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難得一個晴天, 頭一天才下過雪, 放晴了反倒更冷些, 方婉遞了牌子入宮給太後娘娘請安,也是順便去恭賀各位娘娘。


    這種事,總不能設宴邀請各家人來恭賀吧。


    蕭重親自送她出門,他雖然暗中辦了那麽多事, 可表麵上看依然閑著,也不出門,每日早起在校場打兩趟拳腳, 熱氣騰騰的回來用了早膳,便跟她一起貓冬,基本不太出門,偶爾有人來回事, 他也不去書房,隻走到院子裏去,方婉從窗子裏就能看到, 有些時候,他也出去跟人喝酒喝茶去。


    不知不覺間,方婉開始覺得蕭重有點莫測高深起來了。


    但是蕭重跟她一起的時候,變化就沒有大, 依然溫暖而明亮,不過方婉還是發現了她這跟前使的丫鬟嬤嬤們, 這些慣會看人眉眼高低的一群人, 麵對蕭重越來越小心, 戰戰兢兢起來。


    麵對他們,蕭重本來就掌生殺大權,由不得他們不小心,可見蕭重如今確實是威嚴日盛,大約隻在方婉跟前放鬆一點。


    蕭重送她坐暖轎,一邊說:“依我說,你就不必去,娘娘們就是晉位,認真算起來也沒有你的品級高,不過因是伺候皇兄的,臉麵不同罷了,你平日裏遇到這樣的事去一回也罷了,如今你這樣不方便,何苦去,誰還敢挑你的禮。”


    方婉有孕六個月,肚子已經顯了不少了,確實不是很方便。


    “囉嗦。”方婉溫柔的道:“昨日我們就說過了。”


    方婉現在擔心的是蕭重的毫無忌憚,他雖是皇帝寵愛,可天下之勢,皇帝還得常常妥協,不能一手遮天呢,何況他。


    他如今剛親手把五殿下給廢了,緣故又不能公之於眾,外頭說他一句心狠手辣,權勢熏天也不為過,就越發該謙遜些,本該有的禮數就更要有。


    是以方婉對他貓在家裏樂見其成,而這一回朝賀,若是放在之前百事不管的景王殿下的時候,方婉還能借著肚子大了,隻送禮不進宮,可如今卻不成,她不進去走一走,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後議論呢。


    方婉深知,態度也是很重要的,所以這一回,方婉不得不去。


    蕭重也隻是埋怨了這樣一句,他自己其實也知道眾口鑠金的道理,不過是心疼罷了,隻得看方婉裹了格外厚實的鬥篷,遮的嚴嚴實實,又抱著手爐了,才叫人起轎。


    方婉進了宮,當然還是先去太後宮裏,太後娘娘冬天顯得氣弱些,已經移到裏頭暖閣見客了,裏頭燒著地龍,且燒的旺,有點燥熱,又不敢開窗,而且裏頭已經坐了好幾撥客人了。


    裏頭有太後娘娘的娘家侄女錢太太李氏,因嫁人的時候太後娘娘還沒起來,不過又已經有了皇子,所以她嫁的不上不下,且當時李家還窮,皇子外甥一時指望不上,就挑實惠的嫁,是以嫁進了江南大鹽商錢氏分在京城的一支的嫡支,也做了官兒,隻是品級不高,但有鹽商的底子,這家怎麽著也比別人家富貴兩分,到後來皇上登基了,這家嫡支就是皇上的親近表親了,便隱然能與江南本家抗衡了。


    方婉瞟了一眼,還有燕王世子妃,燕王老太妃高壽,雖然還在但不太出來走動了,而燕王妃則臥病在床一兩年了,燕王世子妃這才開始出門走動應酬起來。


    另外還有兩家有一品誥命的夫人。


    在太後娘娘這裏,除了親近的娘家親戚人等,一品以下通常是很少宣進來的,都隻在宮門磕個頭就行了,橫豎這些人進宮,也不是為著太後娘娘來的,各自都有目的,這裏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這屋裏太熱,方婉進去一小會兒,就有點出汗了。


    太後娘娘賞的座兒離燕王世子妃近,她是一個特別白淨的女子,出的汗看的特別清楚,可在這裏別說脫衣服,就是脖子上的扣兒都不能解開,隻得直挺挺的坐著。


    太後還在跟錢太太李氏在說家常,錢家這一支如今最弱的地方在於子嗣不繁,因年日不長,進京不過幾十年,統共兩代人七八個男丁,小的還連話都說不清呢,是以如今錢太太就格外操心姑娘們的親事,方婉聽著,這錢太太撞太後木鍾的意思,是想把他們家二姑娘嫁到燕王府去?


