有。我就是……”


    故意氣你的。


    她不敢說。


    “隨便寫的。”


    “隨便寫,怎麽不見你寫我們的故事,也不寫和別人的故事,偏偏是他?”江與城語氣幽幽。


    “我當時不是在生你的氣麽。”程恩恩摳著手指小聲嘀咕,“又沒有別的男人追過我。我的桃花運那麽少。”


    高致的存在,恰恰是在她生命發生巨變的轉折點,是在她想從頭來過時,最想回去的時間點。僅此而已。


    這次江與城不說話了。


    倒不是她的桃花少,他們結婚之後,也不乏其他男人對她有過興趣,但江與城怎麽可能給那些桃花飛到她眼前的機會。


    從看到高致站在她跟前低頭微笑起,就一直壓在心裏的不爽,消了不少。


    “不是想和他重修舊好?”


    “我就沒和他好過呀。”程恩恩衝著窗外說。


    這句話之後,車廂陷入了一陣沉默。


    過了會兒,江與城發動車子,駛向誠禮大廈,邊道:“協議已經準備好了,今天就可以簽字。”


    程恩恩點點下巴:“嗯。”


    江與城將車停在誠禮樓下的停車坪,邁下車,也沒等她,大步朝大廈走去。


    程恩恩上樓時,聽到幾個女員工在討論體檢報告。誠禮每年都會給職工安排體檢。她被請到一件窗明幾淨的會議室,等了不到十分鍾,江與城便拿著一疊a4紙走了進來。


    門一關,他在對麵落座,談判現場一般的情景,讓程恩恩忽然有一種不真實感。


    江與城坐下來,慢條斯理地邊翻看邊將一疊文件整理成兩份,然後調轉180度,從會議桌上推過來。


    “其他條款沒有變,財產分割部分做了一些調整,你看看有沒有什麽問題。”


    程恩恩正盯著他的手跑神,被他的話驚醒,把文件拖過來,拿起筆看也沒看就翻到簽字那一頁,落款。


    兩份都簽好,一抬頭,發現江與城從對麵看著她,目光似乎別有深意。


    “怎麽了?”程恩恩有點奇怪。


    “你不仔細看看嗎?”江與城問,“不怕我坑你?”


    程恩恩放下筆:“你不會坑我的。”


    “是嗎。”江與城說。


    這慢悠悠的兩個字,讓程恩恩心裏一咯噔,有一點不妙的預感。


    可是他們兩個名下的資產,幾乎全部都是江與城掙下的,她賺的那點錢和他比起來太倉一粟,無論怎麽算他怎麽都坑不了她呀。


    公司的股份還給江與城之後,她隻有哥哥留給她的那套房子,和一筆聊勝於無的存款,首飾包包那些,都是江與城為她置辦的,就算讓她淨身出戶,也賠不了多少本。她的身家對江與城來說跟芝麻似的,掉在地上都不屑於撿。他能坑她什麽?


    他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程恩恩心裏想。


     


    江與城把文件拿回來,取出鋼筆,在文件右下角一筆一劃簽下剛勁有力的江與城三個字。


    程恩恩看著他瀟灑利落的筆跡,想起從前他幫她補習功課,在草稿紙上寫下的漂亮的字,畫的精準如複印下來的圖案。那些草稿紙她一張都沒有丟,每一天都仔仔細細地收起來,帶回家,如今還在她房間的書櫃中完好保存著。


     


    左思右想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麽那麽問,他簽好字提起筆的刹那,程恩恩小心翼翼地問:“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啊?”。


    江與城瞥她一眼,將其中一份文件重新丟過去:“你自己看吧。”


    可以說是非常冷漠了。


     


    心頭的不妙感加重,程恩恩一邊把文件翻開,一邊狐疑地盯了他幾眼。她唰唰唰往後翻,一直翻到關於夫妻共同財產的處理部分。隻見原先那份協議中足足有十餘項條例的地方,現在隻剩下光禿禿一條。


    “男方名下所有的固定資產、存款、股權、投資等一切資產歸女方所有……”


     


    “你……你……”程恩恩震驚地把文件拿起來湊近看,就差沒貼到臉上,半晌從文件後漏出一雙驚愕的眼睛,“你淨身出戶?”


