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嗎?


    程恩恩皺眉瞧瞧兩人。


    做家教倒是可以,但是……畢竟她對江與城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不是什麽好人,本能覺得這個人危險。


    可是她欠了他的錢,更欠了一份人情,於情於理都不該拒絕的。


    她在內心搖擺的時候,江與城非常紳士地給她時間考慮,顧自拿出手機玩了片刻,收起來。


    五分鍾之後,程恩恩的手機響起來。


    陌生的本地號碼,她劃了一下,放到耳邊:“你好。”


    “要死啊!你怎麽又住院了!”那邊傳來一道中年女人的聲音,略顯尖銳的音色,壓製性的氣勢,在麻將碰撞的背景聲中顯得格外不耐煩。“你學校來打電話了,說你被球砸了一下就住院,你以為你是公主啊這麽嬌氣!”


    是夜夜與麻將作伴的方曼容沒錯了。


    那聲音頗具穿透力,在靜謐安寧的病房裏尤為刺耳。程恩恩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聽到,趕緊下床,趿拉著拖鞋跑出門。


    病房裏被留下的兩個人默默無言,江小粲皺了眉,心有不忍:“這麽狠啊。”


    江與城眼瞼微垂,眸色斂在陰影之下。


    過了會兒:“我那個外婆真這樣?”


    江與城的聲音極淡:“過猶不及。”


    程恩恩一直跑到走廊的盡頭,身邊都沒人了,才在方曼容“再不說話我掛了啊”的催促下,小心翼翼道:“先別掛,媽媽。我……你可不可以給我點錢,住院費是別人幫我墊付的。”


    “多少?”


    “兩千……”


    “做夢呢你!你的腦袋多金貴,鑲鑽石了要兩千?”方曼容罵罵咧咧,“都是你這個掃把星,害我今天晚上一直輸,我沒跟你要錢就不錯了還跟我要錢,管你爸要去!”


    說完就幹脆利落地掐了電話。


    轉角幽靜,嘟嘟的忙音直戳到人心裏去,程恩恩把手機拿開,吸了吸鼻子。


    她倒是想問程紹鈞要,程紹鈞雖然不愛管她,給錢還是比方曼容利索點的,但同樣免不了一頓罵就是了。


    隻是她現在,不是想不起來程紹鈞的電話號碼了嘛。


    其實她家裏的存錢罐裏還有快五百個硬幣呢,存了好幾年,藏在床底下的櫃子裏,爸媽都不知道。那是程恩恩的全部身家了。


    周末回家拿出來砸開吧。


    想一想就心疼,她本來想再攢一攢,用那筆錢給薇薇姐買衣服的。雖然買不到什麽上檔次的,而且段薇的穿著看起來質感都很高級,應該看不上,但是她送了自己那麽多衣服,怎麽都應該表示一下的。


    再回到病房時,江與城跟江小粲的目光都直勾勾打量著她,見她沒哭鼻子,江小粲才鬆了口氣。


    大概是出去吹了吹風,程恩恩的理智被吹清醒了,決定回家問程紹鈞拿錢,先把這筆醫藥費還上。


    她握著手機,帶著一點小猶豫問:“江叔叔,你可不可以給我點時間,我回家湊一湊錢,下周再還給你。”


    江與城沒有正麵回答,隻是開出條件:“薪水一個月五千。你可以慢慢考慮,不用急著答複。”


    “五千?”程恩恩眼睛都直了。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呢!


    張醫生說得沒錯,這位叔叔果然是“錢多著呢”。


    由於過於震驚,程恩恩忽略了按月計算薪酬的方式與按課時計算之間,那點微妙的差異。


    她沒有來得及捕捉到這個遺漏的信息,因為緊接著江小粲就眨巴著無辜的眼睛說:“恩恩姐姐,你不方便也沒關係的,其實下午麵試的那兩個家教也不錯,雖然我最喜歡你,但是如果你不願意,我讓她們教也可以的……”


    話裏對她難處的體諒,實在是貼心。


    程恩恩正沉浸在五十張粉紅票票揣在懷裏該是一種怎樣的美妙感覺中,一聽還有人競爭呢,立刻頭腦一熱搶著答應:“我願意的!”


    雖然江叔叔有點可怕,但是江小爺很可愛呀,能中和了江叔叔的基因生出這麽可愛的孩子,她的媽媽一定是一個非常可愛的人了!


    程恩恩滿心熱血地想。


    不是有那種故事嘛,黑道大哥愛上純真善良女主角什麽的。


    江小粲跟身旁的親爹對視一眼,一個忍不住嘴角微翹,一個雲淡風輕。


    當天晚上,程恩恩夢到自己拿著一大把粉紅票票,去買了放滿一整個房間的練習冊,做題做到天荒地老。


    三天的觀察期很快過去,那次突然的蘇醒似乎隻是一個意外,程恩恩再沒有表現出恢複記憶的征兆。


    “看來這一通折騰是免不了了。”張醫生在出院證明上簽了字,遞給來辦理手續的方麥冬,一笑,“不過也說不定是老天覺得他倆沒完,給老江的第二次機會呢,你覺得呢?”