    太後既然留下了燕王世子妃在這裏,想必也是有點意動了。


    方婉事不關己的想著,這廂燕王世子妃已經不知道怎麽尋了個話縫子,站了起來笑道:“還要去給娘娘們磕頭,隻怕去遲了不恭敬。”


    得,這就是不情願了。


    其實方婉也覺得這樣親事還不錯,燕王牌子雖然硬,但畢竟離皇上的血脈越來越遠了,又無寸功,回頭燕王世子承爵,就要降為國公了,錢家又做官又有錢,又有太後這邊照拂,頗為實惠,且這一代的三位公子都出息,如今看起來像是高嫁,過個一二十年就難說了,燕王府何必還端著架子不放下來呢。


    不過不關方婉的事,她倒是趁機跟著站起來:“我跟嫂嫂一起去罷。”


    太後還詫異的看了方婉一眼。


    她老人家大約以為方婉進來有事要說,不然這麽大個肚子,特別的進來就為著賀禮,也未免太周到了一點。


    方婉隻笑了一笑,太後娘娘見她沒說什麽,也就點點頭:“你們也去歡喜歡喜。”


    出了暖閣,方婉才透出一口氣來,旁邊的燕王世子妃聽她這樣出氣,便恍然大悟她為這麽會毫無緣由的跟著自己出來,燕王世子妃顯然也以為方婉跟出來是跟她有話說呢。


    燕王世子妃連忙道:“我們且在這裏站一站再出去,裏頭熱,急急的出去外頭再吹了風,就不好了,你又要格外當心些才好。”


    方婉一臉靦腆的笑:“我聽嫂嫂的。”


    燕王世子妃隻見過她兩三次,一次是姑娘的時候,一次是成親日送嫁,還有這一回,當然傳言聽了不少,隻聽說這一位是狐狸精轉世,不過她看起來雖然確實美貌,可溫柔婉轉,說話靦腆,哪裏像是狐狸精呢。


    兩人一起去各處宮裏挨著去一趟,哪裏都不好漏,宮裏現在四妃存二,又以徐淑妃這位生育了皇長子的資曆更長,便顯然要以她為首,所以雖然蔣貴妃所居離太後宮中比徐淑妃更近,但卻還是要先去徐淑妃的宜德宮。


    徐淑妃這裏顯然冷清了許多,五殿下出事,雖然還有個大殿下在外頭,可同胞親兄弟出了難以言說的事,連大殿下也要夾著尾巴做人,至少這幾年都不敢抬頭,甚至很可能就此止步,是以如今去宜德宮,眾人都不大久留,就怕沾上晦氣。


    據說,有的人已經在轉而投靠明主了。


    在宮裏最講究這些,向來跟紅頂白,皇上喜歡哪裏,眾人就去哪裏,如今皇上是厭棄宜德宮了,有些人進了宮都不往這邊來了。


    方婉反是不好不來,不過她也不打算坐太久,她險些被劫持的事和蕭重被刺的事都是五殿下做的,現在被關起來而不是賜自盡,那是因為皇上不願意背一個殺子的名聲,何況他還有一個同母兄長在外頭,皇上也要為他考慮一二,但方婉就不願意跟徐淑妃多說什麽。


    換成普通人家,有這樣的事,還名正言順就不來往了呢。


    燕王府向來不參與這些事,一個安樂王爺做的穩穩當當,這樣一世的富貴是有的,就是今後子孫的富貴,就得自己去掙了,所以燕王世子妃的姿態也就是不管出什麽事,都跟他們家無關,皇上沒處置宜德宮,她就還是按禮數走到,是以兩個人,就都到宜德宮去。