    江與城合上鋼筆,橫著放在麵前的桌子上:“是。”


    “你在開玩笑嗎?”程恩恩瞪著他,“怎麽能……你都給我幹嘛啊,這怎麽行?還有公司的股權,你要把公司都給我嗎?……你是不是發燒了,還是哪裏不舒服?你的體檢報告有什麽問題嗎,你別嚇我啊!”


    江與城靜靜地看著她喋喋不休。


    “不行!”程恩恩忽然說,“不能這麽簽。”


    江與城往後靠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反問:“為什麽不能?”


     程恩恩皺眉,把文件放回桌麵,“你說財產分割有問題,就是這個‘問題’嗎?這些我們之前不是已經談好了嗎,你的歸你,我隻拿屬於我自己的東西。你現在把全部身家都給我,是什麽意思?”


    “你希望我是什麽意思。”江與城問。


     “你不要這樣打太極,”程恩恩抿唇,“我隻想和你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江與城輕笑一聲,不知為何聽起來帶有幾分涼意,“我原意是讓你安心備考,等你考試結束,再來好好跟你算這筆賬。但是現在,我等不了。”


    程恩恩詫異的目光看向他。


    江與城沒給她說話的機會,探手將那份文件從她麵前拿走,繼而冷淡道:“這份協議已經簽字,你若想讓它生效,我隨時可以和你去辦手續。”


    “你知道,我不可能讓它生效。”程恩恩皺眉。打死她也想不到他費了這麽久的時間重新擬的離婚協議,竟然埋著這麽大一個坑。


    “我們重新簽,”她說,“這份不算。”


    “我不會再和你簽第三次。”江與城看了她一眼,“你想離,隻能這麽離。”


    “江與城,你……”


    原以為那天已經什麽都說清楚了,程恩恩到此刻才發現,他當時一副很配合的態度,原來從一開始就給自己埋好了陷阱。


    他知道她不可能以這樣的方式跟他離婚。他捏準了她。要怪隻能怪自己太天真,對他盲目信任,看都不看就簽字。


    可就算再給她一百次機會,她才猜不到江與城居然會用這種招數。


    她有點生氣,但一時竟不知道到底該生自己的氣,還是生他的氣。


    “你故意的!”她氣憤道。


    江與城:“是。”


    “……”他如此坦蕩,倒讓程恩恩無言以對。


    “我們不是協商好了離婚嗎,你怎麽現在反悔了?”


    江與城好整以暇地反問:“我什麽時候跟你協商好了?”


    “上次我們在你辦公室,你明明答應了。”程恩恩說。


    江與城雲淡風輕:“你再仔細回憶回憶,我答應了嗎。”


    程恩恩一愣。


    那天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江與城的每一個回答,她都深刻地牢記著。那對她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意義非凡,她與江與城達成了和解,也與自己達成了和解。


    她當然記得,那天他隻是說了“考慮”,在他家樓下也隻是提起重擬協議……她將記憶翻出來重新過一遍,從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一個“他答應”的證據。


    “就算那天你沒說,我出車禍之前,我們已經對離婚達成一致了,不是嗎?”程恩恩試圖挽回局麵。


    江與城看著她,目光深了幾許。


    “你也說了,是在你出車禍之前。已經過去八個月,程恩恩,你變了,我也變了。”


    是啊,那場歇斯底裏、生生將他們從一對夫妻撕裂成一對仇敵的爭吵,已經是八個月之前的事了。


    她已經不恨他。


    程恩恩沉默了片刻,伸手想將那兩份文件奪回來,江與城沒反抗,甚至很配合,親自遞到她手邊。程恩恩拿到文件,反而不知道該幹什麽了。左手換到右手,頓了頓,橫過來,作勢要撕。


    “我把它撕掉,不算數。”


    江與城絲毫沒有阻攔的意思,端起水杯喝了口茶。


    程恩恩看看他,又默默把文件放下了。


    “撕不動?”江與城慢悠悠來了一句,“出去左轉,辦公室有碎紙機。或者你喜歡剪刀,叫秘書拿給你。”


    程恩恩:“……”


    程恩恩氣得不輕:“江與城,你到底想怎麽樣?”


