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城南那地界宅子都不大, 方婉到了地方, 卻沒下車, 就在馬車上撩開窗簾看了一回,有一點若有所思的樣子,就叫綠梅去敲門:“你跟裏頭的說,聽說這是景王殿下的宅子, 看裏頭人認不認。”


    方婉其實沒有怒火攻心,她覺得有一點蹊蹺。


    細思起來,這件事又看不出蹊蹺之處, 但是方婉生死之間滾過來的直覺,讓她覺得這裏頭有點蹊蹺之處。


    正好這是在景王殿下出去辦差事的時候,又正好叫她的妹妹知道,而且還是新進內務府的妹夫聽到的話, 這巧合太多,方婉就是覺得有點不對勁,所以她決定不打聽, 親自過來看一看,看看這邊怎麽說,打什麽主意。


    綠梅進去了很一會兒,才一臉冷淡的出來了, 後頭跟著一個穿著淺紅色長袍,頭上戴著珠翠, 掛著八寶瓔珞項圈的女人, 看衣著就知道是正主兒, 後麵還有兩個丫鬟扶著。


    方婉還沒看見臉,眼睛就瞪的老大了,這個女人那長袍下,肚子隆起,看起來至少有五六個月了。


    怪道綠梅一臉不情願的樣子,方婉居然還有心思這樣想。


    那女子叫兩個丫鬟扶著到了車前,深深的福下去,鶯聲燕語的道:“不知姐姐下降,有失遠迎,還望姐姐恕罪。”


    這就叫上姐姐了!


    方婉啼笑皆非。


    她從車裏伸出手,遞給綠梅,叫丫頭們把她扶下了車,站到了那個女人跟前,似笑非笑的道:“這聲姐姐可當不起,我是景王妃……”


    方婉比這個女人矮一點,她眼睛一抬,看清楚了這個女人的臉,說的話就微妙的停了一停,後麵那半句話都沒說出來。


    這話停的有一點突兀,不過沒人表現出來,那女人恭順的低了頭:“是,王妃。”


    低了頭也看得到她烏油油的頭發,線條優美的下頜,凝脂般的一邊臉頰,如今三月裏,衣服領口露出一段如玉般的脖頸,方婉驚鴻一瞥,也能看到她是個絕色的美女。


    她確實很美貌,方婉記得,她甚至印象很深刻,上一世,這個女人差不多算是死在自己手裏的。


    方婉要不是隨時都能裝,甚至是下意識的裝,大概這個時候絕對會露出一臉蠢相和傻相來,就是這樣,她心裏還是覺得特別的不可思議,世事輪回,這個女人怎麽又撞她手裏來了。


    方婉深吸了一口氣,放在眾人眼裏,她應該是因為看到景王殿下的外室居然有孕了在壓抑,所以沒有人覺得古怪,那個女人恭順的低垂著眉眼,看不出個什麽情緒來,方婉帶來的景王府的人,那各異的心思就精彩多了。


    方婉這樣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人,天然就叫人妒忌,便是毫無利害關係,一旦倒了黴,也叫人免不了的起點兒幸災樂禍的心態,現在方婉就顯然是倒了黴。


    景王殿下背著她養了外室,而且還已經迅速的有了身孕,而王妃到如今還隻有個女兒,若是這個生下來是兒子,那樂子就大了。


    綠梅春蘭這樣的鐵杆嫡係眼睛裏都要噴出火來了,其他人,雖然方婉帶出來的人都算是知道忠心的,可程度有異,心理也就更不同了。


    但是,不管是誰,包括這貌似恭順的美貌女子,都不會知道方婉心裏其實很有點排山倒海。


    但方婉終究掌得住,就是再排山倒海,她的麵上也是看不出來的,看這個大著肚子恭順低頭的女子,她說:“進去再說,在門口站著像什麽樣。”


    胡同外頭已經有人在往這邊張望了。


    “王妃請這邊走,您留神腳下。”那女子連忙引路,方婉記得她姓吉,當年是遲一點的時間,大約是明年這個時候的樣子,被接進溫郡王府的。


    這個女子容貌出眾,性情溫順,也是一副娉婷身材,蕭祺那樣見一個愛一個的,當然喜歡的很,那一陣子,很有獨寵的架勢。


    方婉跟著往裏走,一路上想的都是當年的往事,那個時候,方婉的眼睛有八成盯著她的小院,最終被方婉找到漏洞,收服了吉氏身邊能進房裏伺候的一個大丫鬟。


    那簡直是經典的戰役,從那丫頭嘴裏出來的料越來越驚心,雖然她也看到的不夠多,很多情況都是語焉不詳的,但細節常常揭示真相,經過方婉的分析,與其他渠道消息的印證,越查越遠,最終查到了恭親王府,至此,方婉就無能為力了,轉身去找了蕭祺。


