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嗎?”程恩恩很為難, “可是下午還有考試……”


    “回來讓學校安排補考。”江與城道。


    他顯然已經幫她拿了主意, 這個不容置喙的態度幾乎是強硬了。程恩恩自然是不會違抗的,但這麽急迫, 她難免想多,擔憂是不是小粲出了什麽事,往車邊走的腳步便也急促起來。


    江與城這才注意到她身上明顯過大的校服, 大了不止一個碼數。程恩恩睡醒忘了這茬, 直接穿著下來了。


    江與城伸手把外套摘下,根本不用判斷,直接拋給不遠處手揣著兜站在人群前頭的樊祁。樊祁把手從口袋拿出來,接住,和他對視著。


    江與城一言不發,脫下身上的大衣,往程恩恩肩上披。


    她躲了一下, 說:“我不冷。”


    隻是睡覺的時候冷而已, 反正車上暖和,用不著。而且……而且她不想穿江叔叔的衣服。


    不過躲開後發現江與城的臉似乎黑了一些,她趕緊快步走開,打開車門自己坐進去。


    江與城的眸光沉著, 看不出情緒濃淡。他很自然地將大衣搭上手臂,上車前再次掃了樊祁一眼。


    後者聳了聳肩,把“不關我事”四個大字寫在臉上。


    車上氣氛沉悶, 程恩恩的心便一直提著, 忍了半路, 終於忍不住問:“江叔叔,我們到底去哪裏啊?”


    江與城的視線從窗外收回,回答:“參加一個葬禮。”


    程恩恩愣了愣:“是什麽人啊?”


    江與城沉默著,望著她的目光很深。


    程恩恩便又問:“很重要的人嗎?”


    靜默片刻後,江與城抬手緩緩撫了撫她的頭發,“重要。”


    雖然程恩恩不明白為什麽江與城要帶她來參加這個葬禮,但既然是對他來說重要的人,她來吊唁一下也沒什麽。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幸好今天穿的是黑色的外套,不算失禮。


    到了地方,她跟著江與城下車,才發現是一個很簡單的葬禮,沒想象中那麽隆重。人很少,甚至可以說是冷清,靈堂上連親屬都隻有一個,是一個胖乎乎的男人,看起來有五十歲了,外貌氣質都很普通。


    胖男人見到他們似乎很驚訝,但也並不熱絡,隻遠遠地朝江與城點了點頭。目光落在程恩恩身上時,反而欲言又止地停留了片刻。


    但程恩恩的心思不在他身上,她望著靈堂中央,那張被白色菊花包圍著的黑白照片,愣神。


    照片上應該是那男人的妻子,五十多歲的女人,已經老了,但五官依稀能看出殘存的風韻。年輕時應該也是個美人,隻是麵相看起來有幾分刻薄。


    程恩恩不認識這個人,但不知怎麽,從心底漫上來一種很微弱的不明不白的感覺。


    她自己都分辨不清,隻是覺得沉重。大約是受到了葬禮哀傷氣氛的影響,還有一絲絲難以察覺的傷感。她懵懵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做什麽。


    恍惚間感覺江與城握住了她的手,幹燥寬厚的掌心,熟悉的溫度,讓她浮萍一般飄著的心仿佛踩到了實處。江與城牽著她向遺像走過去時,她突然有些抗拒,掙紮了一下,但也隻有一下,江與城側眸看過來時,她已經乖順下來。


    江與城領她到遺像麵前三鞠躬,然後對那位胖男人慰問了幾句。整個過程程恩恩都跟掉線了似的,連他們在說什麽都沒有聽見。


    一直到江與城帶著她走出靈堂,鼻腔吸入室外冰涼的空氣,才猛然清醒過來。


    她回頭看了一眼,靈堂設在殯儀館,灰撲撲的建築沉悶地矗立著,多少年來見證著一個又一個生命的逝去。


    剛才那陣莫名奇妙的恍惚和哀痛讓程恩恩有些後怕,她把脖子往衣服裏縮了縮,緊跟江與城。


    接著便意識到,自己的手還被他握著,趕緊抽了出來。


    前方恰好有一輛車開過來,停在路邊,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下車,高高瘦瘦,看起來有點斯文的樣子。


    是程紹鈞,真正的程紹鈞。


    見到江與城跟程恩恩,他徑直走過來,打招呼挺親熱的:“與城啊。”


    相較之下,江與城的態度就顯得冷淡了,淡淡點了下頭。程紹鈞又看向程恩恩,正要開口,被江與城截斷:“借一步說話。”


    程紹鈞雖不明就裏,但很配合地往一側走去。


    江與城把車鑰匙遞過來,低頭囑咐程恩恩:“先上車等我。”