    “現在做選擇題的是你,不是我,”江與城放下茶杯,“要麽這樣離,要麽不離——你想怎麽樣。”


    這兩個選擇,一個死路,一個絕路。


    程恩恩算是親手把自己送進了火坑裏。


    方麥冬進到小會議室,見兩份文件整齊地擺放在會議桌上,江與城在位置上坐著,一動不動。


    “江總,”方麥冬提醒,“會議要開始了。”


    江與城這才有了動作,緩緩眨了下眼睛,站起身,將西裝扣子慢吞吞係上。


    “她走了?”


    “走了。”方麥冬說。


    他看到程恩恩離開,等了半天不見江與城出來,到時間開會所以進來叫人。


    程恩恩離開的時候氣呼呼的,方麥冬跟她說話,提起公益基金慈善晚會的事兒,她回了句“我現在很生氣,有點聽不進去,明天你再和我說一次”,便走了。


    方麥冬頓了頓,又多說了兩句,“恩恩好像挺生氣的,見到法務部的王磊,還瞪了人家一眼。”


    江與城沒吭聲,拉開會議室的門邁出去時,才沒頭沒尾道:“兔子逼急了。”


    原本進展順利的新生活,突然從根源上被人掘了地基,程恩恩的心情實在很難好起來,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不知怎麽解除這個困局。


    越想氣兒越是不順,半夜三更爬起來,坐在電腦前碼字,臉上映著電腦屏幕幽幽的藍光。


    幾千字的連載,寫完已經快三點,她惡狠狠地按下“現在發表”的按鈕,心情一下子舒暢了很多。撒了氣,關上電腦,回到床上,這次心平氣和地睡著了。


    範彪替江與城外出辦了件事,回來時剛好中午,便跟江與城一塊到公司的餐廳吃飯。誠禮的食堂,味道跟外麵餐廳有的一拚,中餐西餐種類齊全,中午來這裏吃飯的職工不少。


    吃飯的間隙,方麥冬不時與江與城聊著工作上的事情。公司的事兒範彪不懂,除了江與城吩咐的,其他概不多管,兩人說話的時候,他就拿著手機看小說。


     


    方麥冬正說到上午工廠負責人報上來的新機械采購提案,身旁一直安靜吃飯的範彪,忽然爆發一陣狂放不羈的笑聲:“哈哈哈哈謔謔謔謔!”


    他大馬金刀地坐在藤編椅上,左手拿著手機,右手把大腿拍得劈裏啪啦響。


     


    方麥冬被打斷,無語地小聲提醒:“你收斂些。”


    範彪猛地意識到身處何地,笑容在0.5秒內消失,然後下意識往對麵瞄了一眼。


    江與城慢條斯理地吃東西。


     


    周圍被吸引過來的視線慢慢散開,範彪繼續看著手機。也不知到底看到了什麽爆笑的東西,這次不敢再發出聲音,繃緊嘴強忍住,但因為實在控製不住,不得不用手捂住,胳膊肘撐在桌子上,努力低著頭,魁梧的肩膀不停地抖抖抖,一米九的壯漢,一張黑臉都快憋紅了。


     


    江與城抬眼,看著他。


    範彪對上他的視線,立刻挺直了脊背,但因為太想笑,憋得整張臉都扭曲了。


     


    方麥冬視線略略一偏,從範彪手中的屏幕上劃過,表情也有一瞬間的古怪。但很快收斂,若無其事道:“這次的預算超出了限額,劉廠長堅持機器的更新換代不能落後,希望您考慮一下。”


    是職責內的公事,也是想幫範彪化解眼下的窘境。


     


    然而江與城沒那麽好糊弄,放下筷子,伸出右手,隨意的動作,卻不容違抗。


    這東西範彪可不敢給他看,讓他看到不得氣死。


    他攥著手機,“那個,城哥我……”