    虧的親王妃身份可以坐轎子呢,方婉想。


    徐淑妃是當今皇上的同齡人,連綠頭牌都早就撤了下去的,看起來比皇上有年齡些,五殿下出事,她等了一日一夜,終於由大殿下打聽到了蕭文做了些什麽事,雖然還不知道被所謂阮皇後血脈操縱一事,但卻知道了蕭重被刺一事,還有,內務府嫁禍大殿下一事,也與他有關。


    真是謀害親哥都不手軟,第二日,徐淑妃就告了蕭文忤逆,反是皇上安慰了她一句:“你在後宮,哪裏知道他們外頭做的事去,和你沒幹係。”


    可這不到一個月,徐淑妃還是明顯的消瘦了不少。見到方婉進來請安,還露出了一點慚愧的表情,她顯然不好說什麽,隻能靠表情來表達對方婉還肯在這個時候來宜德宮的感覺,那又羞慚又感動的樣子,表情非常生動自如,怪不得出身不好,容貌不算十分出眾,最終卻有四妃的造化,果然是有點緣故的。


    方婉坐在那裏,聽燕王世子妃和徐淑妃等人說話,預備坐一盞茶時候就起身,可開始還不覺得什麽,才兩句話功夫,就感覺到後頭好像有涼風似的,方婉便往後頭一看,她坐的這裏,窗子被人打開了。


    她剛進來的時候注意了一下周圍,那裏還關著的呢。


    這就是宮裏的招數,陰人向來不見血,這會兒開一扇窗,不費什麽事,可若是體弱一點的孕婦,甚至是一般人等,坐在那裏,前頭熱後頭冷的吹著,說不準就要得風寒了,一個不小心,連命葬送了的都有。


    方婉以前的春曉院有個在宮中伺候了二十多年出來到了皇子府的嬤嬤,被方婉收成了自己人,有一回就有意無意的,仿佛聊著陳年舊事般的說過,宮裏的人常是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清楚,一個普通的拉肚子就沒了的人也不止一個兩個,不過是沒人在乎罷了。


    在宮裏要掙出頭來,除了伶俐懂事,還要運道好,而且還得命硬。


    方婉可不想賭這個命硬。


    徐淑妃和燕王世子妃還在說話,方婉突兀的就站了起來,笑道:“世子妃與娘娘多說說話兒,我先去永和宮給貴妃娘娘請安。”


    別說徐淑妃,就連燕王世子妃都有點錯愕方婉突然這樣不給臉。


    不過方婉也不會白得罪人,一頭說著,一邊摸了摸脖子後邊,笑道:“今兒真是冷的邪乎。”


    徐淑妃見了她這個動作,她是宮裏混出來的老人兒了,什麽招式沒見過,此時幾乎是下意識就往方婉後頭看去,果然見那裏開了一扇窗。


    徐淑妃大怒,也來不及叫人查去,扭頭就罵在她旁邊伺候的大宮女:“你們就是這樣伺候主子的?把福嬤嬤給我叫來!”


    然後對方婉和燕王世子妃道:“讓你們見笑了,都是一家子親戚,我也不瞞著你們,如今隻有你們才肯來看看我,有些人隻當沒了我這個人,如今底下奴才都敢踩上頭來了。想必就是瞅著景王妃念情兒,沒趁他們的意吧。”


    方婉上輩子沒怎麽跟徐淑妃打過交道,所以這個時候都想擊節讚歎了,她絕對比蔣貴妃高端!


    怪道從潛邸起,她就能把蔣貴妃壓一頭,雖然蔣貴妃也不是出不了頭,可就是掙不過她。


    這話說的,如此麵麵俱到,一點兒破綻都沒有,不僅把有人要趁著他們一係得罪景王的時候陷害他們的意思表達清楚了,還捎帶著表明了他們很清楚,事情是自己這邊的錯兒,景王殿下才是受害者。


    甚至,方婉覺得徐淑妃這是找到了一個機會。她本來是進來給自己家降降溫的,現在看起來更得叫人議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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