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與城當作沒聽到, 他走得快,程恩恩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兩隻腳搗得飛快,聞聲回頭張望。


    “不準理他。”江與城聲音有些冷。


    程恩恩愣了:“……為什麽?”


    他一向從容有度, 很少有這種幼稚的霸道。


    這種話幼兒園小朋友才會說, 你隻能和我玩, 不準和別人玩什麽的。


    江與城大約也意識到這句話幼稚且無力,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臉上寒意更甚。


    他三十多年的人生, 還從未有過這般落荒而逃的時刻。並非忌憚高致, 當年他從未將那個乳臭未幹的小混混放在眼裏,如今更不會。


    隻是程恩恩在這兒, 許多話他不能說,也不能讓高致說。


    高致三步並作兩步, 直接攔到兩人身前。


    江與城和程恩恩停下腳步,江小粲立刻先下手為強, 撲過去一把抱住程恩恩的大腿,然後一臉戒備地瞪著高致。


    高致隻看著程恩恩:“恩恩, 我有話和你說。”


    程恩恩其實很好奇, 素昧平生,他為什麽認識自己, 他為什麽要找自己?


    那些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從未發生過卻無比真實的畫麵, 這個人是否知道答案?


    可是江與城不讓她理會, 她不想惹他生氣。


    這真的是個讓人糾結的選擇, 但江與城在她心裏,終究是重要過其他事情的。


    再加上,還有一個最會扮可憐的小朋友抱著她大腿,委屈巴巴地小聲說:“媽媽,你不要被他搶走,粲寶兒以後一定聽話,你別丟下粲寶兒嗚嗚。”


    圍觀群眾看向高致的目光,頓時如同看待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


    就連阿姨——高致他媽,都忍不住委婉地說了一句:“兒砸,你可別做傻事。”


    江與城低頭瞥了正嗚嗚嗚的江小粲一眼。


    這小子怕是要成精了。他永遠知道在什麽時候,該演什麽戲。


    高致頂住了來自四麵八方的壓力,堅持地看著程恩恩:“我隻說兩句。”


    “對不起,”程恩恩抱歉地說,“我不想和你說話。”


    高致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愣了愣。


    沉默幾秒鍾,他轉身從售票台的桌子上拿了一張紙,寫下一串電話號碼,遞給程恩恩。


    “那等你願意說的時候,給我打電話。”


    程恩恩看了一眼江與城的臉色,才慢吞吞伸手去接。


    那一眼沒逃過高致的眼睛,他輕嘲地一笑:“你在他身邊過得不開心,不要勉強自己。”


    江與城冷冷地盯著他。


    “沒有不開心,”程恩恩忙說,“我很開心的。”


    這句話讓江與城冰封一般的臉色,緩和不少。


    高致正欲再開口,背後忽然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一群保安跟在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身後烏泱泱湧過來。


    突如其來的大陣仗,讓在場所有人都停下動作。


    “江總!”為首的男人年近四十,中等身材,倒也有幾分氣質。笑臉迎上來道,“貴客啊。您好,鄙人姓石,是這兒的副總經理,不知您大駕光臨,失禮了。”


    江與城神色淡然地與他握手:“石總。”


    “這是怎麽了?”石總瞧了瞧眾人,雖然一眼看不出什麽來,但這個對峙的場麵,猜也能猜個七八分。再說若不是遇上衝突,這尊大佛也用不著特地打那一通電話了。


    “是我失職,管理不周,若是有什麽地方衝撞了三位,還請見諒,這事兒我一定親自處理,給江總一個滿意的交代。”


    “不必了。”江與城的神態已經恢複如常,“勞煩石總親自跑一趟。我還有事,改天有機會再請石總吃飯答謝。”


    “江總不必客氣,”石總殷切道,“我送三位下樓。”


    十餘名保安分立兩側,排著整齊的隊伍護送一行人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走了幾步,江與城忽然頓住,剛剛想起什麽似的。


    “哦,對了,”他轉身,手指略略向杵著拖把的阿姨一指,“這位職工……”


    石總臉上的笑容有些維持不住了,強撐著鎮定:“誒,您說。”


    方才他瞧見了都隻裝沒瞧見,這位“職工”來頭也不小,別看是個掃地的,家裏有錢著呢,閑不住所以出來找個工作打發時間,上班都有專車接送,其實還真看不上那點薪水,畢竟一個月幾千塊錢,還不夠人做一次美容的。


    他生怕江與城說出點什麽來,兩邊他都得罪不起。不料江與城慢條斯理道:“你們的企業文化很不錯,這位職工見義勇為有擔當,值得嘉獎。”


    “江總過譽了,”石總大鬆一口氣,“能得您一聲褒獎,既是這位員工,也是我司的榮幸。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嘉獎……”


    高致扯著嘴角無所謂地笑了笑。


    他哪兒不知江與城的用意。想拿這個來壓他,沒用。


    但看來女人很吃這一套,高媽媽推著她的拖把走過來,看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背影:“這個江總人還成啊,寬宏大量,換個心眼小的還得找我事兒呢。”


    “……”高致胳膊搭上她的肩膀,“您可別給他長誌氣了,他是我仇人。”


    “你仇人多了去了。”高媽媽白他一眼。“你從小到大打的架,我賠著臉給你善後的還少嗎?”