    在方婉把她的事揭給了蕭祺之後,吉氏在溫郡王府消失了,無聲無息,也沒有任何人再提起她,她的那個小院,鎖上了院門,過了一年,有人來重新開了門修葺過,又抬了一個十六歲年輕貌美的小姑娘進來。


    方婉一開始盯著她,算是無心插柳,為著抓她的錯處,但這件事卻無意中演變成了方婉第一次真正成功的插手蕭祺在朝堂的事務,而不僅僅是爭寵,從那個時候開始,有一些在後宅打交道的事情,蕭祺開始交給她辦,而不是給董瑩繡,方婉開始有了人手,有了消息,也知道了很多蕭祺外書房匯總的事情。


    溫郡王府的春曉院十數年屹立不倒,憑的不僅僅是方婉的美貌。


    方婉心不在焉的跟著走了進堂屋,她帶來的四個丫頭,四個媳婦和四個粗使婆子,不管心裏頭怎麽想的,都一臉殺氣騰騰的要跟著進來,方婉回過神來,才擺擺手:“你們就在院子裏伺候吧。”


    這屋也不大,方婉打量了一回,這是一個小巧的三進宅子,正房雖也是三明兩暗五間,但旁邊沒有角房,屋子也不大,東西擱的簡單,方婉的眼睛隨便一瞥就知道,簡單雖是簡單,但還是實打實貴重的擺件。


    至少對一個外室來說,是不便宜的東西,當然比不過景王府正房了。


    方婉毫不客氣的在上首坐下,吉氏的丫頭就拿了墊子來擱在當地,要給方婉磕頭,方婉道:“先別來這套,到底怎麽回事我還不知道呢你就磕頭,算什麽?”


    那吉氏低眉順眼的,心中卻在腹誹,這景王妃果然是小家子出身,說話這樣粗鄙,果真就是仗著美貌狐媚,才成了金鳳凰的嗎?


    “是。”吉氏麵兒上十分恭敬的又蹲了一個福,才道:“回王妃的話,婢妾是因娘家壞了事,虧的王爺搭救,才到這裏的,王爺大恩,無以為報,婢妾隻願為婢為妾,服侍王爺和王妃。”


    罪臣之女,方婉在來之前就覺得多半會是這樣的身份了,這樣的事情,尤其是鬧的厲害的案子,大部分人家都是有忌諱的,寧願養在外頭,不好抬回家去,而景王殿下這樣的身份,府裏沒人能管他是不假,但宮裏還有兩尊大神呢,他的嫡母和他的皇兄,論起來,比一般人家隻怕還要忌諱些。


    畢竟罪臣都是皇帝降的罪。


    這一回,她變成罪臣之女了,上一回,她是商家女呢,方婉來了興致,問她:“你娘家什麽事?”


    這些顯然都是早就安排好的,吉氏道:“婢妾娘家姓李,家父原是山西糧草轉運司的主事,因舊年山西賑災的事出了錯兒,皇上降罪,判了流放三千裏,虧的景王爺,才一家老小平安了。”


    這一回姓李了,方婉默默點頭,她想了想,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原來是這樣,可憐見兒的,你也不容易。”


    綠梅不止一次見方婉這樣兒,倒是慣了,麵無表情,那李氏就目瞪口呆了,她就這樣平鋪直敘的說了一下,還沒有任何渲染她們家的慘狀呢,這位景王妃怎麽就突然這樣心軟起來?


    難道她就是這樣特別容易心軟的人嗎?