    程恩恩乖乖接了,看著他和那個高瘦男人走到十幾米遠的地方,停下來。江與城身材挺拔,又有著殺伐果決的氣場,對方雖然年長許多,站在他麵前無論身高和氣勢卻都矮了一截。


    兩人不知在聊什麽,高瘦男人向這邊看了一眼。


    不曉得是不是這個地方太邪門,程恩恩看到他時,也有點怪怪的感覺。


    她轉身往車的方向走,冷不丁有個老頭走到她跟前,手裏拿著根煙,莫名其妙地歎了口氣說:“你媽死了,你……”


    程恩恩本來心情就不好,沒聽他說完便生氣了:“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太壞了!”


    那老頭蒙了下,夾煙的手指著她:“你!我幹啥了?我不就說一句你媽死了,你……”


    “你還說!”程恩恩最接受不了別人上升家人,尤其是這麽惡毒的詛咒,氣得眼睛都紅了,“我又不是認識你,你怎麽上來就罵人呀?”


    “哎你這丫頭……”


    老頭的話未說完,江與城已經大步走過來,把程恩恩往背後一擋,冷冷的目光掃了那人一眼。


    程紹鈞也過來了,拉了那老頭一把:“老李,你幹嘛呢?”


    江與城多一個眼神都沒有再給兩人,徑直帶著程恩恩上車。


    兩人走遠了,那老李還在說道:“你女兒咋回事啊,我就想跟她說句話,多久沒見了,你看她什麽態度!”


    “得了吧,她都不跟我說話,還跟你說話。”


    ……


    程恩恩又氣又難過,上了車還抿著嘴鼓著腮幫子,氣憤地說:“太沒禮貌了,那麽大年紀,怎麽能說這麽惡毒的話?可惡!”


    方才出來見她紅著眼睛,江與城還以為她是不是想起了什麽,不過看這樣子,顯然是自己想多了。


    程恩恩忽然又說:“我想回家。”江與城一頓,她聲音底低地接著道,“明天放學,我想回家看看我媽。”


    江與城沉默地看著她,半晌答了聲:“好。”


    隔天是周五,下午的英語考試結束,這一次的月考便畫上了句點。江與城來接她,親自開車把她送回程家。


    葬禮之後她一切如常,反倒比江與城還平靜。到了樓下,她說了聲“謝謝江叔叔”,抱著書包正要下車,江與城忽然說:“去給我買瓶水。”


    程恩恩也沒懷疑,望窗戶那邊瞄了眼,沒聽見麻將的聲音,便邀請他:“江叔叔,你進去坐坐吧,我給你泡茶。”


    “不用。”江與城說,“去買吧。”


    程恩恩“哦”了聲,把書包背到背上,往路口的商店跑過去。


    江與城看著她的身影從後視鏡中消失,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不到半分鍾,筒子樓裏一個女人跑出來,正是這些日子扮演“方曼容”的演員。


    江與城降下車窗,“方曼容”沒敢靠太近,彎著腰恭敬道:“江總,您有什麽事,要不進去坐著說?”


    “她馬上就回來,我長話短話,”江與城留意著後視鏡,低沉的嗓音道,“今天不用演,好好陪她吃頓飯。”


    “方曼容”一怔,接著露出為難之色:“她最近回來得少,好多戲拖著都沒演,下麵馬上就是關鍵的部分了,今天不演時間有點趕不上……”


    江與城不容置疑的口吻:“不論什麽,下次再說。”


    氣勢迫人,“方曼容”不敢再多言:“好,我明白。”


    程恩恩買了一瓶最貴的礦物質水,跑回來將窗戶開著,直接遞給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忘記問你想喝什麽了,隨便買的。”


    江與城接過,輕輕一抬下巴:“進去吧。”


    “那我回去了,路上小心。”她揮揮手,轉身跑進樓道。


    車遲遲沒有啟動,江與城隔著玻璃看著一樓,老舊的房子,窗戶髒兮兮,看不清裏麵光景。


    程恩恩跟父母之間沒什麽情分,即便程禮揚去世之後,她隻剩這兩個親人,也從不往來。


    方曼容常年抽煙熬夜,身體早就垮了,幾年前便生過大病。程恩恩從不肯去探望,每次到醫院樓下轉一圈就走,隻有帶著江小粲去看望時,才會踏入那間病房——她在孩子麵前,從來不傳遞負麵的東西;但,方曼容離婚之後雖然換過幾任對象,卻沒有生育過子女,手術費負擔不起,是程恩恩二話沒說拿的錢。


    江與城知道她心裏的矛盾,也知道她心裏,多少還是念著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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