    方麥冬也是笑:“機會都是人創造的。”


    程恩恩還是決定回家一趟。正好天冷了,該拿厚衣服了。


    這次住院依舊是兩手空空,沒有什麽需要收拾的。


    來接她的還是江與城。程恩恩換衣服時,他在外麵等,搞得她很是不自在,怕人等急,匆匆把衛衣套到頭上,打開門:“我好了。”


    江與城背對著她,正在和張醫生說話,今天又換回了黑色,外套在手腕上搭著,襯衣收進皮帶下,腰身的線條修長緊實。


    他聽到聲音,轉身:“走吧。”


    張醫生衝程恩恩揮手:“小程,回去注意休息,小心不要再撞到頭了。你磕一下碰一下,你江叔叔可吃不消了。”


    收到一記警告的眼神,笑眯眯在嘴上做了個拉鏈的動作。


    程恩恩對江叔叔的“善心”也是感激不已,抱歉地看了他一眼,乖乖地說:“我知道了,謝謝張醫生。”


    程恩恩跟在江與城身後下樓。


    今天他的左右護法不在,她還在想是不是在下麵等他們呢,結果一直到江與城停在一輛車前,打開駕駛座的車門,坐上去,都沒見到那兩人的身影。


    江與城換了輛車,黑色的奔馳,比賓利低調一些,但在程恩恩眼裏是一樣的貴氣逼人。


    還記得有一陣子,網絡上關於“坐有配偶的男性的車,究竟應該坐副駕還是後座”,爭論得很激烈,最後也沒個爭出個完美方案。


    程恩恩看到副駕上鋪著白色帶毛毛的坐墊,還有頸枕,猜測這應該是他太太江阿姨的專座。拉開後座車門,屁股還沒坐穩,江與城側頭掃了她一眼。


    “坐前麵。”


    “……”程恩恩隻好又挪下去。


    程恩恩抱著上刑場的心上了副駕,結果發覺這個“江阿姨專座”真的舒服,連座椅角度都調整得剛剛好。她認真地係上安全帶,習慣性往後靠。


    舒坦。


    靠了一下又趕緊坐直,因為覺得自己“鳩占鵲巢”,有點不好意思。


    坐到這兒,感覺跟後麵截然不同,尤其是身旁這位大佬是個無法忽視的存在。如果氣場是有形的東西,那她應該就是一隻被蛛網捕捉的小蚊蟲了。


    程恩恩沒話找話地說:“江叔叔,您太太貴姓啊?”


    江與城平穩地發動車子:“問這個幹什麽?”


    “就是問問,等到見麵,我應該怎麽稱呼她啊?”


    畢竟她要給江小爺做家教,應該會見到他媽媽,稱呼阿姨好像不太合適,女孩子都不喜歡被叫阿姨的。


    江與城瞥過來一眼:“她不在。”


    “哦。”程恩恩說,“她去出差了嗎?”


    江與城短暫沉默了片刻,“也許吧。”


    程恩恩瞄他一眼。


    什麽叫也許吧?


    江與城的手機在這時候響起,他打開藍牙耳機接通,程恩恩聽了幾耳朵,似乎是工作上的事情。


    不用尬聊了,她就放鬆了,視線往窗外看。


    程恩恩的家,在發展緩慢的一個老舊城區,曾經是“老大哥”一般的存在,九十年代前的許多老工廠建在那裏,但在經濟的迅猛發展和新舊更替中,日漸落寞。


    車漸漸駛入城區,濃鬱的生活氣息撲麵而來。


    程家在一棟紅磚筒子樓,一樓,車在樓下停穩,乒乒乓乓的聲音已經隨著煙味一起飄散出來。


    這樣的老房子有著城市電梯房缺乏的特色,大家庭式的鄰裏關係,抬頭不見低頭見。程恩恩的印象中幼時有許多玩伴,但不知為何回憶起來,卻連一張麵孔都記不清了。


    奔馳與灰撲撲的周圍格格不入,幹淨的車身顯得閃閃發光。江與城剛摘了藍牙耳機,又有電話進來。


    程恩恩下車,正要揮手告別,見他打開車門也下來了,站在那兒,朝她勾了勾手指。


    程恩恩繞過車頭向他走過去,見他眉頭微微下壓,麵帶不虞,對著手機道:“……讓他明天一早滾回來,自己給我解釋。”


    好嚴厲。


    她正想著,忽然發現他抬起手,伸向她,嚇得情不自禁一縮脖子。


    江與城目光上移,往她緊張兮兮、悄悄往後躲的臉上瞥了一眼,手上動作沒停,一直伸到她左臉旁邊,捏住帽兜一側的那根抽繩,往外拉。


    ——剛才穿得急,繩子掉衣服裏了。


    他慢悠悠地,一點一點,拉得很慢,程恩恩都能感覺到繩子粗糙的表麵從皮膚上緩緩摩擦而過的路徑。


    莫名地,程恩恩想到那次他將手機插入她胸口口袋……大概是個人氣質原因,這些普通的動作被他做起來,總有一種犯罪的感覺。


    繩子蹭過的地方有點癢,還是在胸口,程恩恩身上跟爬了螞蟻似的不自在。偏偏對方還在講電話,她不好意思打斷,自己伸手飛快把繩子剩下的部分拽了出來。


    江與城還是沒鬆手,對著話筒說著:“嗯……通知部門主管明天下午開會,資料發到我郵箱……”


    一邊用拇指與食指捏著那根繩子,不緊不慢地從上捋下來,直至尾端。


    程恩恩不知道哪裏覺得怪怪的,還沒感覺明白,他已經放手,掛斷電話,手機放進口袋。


    然後抬起淡然的眼,像什麽都沒發生過,聲線低而沉:


    “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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