    李氏也不及細想,顧不得地上沒有墊子,就跪了下去:“王妃憐憫,婢妾情願伺候王爺和王妃。”


    “快扶起來。”方婉吩咐道,又說:“如今聽你一說,我才知道景王殿下做什麽把你養在這外頭,不瞞你說,我原是有些惱的。”


    方婉說著,又擦擦眼角:“妹妹你瞧我,我是那等不容人的人嗎?知道王爺把人養在外頭,我氣的心肝疼,一宿都睡不著,王府那麽大,哪裏還容不下一兩個人呢?反是放在外頭,叫人知道了,人家怎麽看我?如今我半點兒不知道,就得了這樣一個名聲!真是冤死我了。”


    李氏忙道:“姐姐說的是,其實王爺也常說,姐姐最是寬厚賢德的。”


    方婉點了點頭:“隻要不是王爺疑我,外頭人怎麽說我也顧不得了。”


    李氏又恭敬的說:“婢妾日夜盼著能進王府去伺候王妃,婢妾微末之身,本是不敢妄想,隻這肚子裏的孩兒,到底也是王爺的血脈……”


    方婉正色道:“這事頗有忌諱,既然王爺把你放在外頭,那自然是有不好接進府裏的緣故,又不是我攔著不讓接的,不管如何,還要等著王爺回來再說了。”


    李氏也並不懇求,隻是道:“王妃說的是,婢妾自是聽王妃的吩咐。”


    她沒有懇求著進王府去,倒是有點出乎方婉的意料,這裏做這個局,那是為什麽呢?


    是的,這是一個局,細節出真相,方婉在這裏,沒有見到蕭重哪怕一個侍衛,便知道這是為她所做的一個局。


    要真是蕭重的人,怎麽可能不放一個侍衛在這裏呢?


    蕭重那可是親王殿下!


    這樣的局,也隻好騙一騙無知婦孺罷了,或許做局的人,也確實認為方婉那樣的出身經曆,其實也就是無知婦孺。


    當然,如果方婉真是出身差,沒經過事的王妃,那仔細想一想,做出這個局的也算高手了,從內務府著手,通過她的妹妹送來消息,因為方瑩信以為真,就極其容易讓方婉有先入為主的想法,若是她悄悄來打聽一番,想必這裏周圍的人家都會說親眼見過景王殿下來這裏,甚至王府裏大約也會有一二小廝太監被買通。


    有了這些先導條件,方婉一來這裏,見到李氏的肚子,多半怒火中燒,李氏又演的如此自然,一口一個王爺,方婉就必定把她當做蕭重的外室。


    方婉不信蕭重會有外室,越想越不信,所以她也沒打聽,直接就來了,來了她就更不信了,但她慶幸自己來了。


    回了王府,方婉直接叫蕭重留下來沒帶走的侍衛第二隊的小頭目張堡:“有件事要請你去辦。”


    “王妃請吩咐。”張堡說話的語氣一點兒起伏都沒有,特別平板,這也有個好處,絲毫看不出他的情緒,讓人沒有辦法窺視。


    方婉把地址給他:“這個地方,你派人盯著,人口進出,都要盯緊了,不能讓裏頭的人出事。”


    ‘盯’的含義有很多,但張堡沒有問,顯然就是知道該怎麽盯,因為方婉還加了一句:“若是你的人不夠,可以去找葉八公子借人。”


    一個小隊十二個人,盯一個小院還怕不夠,顯然就是要盯裏頭人對外的聯係了,張堡還是很平板的應了。


    看著張堡出去了,方婉在院子裏坐著喝茶散悶兒,難免琢磨,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局?這件事隻要蕭重回來就會揭穿,她又並沒有指望進王府來,先前她說願意進府,現在看來,更像是為了讓方婉更相信一點才說的。


    這樣幾個月她在外頭,能做什麽呢?


    方婉還有點想不通,過了一會兒,她回想這個局,突然靈光一閃,既然做局的人認為她是個沒有什麽人生經曆,甚至連皇權規矩都不太懂的無知婦孺,那她琢磨的方向就不對頭了。


    她這個王妃什麽都沒有,又什麽都不太懂,全是因為蕭重對她的寵愛,那她必定怕人分寵,尤其是連孩子都有了的人。


    那是有人指望她出手對付李氏嗎?


    弄死她?


    方婉揉揉太陽穴,要真是蕭重養的外室,她還真有那個心想要弄死她……唉,不對,她這輩子不是方側妃了,她是溫婉宜人的景王妃,特別溫柔,怎麽會弄死人呢?


    可是,要真是蕭重的外室的話,方婉單是這樣想想,就覺得還是弄死算了,但又想一想,還是覺得犯不著。


    真是左右為難啊,方婉真情實感的為她的想象傷起了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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