    江與城麵無表情:“拿來。”


     


    範彪是個直腸子,典型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這時候隻能將求救的目光投向方麥冬。後者回複給他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範彪是從不敢違逆江與城的,頂不住他的逼視,心一橫牙一咬,把手機遞了過去。


     


    江與城接過手機,往屏幕上掃了一眼。


    是一個淡綠色背景的界麵,滿屏文字,大約是什麽小說。不知是那句話太顯眼,還是江與城掃過的一眼太巧合,映入眼簾的一句赫然是:


    【江狗賊,哪裏跑!】


     


    “……”


    江與城眼皮一抬,目光中帶著強烈的壓迫感。


    範彪頓時不打自招:“程姐新連載的小說,我這不是閑著沒事麽,就追著看看,我也不知道她竟然把你寫進去了……”


    還是這種設定。


     


    看來不是他敏感,這個江狗賊,還真是他啊。


    江與城的視線落回手機,往前一翻。


     


    【……采花大盜……背信棄義……無惡不作……江雨澄……】


     


    江與城掃過幾個關鍵詞,不動聲色地放下手機,重新拿起筷子。


    範彪目光複雜地望著他,一動不敢動。


    方麥冬無聲歎氣,試圖勸解:“恩恩應該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巧合吧。”


     


    若是隻有“江狗賊”三個字,也許還有一點可以解釋的空間,但“江雨澄”這個名字都明明白白地出現了,說是巧合,八歲小孩兒都不會相信。


     


    江與城的神態看起來毫無異樣,十分平常,手法嫻熟地夾起一塊豆腐,四四方方的形狀,平整嫩滑,色澤光亮。


    範彪以為他沒生氣,正想把吊在嗓子眼兒的一口氣放回肚子裏,卻見他夾到一半忽然把豆腐放了回去。


    然後撂下筷子,一言不發地起身走出餐廳。


    距離簽下那份淨身出戶版離婚協議,已經過去一周了。程恩恩一直沒有想到解決辦法,她沒料到江與城會在協議書裏埋坑,想鬥也鬥不過這個陰險狡詐的人,反正又不急著改嫁,等考試結束再來想這件事吧。


    複習程恩恩從未懈怠過,距離高考時間越近,她就越有幹勁。她知道期待太高不是一個好兆頭,過高的期望往往意味著失敗之後的巨大落差,但對這一場代表著新生的考試,她無法控製自己的憧憬。


    常老師一直勸她平常心,這天上午的課結束,程恩恩送她出門時,她再次提醒:“我知道你看重這次考試,但是你現在弦兒繃得太緊,還是要沉澱下來,養精蓄銳,保持好狀態。”


    程恩恩點頭:“我也覺得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下午想休息半天,放鬆一下。”


    “休息一下吧,”常老師說,“做人做事,都講究一個張弛有度,學習也是一樣的。”


    兩人在走廊迎麵遇上江與城。


    他剛從電梯走出來,今天穿的淺灰色西裝,外套脫了搭在左手臂上,白襯衣,沒係領帶,鬆著一顆扣子,不同於平時嚴謹禁欲的帥氣,走出來都像是帶起一陣風。


    然而他麵無表情,眼神掃過程恩恩時夾著一絲仿佛要找她算賬的危險氣息,來勢洶洶。


    程恩恩也不甘示弱,嚴肅地瞪回去一眼。


    常老師沒發現兩人之間的暗潮湧動,笑嗬嗬跟江與城聊了幾句,在兩人的目送下走進電梯。


    走廊上安靜下來,一直被晾在一邊的程恩恩正要說話,江與城越過她,徑自邁進家門。


    程恩恩跟著走進去,見江與城將外套隨手一放,倚在沙發背上,雙手環胸看著她,目光涼颼颼的。


    她還沒和他算賬呢,他竟然先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程恩恩嘀咕一句,關上門。


    轉過身時她把腰杆兒挺得筆直:“你……”


    剛說一個字,被江與城冷冷的話音打斷。


    “背信棄義?”