    “嘖,這個不一樣,這個是奪妻之仇……啊!”高致捂著後腦勺,“你打我幹嘛?”


    “人家都有孩子了,你少給我亂來。”高媽媽瞪著眼,“你要敢給我做那些不道德的事兒,看我不宰了你!”


    “什麽不道德,我多有道德,他們早離了。”


    高媽媽不以為然:“少糊弄我,我看人倆感情好著呢。”


    視線往樓下一瞥,扶梯上前前後後站滿了保安,一家三口被簇擁在中央,江與城不知對程恩恩說了句什麽,掌心一抬,她便乖乖把手裏的紙條交了出去。


    高致沒說話,眉頭微微下壓。


    扶梯上,程恩恩覷了眼江與城的側臉,這人淡著臉的時候,很難叫人看出什麽。


    她乖乖把那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上交,江與城捏在指間,意味不明地挑眉:“確定任我處置?”


    程恩恩點頭,江與城連多一秒鍾的猶豫都沒有,直接撕了兩下,路過垃圾桶時隨手拋進去。


    那動作分明是帶著情緒的,程恩恩的小心髒都哆嗦了一下,猶豫再猶豫,終於還是說了實話:“其實我已經記住了。”


    “……”


    江與城腳步猛地一收,後麵一連串的人跟著急刹車。


    他轉頭,就那樣無聲靜默地、一動不動地盯著程恩恩。


    程恩恩縮了縮脖子:“我看一眼就記住了,不是故意的。”


    記性好有時候也是煩惱。


    江與城的目光毫無起伏,說:“給我忘掉。”


    “……”這能怎麽忘啊?


    石總親自將人送出商場,看著三人上了車,再目送轎車離去。


    這個插曲擾了興致,但江與城仿佛已將剛剛發生的事件遺忘,看不出絲毫異樣。


    程恩恩在他身旁安靜地坐著,不知琢磨了什麽,半晌,忽然低頭抿著嘴角偷偷笑了一下。


    江叔叔是不是在吃醋?——這個認知讓她從心底漫上來一陣歡喜。


    回到江家時,來拜訪的親戚已經相繼離去,今日江家不留客人。


    這也是江與城特意帶程恩恩出門的原因,她的病不能大肆宣揚,不明就裏的親朋隨便多說一句,便能惹出禍端。


    晚餐已經備好,仍舊是一家九人,團團圓圓。


    男人們飲酒,江峙被破例一次可以喝酒,江浦淵也小酌了兩杯。女眷們先撤了,程恩恩帶江小粲回房,玩了一陣,一起休息。


    睡到一半,被手機進來的消息吵醒。


    提醒聲不大,是“江叔叔專屬”,她睡得不沉,一響便能聽到。


    悄悄把手機拿過來,解鎖看了眼,已經淩晨一點了,信息上隻有簡簡單單兩個字:


    【過來】


    程恩恩疑惑,這麽晚了叫她過去幹嘛?


    她輕手輕腳地下床,穿上拖鞋,摸黑走出房間,沿著走廊朝江與城的臥室走過去。


    走廊上溫度比房間低一些,她隻穿著睡衣,連件外套都沒批,出來才察覺。


    走到江與城房門前,抬手正要敲,門先一秒從裏麵打開。


    房間裏燈光淺淡,她還未看清江與城的臉,便被猛地一把扯了進去。


    聞到酒氣的同時,江與城已經將她按在牆上,扣著她的雙手,身體壓上來。


    不知是他喝醉了動作慢,還是程恩恩有了經驗反應快,他的臉剛一靠近,她便偏頭躲開了。


    熱氣噴在她耳根處,霎時從上往下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程恩恩想起下午被壓在電影院沙發座椅上,親得喘不上來氣的窘態,忍不住緊張:“江叔叔……”


    江與城顯然是沒醉的,從她頸窩裏抬起頭,嗓音雖有醉意,意識卻清明。


    “怎麽還不讓親?”他垂眸望著程恩恩,背後淺黃靜謐的燈光籠罩在他周身,染了醉意的眼睛似乎比平日更深邃。


    “這次又是為什麽?”


    “因為……”程恩恩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心慌,反射性想逃。


    他挨得太近了,呼吸纏繞著她,酒精的味道快將她也熏醉了。


    “你、你有點臭。”她冷不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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