    程恩恩茫然:?


    “無惡不作?”


    程恩恩繼續茫然:??


    江與城冷笑一聲:“采花大盜,江雨澄?”


     


    程恩恩臉上的第三個問號剛冒出一個彎,忽然間靈光一閃,成功回憶起了這幾個詞語的出處。順便就明白他為什麽要找她算賬了。


    頓時心虛,剛剛虛張起來的底氣瞬間消失無蹤,她跟著犯錯的小學生似的站在他麵前,從氣勢上就弱了。


    “你怎麽會看到……”


    江與城冷冷地問:“你就是這樣在你的小說裏編排我的?”


     


    “那個是之前失憶的時候寫的。”


    程恩恩試圖狡辯。


    那天回來太生氣了,就報複性地,給小說裏一個反派角色命名為“江雨澄”,撒了一口惡氣。誰讓他給她挖坑來著。


     


    這個解釋並沒能得到江與城的認可,他涼涼的口吻道:“17歲的程恩恩,可不會這樣編排我。”


    程恩恩也不知怎麽突然腦子一抽,“江叔叔,你……”


    說完一半自己先愣住。


    江與城也是一頓,意味不明地睨著她。


    “你是以哪個身份在叫我?”


    程恩恩沒反應過來:“有區別嗎?”


     “有。”


    “以我現在的身份?”她順著試探地問。


    江與城毫不猶豫地冷漠道:“江叔叔不是你叫的。”


    程恩恩:“……”


    她發覺自己又不由自主地順著他的坑往裏跳了,被這樣區別對待,心裏不禁有一丟丟不爽。什麽意思嘛,她不能叫,隻有17歲的程恩恩能叫?


    她不服氣似的輕哼了一聲:“那17歲的程恩恩呢?”


    江與城的目光似乎有一瞬間的微妙,程恩恩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已然從沙發上離開,猝不及防地靠近,並將她一把扣進懷裏。


    程恩恩驚愕瞪大眼睛的同時,江與城按著她的後腦幹脆而強硬地吻了下來。


    “唔!”


    程恩恩立刻開始掙紮,江與城早有防備,將她鉗製地死死的。但程恩恩也學精了,上次被他按在電梯裏強吻,吃一塹長一智,她趁著江與城禁錮她雙手的時候,抬起膝蓋攻擊。


    不得不承認她有長進,江與城因為分出精力用手掌按住她的膝蓋,略微退開了些許。程恩恩便趁機用得到自由的雙手推他。江與城似乎被激怒,把想要從他身側跑走的人抓回來把往牆上一懟,用身體抵住。


    差一點就逃脫的程恩恩氣急敗壞:“你真的很沒有禮貌!”


    “跟自己女朋友還要講禮貌?”江與城輕巧反問。


    程恩恩被噎了一下,悶聲道:“我不是你女朋友了。”


    “你不是,”江與城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17歲的程恩恩是。”


    “我……”


    程恩恩一張口,便被他趁虛而入,舌頭闖進來卷住她的舌尖,纏繞、吸咬、攻城略地,霸蠻地攻城略地。


    與上一次一模一樣的情境與姿勢,不同的是他心裏憋著氣,吻便隨之帶著占有和懲罰的意味,很凶,也很深。相同的是,程恩恩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也許是家裏的私密環境讓他無所顧忌,程恩恩被吻得暈頭暈腦的時候,整個人被他抱起來丟在了沙發上。真的是丟,她摔在沙發上還彈了一下。


    這一彈倒是把潰散的神智震回來了,眼前的霧氣褪去,她看到江與城俯身壓上來,情急之下猛地抬腳格擋。


    江與城腹部被她結結實實踹了一腳,拖鞋在抬腳的動作中甩掉了,腳丫子沒多大攻擊力,但成功把他擋在了一隻小腿外的距離。


    “江與城!”程恩恩蹬著他,顯然也看到再往下一點點的鼓起,她撐著沙發驚慌失措地往後縮,“你想幹嘛啊?”


    江與城握住她的腳踝,手上用了些勁兒,才把她的充滿求生欲的腳拿開,順便反向一壓,直接將她的腿折疊起來。


    “你還欠著我一件事,忘記了?”他單膝跪在沙發上,另一隻手撐在沙發頂上,俯下身來幽幽道,“——成年了,可以睡覺了。”


    “我不記得了!”程恩恩別開頭,羞憤欲死的表情出賣了她。


    “沒關係,我記得就行。”


    江與城抓住她的腰往下一拉,程恩恩被拽了下去,背部躺在沙發上,雙腿離地。江與城手上的動作迅速而強勢,他甚至連多餘的準備工作都不做,直接拽開她家居褲和內褲的褲腰,手掌抓住她臀部。


    前一秒還在撲騰的程恩恩瞬間一僵,一下子就帶了哭腔:“你太過分了!”


    江與城微微一滯。


    下一秒,便聽她忍著哭腔一臉忍辱負重地說:“我錯了。”


    “……”


    江與城理智歸位,但並未將手拿出來。


    “錯哪兒了?”


    這情境讓程恩恩又羞憤又因為無力抵抗而無助,有點想哭,悶著聲音說:“錯在不應該把你寫成采花大盜。”


    “還有呢?”江與城垂眸盯著她。


    程恩恩別開臉不看他,想了好一會兒,沒錯出也硬找著錯處說:“不應該和你鬧脾氣。”


    “然後呢?”


    程恩恩悲憤交加地衝他道:“想不出了!”


    江與城忍住嘴角的笑意:“我是問你知道自己錯了,接下來準備怎麽做?”


    程恩恩想了想,說:“坐下來和你好好談。”


    江與城把手抽出來,在她腰上輕輕揉了兩下,帶著點安撫的意思。


    他一離開,程恩恩立刻從沙發上翻身而起,抓著褲腰悶頭跑回房間,關上門並反鎖了兩道。


    江與城:“……”


    江與城坐在沙發上,有些許懊悔。


    不該一而再地把她逼急的。


    程恩恩在房間裏待了不到十分鍾,就打開門自己出來了,眼眶還有一點點紅,像是哭過。但她似乎已經自己調節好了心情,走到江與城對麵坐下,說:“你也有錯,你每次都這樣強迫我,根本就不尊重我。”


    江與城“嗯”了一聲,坦蕩而溫柔道:“我承認。”


    程恩恩皺著的眉頭展開了些,吸了吸鼻子:“我好好和你談,你有話也要好好和我說,不能再這樣了。”


    江與城說“好”。


    程恩恩最後一點糾結的眉頭也展平了。


    她坐在那兒想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也舍不得你,可是我真的想為自己活一次。”


    “我明白。”江與城看著她,“所以我給你時間,讓你去體驗你想要的人生。”


    “你哪有給我時間,”程恩恩瞄他一眼,“你明明給我挖了坑。”


    “你不知道,我答應離婚的時候,下了怎樣的決心。是你又跑到我身邊攪和一趟,像你17歲的時候一樣。現在你要抽身離開,”江與城直起身,聲音低了幾分,“我沒你瀟灑。程恩恩,你給我時間了嗎?”


    他這樣示弱,讓程恩恩心裏很不好受。


    “那我等你,等你什麽時候想通,等你什麽時候能夠接受,好嗎?”她小心的語氣像哄江小粲,“你需要多久,我都等你。”


    她一直都知道,江與城最初喜歡的人不是她,是她耍了小心機把他追到手的。


    她想重新開始,他也值得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人。


    江與城靠回去,“離婚可以。”他說,“離婚之前,你送我一件禮物吧。”


    “什麽禮物?”程恩恩問。


    “把我們的故事寫下來。”江與城說,“我和你的。”


    程恩恩愣了一下。這個“禮物”,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想江與城大概還是對《蜜戀之夏》耿耿於懷,不假思索地點頭:“我答應你。不過快要考試了,寫這個會影響我複習,我考完試再寫,行嗎?”


    江與城默許,最後說:“等你寫完,如果你仍然堅持要離婚,那我們再來談離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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